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君臣辭:十三

  站在樹上的姜青訴聽見單邪這話微微一愣,臉上表情有些羞赧,撇嘴轉身給他摘棗子吃。

  姜青訴摘棗子一點兒也不斯文,她並非一顆一顆摘,而是直接折了枝,一掛堆滿了棗子的樹枝被她扔在了雪地里,單邪往後退了一步,挑眉看向這粗魯直接的摘法,再抬頭,姜青訴折了第二枝。

  姜青訴折了三枝棗枝就停了,一雙手在雪裡凍得通紅,她小心翼翼地下了樹,低頭看了一眼陸馨握筆的手,心裡有些慚愧。

  有的人的身體,就是從小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與她這種野大了的不一樣。

  走到單邪跟前,姜青訴道:「這些我們都帶回去吃吧,正好給沈也嘗一嘗,咱們把他丟在客棧時你瞧見了嗎?他那臉鼓得……」

  單邪打斷了姜青訴的話,盯著她微微發紅的臉道:「我想吻你。」

  姜青訴一愣,睜圓了眼睛看向對方,突然聽見這話有些侷促,呼吸都停了,一雙冰涼的手在身旁的衣角蹭了蹭,她眨了眨眼睛,問:「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因為喜歡。」單邪說話沒有拐彎抹角,直白到姜青訴現在的臉正如躺在雪地里的冬棗,紅了一片,她腳下動了動,抿嘴:「這事不是該問人說出來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吻她,所以說給你聽,你出來。」單邪道。

  姜青訴反應過來她此時還在陸馨的身體裡呢,單邪若是現在吻過來,吻的是陸馨不是她。

  姜青訴有些猶豫,單邪這話說出來讓她有些為難,她現在若出去了,好似不夠矜持,顯得她多想被對方吻似的,但若不出去,姜青訴也的確被單邪說動心了。

  只是沉默了片刻,姜青訴還是從陸馨的身體裡出來了,一縷魂魄離開了年輕的驅殼,陸馨在被姜青訴離體的那一刻就倒在了她的懷裡。姜青訴將人扶到了棗樹下讓她靠著,起身,單邪就在距離她的三步之處。

  姜青訴朝單邪走了三步,鞋尖對著對方的鞋尖,她已經不算年輕了,死時畢竟二十五歲,即便一直保持著這個容貌沒有再變老,但也與陸馨這般十七、八歲的女子比不了。

  她從沒在單邪面前考慮過容貌問題,二十多年來都是一身白衣,換來換去就那幾件,頭髮永遠都是一根玉簪子簪著,也懶得買什麼珠寶首飾,甚至連鍾留和沈長釋假借單邪名義送的耳墜她也沒有戴過。

  此時靠近單邪,她的腦中突然想,若能將頭髮梳整齊些就好了,若出門前能抹一些胭脂在臉上就好了。

  單邪並不在意,說了要吻便在姜青訴靠近之時直接伸手攬住了對方的腰,然後垂頭吻了上去。

  姜青訴的雙手貼在對方的胸膛,手下抓著單邪銀狐毛的領子,指尖抓得發白,雪花簌簌,這一刻她能聽見風聲,雪聲,與彼此呼吸聲和心跳聲。

  單邪的手掌穿過了她的披風,摟著披風裡頭只穿著單薄白衣的腰,寬大的手掌貼著她的背,姜青訴的手逐漸不受控制地摟上對方的肩膀。

  他們呼吸纏繞,氣息交換,閉上的雙眼睫毛輕輕顫抖,姜青訴覺得心口一陣狂跳,說是人死後是沒有心跳的,可入了十方殿,她死後沉寂了五年的心漸漸復甦了起來,為單邪,不知多少次心動過。

  「我看到了你給我寫的信。」單邪的嘴唇還貼著她,半睜著的眼睛看向姜青訴輕眨數次的眼,聲音壓低,甚至有些沙啞地說出這話。

  姜青訴愣住了,原以為單邪會不開心,卻沒想到他的鳳眼彎彎,摟著她的手收緊,眼眸低垂,又是一吻襲來:「我喜歡。」

  靠著棗樹的陸馨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疼,她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只看見滿眼的白,還有白雪中站立著擁在一起的男女,只此一眼,身體的無力感讓她再度暈了過去。

  姜青訴從姜府出來時站在門口的兩個守衛看著她手中拿著三節棗枝有些驚訝,姜青訴伸手摸了摸鼻子,若無其事地離開。

  棗子帶回客棧讓人摘了洗一洗拿過來吃,果然又甜又脆,向來不讓人餵到嘴邊就一口不吃的單邪都吃了好幾顆,更別說沈長釋這種視吃如命的鬼,一口一個別提吃得有多快,姜青訴都和他搶不過來。

