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竹趕回雲京城早已天黑,大將軍府和離親王府已是黑漆漆一片,唯有一處院子還亮著燈。
才八點,許秧秧是從不睡這麼早的。
霜女來報:「郡主,大公子回來了。」
許秧秧眼睛一亮,她有兩三年沒見過大哥了,起身就要出去迎,忽地想到什麼,回頭問:「阿端姐姐睡了嗎?」
「一回府就歇下了。」若榴道,「這幾日早出晚歸地出去某差事,累狠了。」
「行吧,那先不吵醒她。」許秧秧自己去見大哥,而容城竹也自然而然朝她院子裡來。
尚且只遠遠見到一個人影,許秧秧比常人靈敏的鼻子已經聞到獨屬於大哥身上清冽的藥草香。
隨著人走近。
「大哥!」許秧秧像個小炮筒一樣衝過去,下意識想如同小時候那樣直直栽進大哥的懷裡,轉念一想到自己已經十四歲,在這個朝代都已經是議親的年紀,又直直停住。
容城竹已經展開了手臂,卻落空,不免流露出一絲傷神,妹妹已經長大了。
男女有別,確實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親近。
他改為抬手摸摸她的腦袋。
許秧秧仰頭笑著,她的神仙大哥像是不會老一樣,還是一張俊美神顏,到底誰能做她的大嫂哇。
她忽地想到阿端姐姐。
「大哥,府里住的阿端姐姐好像是你師妹,不過我也不確定,你可能要自己看看是不是。」
「她告訴你她叫阿端?」
大哥似乎有點驚訝,難不成真是騙子?許秧秧眨巴眨巴眼睛,點了頭。
「看來她挺喜歡你。」容城竹笑笑,若仔細瞧能看出些許的心不在焉,「阿端是她乳名,只有我和師傅以及她家裡人才知道。她住在何處?」
「大哥,她睡了。」許秧秧發現她大哥有些迫不及待要見人,心底的八卦之火又漸漸燃燒起來,「大哥你是不是很想見到阿端姐姐,可是阿端姐姐為了賺銀子,這些天都忙著幹活,很累了。」
話落,她果然瞧見大哥皺了眉,眼底一閃而過的擔憂也沒被她落下。
「她身上沒銀錢了?」
「早沒了。大哥,外邊冷,我們進屋說。」一行人進到屋裡,若榴在旁邊倒水。
許秧秧繼續道:「我們是在城外百里的一個鎮上遇見阿端姐姐的,那時候阿端姐姐就已經沒錢傍身了,要拿自己的劍換取一間房,包袱也扁扁的……」
她發現自己每說一句,大哥的目光就會深一分,像是心疼,更多像是自責。
「還只能吃硬邦邦冷冰冰的饅頭呢」
大哥的手指蜷了蜷,不動聲色抿了口熱水,抬眸問:「她又是如何進城尋到你這的?」
「這個說來就很慘了。」許秧秧三兩句話概括為,「躲在家畜籠子裡混進城,實在太餓就進了王府的廚房偷吃被逮,我再次見到阿端姐姐的時候她更瘦了,渾身髒兮兮的,狼狽不已。」
大哥的手已經握拳,指關節都泛白了。
大哥是個有耐心的人,又問:「她近日都去幹什麼活賺銀子?」
許秧秧:「問霜女姐姐,我這幾天忙著和孫大人做輪椅呢,我讓霜女姐姐暗中盯著的。」
容城竹看向霜女。
霜女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一道來:「阿端姑娘最先去了樂坊,第一天看起來很高興,掂著一袋銀子回來的。」
容城竹蹙眉:「什麼樂坊一天就能掙一袋銀子?」
「被騙了。」霜女冷漠臉:「第二日被騙到了青樓,等我趕過去時,阿端姑娘已經自己解決,大搖大擺從青樓出來。」
許秧秧:「大哥放心,沒受傷沒受傷,我問了,阿端姐姐身上沒受傷,心靈也沒受傷,就是後悔自己那天還是下手輕了而已。」
容城竹:「嗯。」
霜女:「之後郡主悄悄安排玉相思掌柜接觸阿端姑娘,阿端姑娘在玉相思做活。阿端姑娘攬了玉相思大部分的活,只是為多賺些銀子。」
許秧秧舉手發誓:「不是我讓做這麼多活的哦,我特地跟掌柜伯伯說安排輕鬆的活。」
「我知道。」容城竹笑著看向妹妹,「秧秧不必如此緊張。」
可是大哥你這個樣子看起來真的像快要生氣了的樣子,雖然感覺不是對我。許秧秧心道。
「她為何會到雲京城來?」容城竹有些想不明白,她既要躲,為何要往戒備最森嚴的雲京城躲。
他是小聲嘀咕給自己聽的,許秧秧還是聽見了。
許秧秧回想著少女說過的話,支吾道:「阿端姐姐好像是說來找自己夫君的。」
說完她緊閉雙唇,目光小心翼翼地偷瞄著大哥的神色。
大哥竟然無動於衷。
不知是全然不在乎,還是太在乎而自動屏蔽她的話。
不過許秧秧還是解釋了一句:「但是除了城外那次,我們再也沒聽阿端姐姐提過自己那不知到底有沒有的夫君。」
沉默良久,容城竹叮囑妹妹早些歇著,起身回府去,途經王府廂房時,他的腳步頓了頓。
梨玉問:「怎麼了?公子?」
容城竹:「無事。」
他聞到師妹的味道了。
殊不知阿端也早就聞到他的味道,是藥王谷特有的藥草味道,就種在師兄的屋子前。
一大片,四季常綠,每逢春秋兩季就會開出一朵朵美麗的小白花。
名為門前草。
師兄為人隨性,連取個名也是。
門前草有奇香,但劇毒,過量吸入輕則昏迷,重則七竅流血。師門裡唯有師傅和師兄能在草叢中來去自如。
哦,現在離親王府的郡主也可以。
她都不行。
每次都要帶師兄用藥水浸泡過的面紗才能到那裡去。
面紗上的藥香味,再加上隔絕了門前草後剩下的淡淡香味,正是師兄身上獨特的草藥香。
她聞了十多年的味道,隔著兩三里都能聞到。
何況郡主的寢院和她住的廂房不到一里遠。
她一聞到這個味道便醒了,也順著味道尋去,正好看見是師兄和王府郡主相見的一面。
師兄從前沒少抱幼時的郡主吧,伸手的動作那麼熟悉。
也沒少摸王府郡主的頭吧,那麼自然。
阿端氣鼓鼓地翻身,正好背對門窗,那股原本消失在王府的味道又出現了。
味道越來越濃,說明人越來越近。
師兄來了!
多年養成的習慣讓阿端下意識緊閉雙眼,裝作自己已經熟睡的樣子,她可是每次都騙過師兄了的。
容城竹知道她在裝睡,一如既往。
他也一如既往沒有拆穿,只是望著隆起的被子怔神良久,最終都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
上前去替她拉了拉被子。
雲京不比藥王谷和南疆,三四月的夜依舊是涼的。
小心著涼,阿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