第465章 泊舟於煙渚(二十三)

  容泊呈沒有立即應下。

  他說再想想。

  要淳禮再想想,也是讓他再想想。

  自此以後,軍中事務容泊呈再也沒有避開過淳禮。

  淳禮本就刻苦,這半年更加刻苦,容家人都瞧出了端倪。

  最先瞧出端倪的是容輕澈,當初是他親自去把小淳禮接回的容家,雖然大多時候他不在府里,明面上他不及大哥二哥和淳禮親近,實際上私底下他和淳禮無話不談。

  嗯……準確說是……

  他罵淳禮是牙尖嘴利的兔崽子,淳禮罵他嘴巴太毒討不到媳婦。

  容泊呈被三弟找上,叮囑他再想想,容家不一定要那些權,但一定要家庭和睦人各有選。

  第二個察覺的是阿端。

  她是南疆人人敬仰的公主,不是只有驕縱刁蠻。

  阿端找到女兒,問她真的喜歡嗎?

  淳禮說「嗯」,她喜歡手握長槍破清風,喜歡陣法變幻,喜歡兵書詭計。

  阿端知道女兒素來有主見,卻也不是盲目自此,而是例舉女子在軍營中的種種不便,月事的不便,不及男子個子高大所引發的嘲弄。

  淳禮只一句,她能憑實力叫人心服口服。

  阿端就知道她是鐵了心了,轉而說起自己在南疆馭蠱護民的事,女兒聽了會露出淺淺的笑。

  看來是真喜歡啊。

  她就知道自己和師兄,還有容家養出來的孩子和別人家的不一樣。

  誰知這事讓淳嘉聽見了,淳嘉信誓旦旦說也要入軍營,要去做兄長的副將。

  根本沒給爹娘反駁的機會,扭頭就跑。

  阿端也沒想反駁,她想著這樣也好,不至於她和師兄回了藥王谷,留淳禮一個人孤零零的。

  隨後就是容家二老。

  平南郡主又拎著紅纓槍進出府,容泊呈今天不在侯府,便去了國子監。

  容老將軍和一眾侍女在後面追著喊著,擔憂得不行。

  年輕時,動不動拔長槍的是大將軍,平南郡主冷靜在在後邊勸。

  年邁時,動不動拔長槍的成了平南郡主,勸人的成了容老將軍。

  老胳膊老腿的,走路不如以前利索,步子不如以前邁得大,不過步伐很快。

  一個老太婆雄赳赳地走在前頭,一個老頭子氣昂昂地追在旁邊,後邊還跟著一堆的侍女。

  容輕澈和容驚春趕來時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扶額,想笑又不敢笑。

  兄弟兩個遣散一眾婢女,他們在後邊跟著,到時候意思一下,攔一攔,別真讓老娘在國子監把二哥給打了。

  二哥人至中年,又是侯爺,又是國子監的武學老師,臉面不能丟啊。

  二老似乎也知道這個,一進武學,看到一眾娃娃們擁上來,興奮地喊著老將軍和平南郡主,趕忙把紅纓槍收了,慈祥地說著來找兒子切磋切磋而已。

  於是進屋去。

  沒一會裡邊就傳來砰砰的聲響,其他人豎著耳朵聽,恨不得哇一聲,不愧是老將軍,不愧是平南郡主,一把年紀還會練武找人切磋!

  瞧這激烈得,肯定不相上下!

  定西侯一對二,厲害!

