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無皮可賣

  殿裡突然間靜得能聽見針掉的聲音。

  所有人驚得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看著方寒。

  一道聖旨,就能讓突厥崩潰?

  眾人面面相覷,若這話不是出自方寒之口,他們怕是早已嗤之以鼻。

  這不是瞎扯嗎?

  方相對此是認真的?

  殿內沉默了許久。

  許敬宗捋了捋鬍子,滿面疑惑:

  「方相此話何意?突厥並非我大唐臣民,怎可能一道聖旨就讓他們四分五裂?」

  魏元忠等人連連點頭,同樣疑惑不解。

  方寒挑了挑眉,眼神亮了起來:

  「諸位可還記得,我大唐與突厥互通商貿,買賣羊皮?」

  「這可是大唐兩年前就確定的對突厥貿易國策。」

  眾人一聽,皆是驚訝。

  這政策自然知曉,

  但那不過是個普通的貿易政策吧?

  怎能靠一道聖旨就解決突厥百萬兵馬?

  許敬宗沉吟道:「與突厥的貿易,我們自然記得,只是這似乎與對付突厥搭不上邊啊。」

  眾人紛紛點頭,迷茫地望著方寒。

  方寒輕輕一笑,視線轉向不遠處的姚崇:

  「現今,我大唐與突厥每月的交易量是多少?」

  戶部尚書姚崇沉思片刻:

  「大唐是突厥羊皮出口的主要國家,日均交易至少三千餘次,每月交易羊皮不低於八十萬噸,且這只是官方粗略統計,私下的交易更多,實際數字只多不少。」

  「據我所知,如今突厥平均每十戶人家,就有八戶在養羊,專門與大唐交易。我們通過突厥進口的羊皮銷往各國,也從中獲利。」

  方寒微微點頭:

  「也就是說,突厥的經濟來源已變得單一,多數人都在養羊。」

  姚崇點頭贊同。

  方寒笑眯眯地看著眾人:

  「因能和平獲得大量利益,這兩年,大多數突厥部落都安分守己。」

  「畢竟,沒人喜歡戰爭。」

  而今,他們習慣了只需簡單養羊便能賺錢,滿足生活所需,除羊外,別無其他畜牧業。

  「試問各位,若此時我大唐停止收購突厥羊皮,那些以此為生的數百萬突厥人會怎樣?」

  方寒的話音剛落,殿內一片寂靜。

  許敬宗、魏元忠、張柬之等人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望著方寒。

  一股涼意從脊背直衝腦門,

  頭皮發麻!

  沒料到方寒兩年前就布下如此毒計。

  彼時他們還以為這是為兩國邊境安定的雙贏之策。

  原來,這也是個暗藏的狠招。

  他們能想像,草原上只有「羊經濟」的牧民們若無處售羊,

  突厥的經濟無疑將瞬間崩潰。

  經濟崩潰的國家,何談正常維繫?

  到時候,草原牧民生活瓦解,餓殍遍野,突厥必然土崩瓦解。

  殿內靜得嚇人,眾人震驚地看著方寒,如見鬼魅,個個汗毛倒豎,心中寒意陣陣。

  這位方相實在可怕。

  兩年前就為突厥設下了這看似甜蜜的陷阱。

  沒想這甜蜜之下,竟是根根鋒利的毒刺。

  突厥人食了兩年,如今腹中滿是刺。

  只需大唐一道禁令,買賣終止,突厥人立刻就會被刺得千瘡百孔。

  咕嘟一聲,不知誰咽了口口水,在這寂靜的殿堂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們心裡有些發憷。

  這真是斷子絕孫的毒計。

  即便他們對方寒有所了解,此刻聽到這樣的計謀,仍是驚得頭皮發麻。

  這位方相真是活閻王。

  如此狠毒的計策,竟早早布局。

  看女帝的神情,似乎也早已知情。

  好半晌,

  張柬之終於打破沉默,皺眉道:

  「他們即便賣不了羊,雖需忍受一時苦楚,但之後重歸遊牧生活,似乎也非不可能,畢竟草原畜牧業是他們的傳統。」

  方寒笑眯眯地說:

  「看來張尚書必是富貴之家出身。」

  張柬之一愣:

  「方相何出此言?」

  方寒望向眾人,微微一笑:

  牛、羊、馬雖都是草原牧民飼養,但羊不同於牛馬,它吃草連根拔起。草原雖廣,草地卻是有限,經不住大量羊群不停啃食。在大唐金錢誘惑下,九成突厥人放棄了牛馬,轉而養羊。大量羊群不斷放牧吃草,久而久之,草地將枯竭。」

  「因此,待大唐宣布停收羊皮後,突厥人面臨的不只是羊賣不出,他們賴以為生的草地也將枯竭。」

  寂靜!

