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一路回京,柏青居於四面漏風的囚車中,他穿著還算厚的棉囚衣,也不會凍著。
囚車裡還防著一個包裹。
太子殿下親自送的衣裳,穿上了押送囚車的將士們也不會說什麼,不過他們一直不見犯人穿,倒是每日塗抹膏藥,手上的凍瘡已經見好。
太子殿下沒再往囚車這邊看過,倒是太子妃每日都派玉姑娘送來飯菜,偶爾也見玉姑娘和犯人交談。
大多時候都是玉姑娘在說,犯人只是偶爾搭理兩句。
這天,玉奴又按時端了飯菜來。
柏青問她:「怎麼不留在北寒?他不會虧待於你。」
兩人心知肚明這個他是誰。
北寒新王,賀蘭辭。
玉奴拿飯菜的手頓來了頓,莞爾道:「他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人,他一直記著我的二十刺鞭之恩,自然不會虧待。」
「我不想做挾恩求報之人。」她拿了筷子遞過去,「再說,他也曾救我於牢籠,就當……從此兩不相欠吧。」
每到吃飯時,押守的士兵便會解開柏青脖子上的木枷。
枷鎖一鬆開,柏青先是給自己的手上塗抹膏藥,再拿過筷子用膳。
畢竟吃完飯就得重新戴上木枷,便不好塗了。
吃完後,玉奴會收拾碗筷。
之前都是收拾完便走,這次玉奴收得慢,抬眸時眼裡有著難過。
她和柏先生統共也沒見過面,是替王上感到難過。
王上對柏先生敬愛有加。
「先生,過了前面那座山,再有一日就要進城了。」
柏青抬眸望著前邊的山脈,冬日自然是光禿禿的,上面覆著一層層的雪,遠遠望著如一幅銀白針線繡出的畫。
他揚了揚唇角,笑得淡然又溫柔。
「玉姑娘,能否請你晚上再來送飯時,帶一盆清水和木梳來?」
玉奴不解地看他,「需得詢問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意思。」
「麻煩了。」柏青朝他行禮,自覺地抬起雙手戴上木枷。
玉奴回去後把這事告訴了太子妃,許秧秧也有點不解,但既然是趙伯伯想要,就拿給趙伯伯。
進城後便不會有這麼好的待遇了。
皇上已經知道叛國之人是誰,曾經的太子太傅,說不定也知道柏青和先皇后的關係,斬是一定會斬的,只是在斬之前不知會受盡多少折磨。
玉奴領命。
再次前去送飯時,身旁還跟著若榴,若榴的手裡端著一盆清水,因為不知道要清水做什麼,便用冷水熱水兌了一盆溫的。
若榴和玉奴就這麼看著柏青吃飯,斯文地擦了嘴角,一雙手伸進木盆的溫水裡,察覺到是溫水,他還朝著二人說:「替我多謝太子和太子妃。」
接著是淨手、洗臉。
跟押守的士兵要了刀來,照著盆中水一點點刮乾淨臉上的胡茬,途中不小心刮出一道小小的傷口,柏青小小嘆息一聲。
又繼續刮完,把刀還回去。
「玉姑娘,木梳可帶了?」
「帶了。」玉奴從懷中拿出自己的木梳遞過去,「先生是要梳發?不如由我來代勞吧,就當我為他做的。」
「多謝。」柏青沒有拒絕。
玉奴自從跟了賀蘭辭後,洗漱更衣束髮這等貼身之事都是她一個人伺候的。
她做得熟練。
梳完後,要不是身上的囚衣和重新戴上的木枷,半點看不出柏青是個階下囚。
清俊的臉龐,堅毅的眼神,即使穿著寬厚的囚衣也能看出身形清瘦,身上依然是一股的書生氣。
可就是這樣弱不禁風一個書生,通敵叛國後算計大雲損了無數精兵。
若榴心中也覺可惜,此等韌性有才之人,竟然做了叛國的事,還會落個屍首分離的結果。
她輕嘆一口氣。
許秧秧問:「這明日就到家了,你怎麼還唉聲嘆氣的?剛從趙伯伯那邊回來,是發生什麼事了?」
若榴正要把柏青的事講一講,容大將軍大步流星過來,把許秧秧喊走了。