  大家練武練得更加起勁。

  容輕澈和容驚春聽著裡邊的響動,身子都跟著一顫一顫的。

  甭管多大年紀,甭管武功多高,父母的血脈壓制無人能敵。

  他們就盼著爹娘悠著點,別往顯眼的地方打。

  沒多久,動靜停了。

  兄弟倆鬆口氣,知道接下來就是商談,這才敢推門進去。

  進去前,容輕澈隨手叫來一個人:「去找容淳禮來。」

  「好。」

  那人便去找容淳禮。

  容淳禮站在一棵樹下,仰著頭,樹上有個人,抱著樹幹渾身都在發抖。

  正是四個月前才入國子監的卓無恙,是北離節度使的兒子。

  「卓公子怎麼爬樹上了?」前來找人的人好奇得很,「掏鳥窩?」

  「掏什麼鳥窩啊?卓無恙看到容淳禮的左右護法了,害怕爬上去的。」

  容淳禮:「……」

  自從在宮裡知道聽聞卓無恙怕這些,她就下意識避開一點。

  頌笙可能也和他提過,卓無恙也避著她。

  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已經訓練到沒有她的命令從不露頭的青蛇紅蠍,突然往卓無恙身邊鑽,差點沒把人嚇厥過去,棄筆落荒而逃,眨眼間就爬到最近一棵樹上。

  她還是佩服卓無恙的。

  起碼這個爬樹的速度在整個雲京城無人能敵。

  「你下來,它們已經走了。」容淳禮喊他。

  卓無恙緊緊抱著樹幹,吹了吹凌亂的髮絲,露出一張英氣俊俏的臉,不過臉色煞白。

  「我不!它們在你身上!」

  周圍的笑聲越來越多,說的話開始難聽起來,這讓淳禮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真不下?」

  「不下!」

  淳禮耐心告罄,召了青蛇出來:「去。」

  青蛇便順著樹幹往上爬。

  「啊啊啊啊啊啊!」卓無恙的聲音變得尖銳,緊急之下直接從樹上縱身一躍。

  摔斷腿比被蛇咬的好!

  不過容淳禮就在面前,看在頌笙世子的面上,起碼也要接一下他吧?

  不不不!

  容淳禮身上還有一隻紅蠍!

  他拼命動著手腳,要摔遠一點。

  淳禮也沒想接他,往後退了一步。

  嘭!

  人就摔在她面前。

  還吃了一嘴的泥和草。

  「回來。」淳禮的眸子閃過一抹紫光,青蛇乖巧地纏在她身上。

  顯得一雙手更加白皙。

  卓無恙抬眸,正好看見纏著青蛇的手,竟然覺得有一瞬詭異的好看。

  他一甩腦袋。

  哪裡好看!

  要嚇死他了!

  卓無恙瞪著泥土往後爬。

  「容淳禮,你三叔四叔找!你祖父祖母也來了。」那人才想起正事。

  「多謝。」淳禮轉身走了兩步,忽地又折回來,給卓無恙又嚇得夠嗆。

  「你你你……」

  一瓶藥丟到他懷中。

  淳禮丟下冷冷的一個字:「手。」

  還有一句:「今日對不住。」

  人徹底走了。

  卓無恙終於能喘口氣,拿過藥瓶看了看。

  ……

  淳禮看見祖父祖母和叔伯們,行禮問安。

  目光瞥見二叔嘴角的一絲血跡,她的眉頭皺了皺。

  二叔過來摸摸她的頭,無聲地說著不用擔心。

  淳禮便知道祖父祖母是為什麼而來,她跪下啟稟二老。

  「與二叔無關,是淳禮自己想入軍營。」

  平南郡主眼裡閃著淚:「淳禮啊……」

  「祖母,祖父。」淳禮眼神堅定,「淳禮想入軍營,一因淳禮心裡想,二因淳禮姓容,淳禮自小便聽著祖父祖母二叔四叔的事跡長大……」

  容驚春默默挺直腰杆,這次他勝容老三一籌!哈哈哈哈哈……

  容輕澈:「……」

  聽到你笑了。

  無語。

  淳禮說著自己的敬重和欽佩,說著自己的志向,她也想要同祖父祖母還有二叔四叔一樣,不白費自己的一身本事,為國為民而鞠躬盡瘁。

  只是想一想,便覺渾身沸騰。

  這份情懷感染了二老,容老將軍激動得淚花都出來了。

  容家孩兒當如是啊!

  平南郡主又問:「你真不是為你二叔和喜兒?那是長輩們的事,小輩不需要為長輩操心。」

  容泊呈也看過去。

  他也懷疑。

  「是,也不是。」淳禮很坦誠,「更多是為自己志向,順道守住容家權利地位,讓長輩守得雲開見月明,一舉三得之事,淳禮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