  死寂般的沉默。

  眾人如木雕泥塑,呆滯地望著笑容滿面的方寒。

  即便他們之前已見識過方寒的可怕,此刻仍是心驚膽戰,巨大的恐懼如陰風般撲面而來,令他們渾身顫抖。

  嚇人,真是太嚇人了。

  原來讓突厥人專心養羊、不養牛的原因,竟然是想讓羊群把草原啃得光禿禿的。這計劃實在太高明,每一步都挖好了大坑等著人跳。

  許敬宗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震撼,對著方寒拱拱手說:「方丞相的計策,實在是高人一籌,我們只能望其項背啊。」

  眾人也是心有餘悸地點頭。還好方寒是站在他們這邊的,要是在敵對陣營,那他們可就慘透了。

  林清雪悄悄看了方寒一眼,嘴角不易察覺地上揚。只要有這位方丞相在,她心裡就覺得特別踏實。她輕輕抬起下巴:

  「這事就交給方卿去辦。」

  方寒沉聲應道:「微臣領命,定會讓突厥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一天後。

  方寒迅速傳達女帝的旨意,讓戶部開始控制羊皮的買賣。

  宜城這邊。

  一群穿著突厥服飾的牧民帶著一支商隊到來。領頭的名叫噶爾達,是突厥與大周邊界上的一個小部落首領。這次他帶領族人來出售羊皮,整整一車,足有上萬斤重。

  噶爾達剛進城,就感覺氣氛不對,城裡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友好。他心裡納悶,雖說突厥和大周過去有矛盾,但近兩年邊境貿易頻繁,他每次賣羊皮也給大周商人帶來了不少好處,兩邊關係還算融洽。以往見面,不少相熟的還能打個招呼,可今天,別說那些曾有幾面之緣的人避開他,就連常客們都對他視而不見,很多周人還狠狠瞪著他,像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噶爾達心中不解,帶著族人熟門熟路地來到過去的交易市場。那是個由寬敞庭院改造而成的市場,直接受宜城官府管轄,管理人員都是官府的差役,還常有士兵駐守,以防衝突。

  往日這裡總是熱鬧非凡,偏偏這次,市場裡冷冷清清。噶爾達心頭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讓族人守著貨物停在外面,自己則走向一個熟識商人的店鋪。那商人見他來,頭也不抬,自顧自地忙碌著。

  噶爾達急忙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張兄,我今天帶了批新貨,每張羊皮處理得都非常細緻,羊毛也是頂級的,今年的品質特別好,待會兒我拉進來給你看看?」

  張員外瞥了他一眼,粗獷的臉上滿是冷淡,搖搖頭:「噶爾達,你還是把這批貨拉回去吧。」

  噶爾達如同遭了晴天霹靂,黑漆漆的臉霎時失去血色,嘴唇顫抖:「這……這是為何?難道張兄覺得價格太高?如果價格不滿意,我可以降一些,咱們都是老交情,好商量。我們部落還有些新鮮羊皮,可以送你一些。」

  張員外不耐煩地擺擺手,肥胖的身體往後椅背上靠去,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噶爾達,你還沒聽說嗎?你們的頡利可汗攻打我國,女帝勃然大怒,已下令禁止收購突厥羊皮。你把這些東西都拉走吧,我可不敢收。」

  「什麼?!」噶爾達猛然瞪大眼,臉色瞬間慘白,魁梧的身軀險些站不穩。他全身發冷,像掉進了冰窟窿。

  噶爾達不敢相信地看著張員外,心裡一片冰涼。他萬萬沒想到張員外會這麼說。若是價錢問題,他少賺點就是了,只要能賣出去就行。現在張員外竟然告訴他,大周禁止購買他們的羊皮!這簡直是斷了他們的活路。

  噶爾達一陣眩暈,差點摔倒。如果羊皮賣不出去,他們這半年就白忙活了。要知道,這可是全部落人共同努力的結果。自從與大周通商後,他們部落的日子才好起來,如今全部落都在養羊,他作為首領,帶著貨物來販賣,結果一張羊皮也賣不出去,回去怎麼向部落的人交代?

  如果羊皮銷不出去,他們吃什麼,喝什麼?為了多賺錢,部落不惜傾盡所有積蓄買了羊,打算這次多賣點,多賺點。雖然辛苦,但大家幹勁十足。想起那些汗流浹背卻滿懷希望的面孔,噶爾達頭腦嗡嗡作響。

  他突然有些激動地抓住張員外的手臂:「張員外,這批羊皮你無論如何都要收下,不然我們部落就完了。」

  張員外不耐煩地甩開他:「你部落的事關我屁事?你完了?我還虧大了呢。要不是你們那頡利可汗要打仗,生意能斷?你知道我虧了多少?怪就怪你們的頡利可汗吧。快滾,再不放手我就叫衙役趕你走。」

  片刻後,噶爾達失魂落魄地走出院子,外面守著貨物的幾個年輕突厥人連忙堆起笑臉湊上前。

  「俟斤,周國那邊的商人們打算出多少銀兩來買?」

  「嘿嘿嘿,咱們這批羊皮可都是上好的毛料,比其他部落的強多了,價錢不合適咱們可不能出手啊。」

  「沒錯,阿塔阿娜,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個月才整備好,大家都眼巴巴指望著賣個好價錢,好讓我能迎娶唐蘇合思呢。」

  噶爾達望著眼前這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心中猛然湧起一陣巨大的恐慌。

  他該怎麼面對部落里的親人們呢?

  雖說他是部落的首領,但實際上在這種小部落里,大家都是沾親帶故,血脈相連。

  眼前這幾個年輕人還得喊自己一聲叔叔。

  這一回,他帶領全族人把家當都押在養羊的買賣上,結果現在連一張羊皮都賣不出去,還有什麼顏面回去呢?

  噶爾達沉默良久,聲音嘶啞地說:

  「因為頡利可汗攻打周國,周國皇帝就禁止了他們的人買我們的羊皮。」

  「我們的羊皮,沒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