走得疾,還小心翼翼。
感覺有些像做賊。
「舅舅,這是怎麼了?」
「你平日裡古靈精怪的,快想想招,你爹已經好長時間沒睡覺了,起碼兩三個晚上沒合眼了。」
「怎麼了?」許秧秧的心提起來,她爹也上年紀了,這麼個熬法身子怎麼能行。
容大將軍滿臉焦急,「我也不知道啊,我要知道就不老找你了,反正不是柏青的事,你爹雖然喜歡柏青的字,曾經也有點交情,但沒這麼深,何況柏青通敵叛國。」
「什麼時候的事?」
「半個月前我就見他翻來翻去睡不著,最近這幾天索性不睡了。」容大將軍嘆口氣,「你爹這個人吧不是把事掛在臉上掛在嘴上的人,習慣悶在心裡,你舅舅我一個大男人肯定猜不透啊,我估計也就你和你娘能猜透,你快想想是怎麼一回事,我怕他還沒到家就病了,你娘不得心疼……」
許秧秧忽地看向他舅舅。
容大將軍一拍腿,醍醐灌頂。
「原來是這麼個事啊!他那手,手……」給容大將軍都整結巴了,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許秧秧拉了拉舅舅的衣袖,一塊去找她爹。
司徒元鶴站在營帳外的一棵樹下出神,寒風吹來,空了的袖子隨風吹起。
司徒元鶴感覺到了,想把空袖塞進腰間,可是這樣看著斷臂更明顯。
他又把空袖拔出來。
許秧秧看得心裡一痛,她深吸一口氣,如同小時候一樣喊:「爹爹!你在這做什麼呢?」
司徒元鶴聽到女兒聲音後回頭,臉上掛起慈父般的笑,「怎麼這會跑出來?天快黑了,夜裡涼,別感冒了。」
「爹爹還好意思說我呢。」許秧秧仰著頭道,「你看看你的眼睛都紅了,是不是沒睡好啊?爹爹,這可不行啊,你睡不好明天見著娘親了怎麼抱得動啊,還有弟弟妹妹呢,弟弟妹妹長大也變重了哦。」
「就是。」容大將軍也走過來,見司徒元鶴看了一眼自己的斷臂,趕忙凶他,「怎麼?一隻手都能吃飯拿劍,不能抱自己夫人了?你別想著拿這個做藉口啊!你敢這樣對老子妹妹試試!」
許秧秧連連點頭:「爹你多厲害啊,一隻手照樣殺敵!我娘要是看到,肯定崇拜死你了!」
「反正我很崇拜爹爹!」她一雙眼亮晶晶的。
司徒元鶴怎麼看不出大舅子和女兒在哄自己高興,他也是發自心底地笑了笑。
摸摸女兒的腦袋道:「這就回去休息,你們也是,明日午時之前要進城,大軍半夜就得拔營動身。」
「爹爹真的去休息嗎?」許秧秧半信半疑,「爹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吧,說不定你就能睡著了。」
容大將軍嫉恨:「只聽過父母講故事哄孩子睡的,哪有反過來的,不行不行,簡直違背……天理!」
憋半天憋出一個天理。
許秧秧倏地笑了,「行了舅舅,待會我也來給你講。」
「這還差不多。」
「啊,不違背天理了啊。」
「特例是違背天理,兩個就不是了。」容大將軍自圓其說,他先回自己營帳。
許秧秧和司徒元鶴也進了營帳,她真的講起故事。
「從前呢,有一隻食草的小龍寶寶破殼出生了,睜眼看到一隻巨大的食肉大龍,大龍流著口水對小龍寶寶說,嘿嘿嘿,你看起來好像很好吃……」
「小龍寶寶沒有察覺危險,反而抱住大龍喊,爹爹!我好害怕喲!」
「大龍嚇了一跳,問,你怎麼知道我是你的爹爹?」
「因為你叫我的名字呀……」
這是一個認錯爸爸,又將錯就錯的親子故事,本是三歲孩童的讀物,如今卻由孩子來講給父親聽。
司徒元鶴一個老父親聽得淚流滿面。
當初他剛和秧秧見面時,秧秧也是張口就喊了他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