  最後剩下了幾個沈長釋還想吃,被單邪的視線給盯得怎麼也不敢出手了,姜青訴吃夠了剛好飯菜上桌,她寫情書和去姜府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下午還得去大理寺找許文偌,聊一聊關於姜府里的信。

  陸馨就比較倒霉了,一直都蒙在鼓裡,總覺得奇怪,每次見到白夫人都好像會失憶一樣,就比方說今天上午,明明準備和白夫人一起去買書的,結果白夫人說她走在巷子裡被人從窗戶上扔出來的杯子砸到腦袋,暈了過去,她就帶她回客棧休息了,一覺睡到中午,索性人沒事兒。

  陸馨感激白夫人對自己用心,卻又想不起來自己怎麼被杯子給砸了。

  姜青訴要借陸馨的身體,只能編了謊言騙對方,索性她也不是第一次騙人,胡話都是信手拈來。

  她買了一方新絲帕,借著送絲帕的名義去了詩書茶樓找陸馨,陸馨接到絲帕倒是很開心,在她眼裡,姜青訴是個神秘的女人,在姜青訴的背後必然有龐大的勢力,雖沒見她使過,但氣質如此。

  姜青訴與陸馨說了會兒話必然是要借對方的身體了,她附身之後,拍了拍衣裙,伸手捂著心口的位置,掌心下的跳動有些快,姜青訴嘆了口氣:「明日過後,我就不會纏著你了,為了報答你借我三日身體,我會給你求得官職的。」

  說完這話,她出了詩書茶樓,撐著傘往大理寺的方向走。

  今日的雪尤其大,好似從元朔那日開始,大雪就沒停過,京都城中有些小河都已經結了冰,烏篷船都劃不動了。

  姜青訴走在雪地里心中還想著見到許文偌如何開口,卻沒想到還沒到大理寺,她便在半路中碰見了許文偌。

  許文偌坐在一個素色的轎子裡,叫住陸馨的時候姜青訴停下腳步,便瞧見他在轎中掀開了窗簾,對自己露出了淺笑。

  轎子在陸馨身邊停下,許文偌下了轎子讓轎夫和府丁先走,自己站在了姜青訴跟前:「巧了,我正要去詩書茶樓找你。」

  姜青訴見對方肩膀上落了雪花,於是將手中的傘遞過去,許文偌比陸馨高出許多,站在傘下略微弓著身體,恐怕是不太舒服,於是他說:「我來撐吧。」

  姜青訴點頭:「不知許大人找我有何事?」

  「你今日沒去大理寺。」許文偌眉頭輕輕皺著道:「我交給你的事雖然棘手,但是上頭給我的時間也不多。」

  姜青訴哦了一聲:「原來如此,我今日早上去了姜府一趟。」

  許文偌知道她去姜府了,此番過來便是要問話的,見對方主動坦白便知道陸馨對他沒有戒備,於是問:「可發現了什麼?」

  「發現了一些東西,不過在說出這些之前,我想問許大人幾件事。」姜青訴道。

  許文偌挑眉:「你問。」

  「要為姜相翻案,是皇上的意思吧?」姜青訴問。

  許文偌深吸一口氣,點頭:「的確是皇上的聖意。」

  「昨日在大理寺,我聽許大人說了一句話『有的人犯錯,必須得有人來彌補』這是何意?」姜青訴又問。

  許文偌微微皺眉,因為聽見這話不悅,不過在看見姜青訴那雙眼時略微怔住,這不像是一個年紀輕涉世未深的女子的眼,反而透露著凌厲,早就超越了此時站在他面前的這副皮囊,倒像是能將他給看穿了。

  「許大人既然答應讓我問,必然要以誠回答。」姜青訴垂眸:「我知道皇上與你都是在利用我,一我朝中無背景,身份乾淨,二我年輕氣盛,不畏強權,三我仰慕已故姜相,你知我若是為了幫她翻案必然會盡全力,四……即便在這件事上敗了,許大人與皇上皆不出面,傷不了,為朝堂之火所傷的,只有我而已。」

  許文偌見她居然能分析透徹,將始末看清,心中驚訝,本身對陸馨只有幾分欣賞,這個時候才開始逐漸好奇她這個人了。

  「你當真不簡單。」許文偌道。

  姜青訴再看向他:「我知道這些,還願意成為許大人手中的刀,那也懇請許大人對我坦誠相待,切勿欺瞞我。」

  「我父為朝中禮部尚書你可知曉?」許文偌問。

  姜青訴點頭:「知道。」

  「二十多年前,我父親就已經是禮部尚書了,當時皇后本家背景深厚,在朝中紮根已深,我父親是寒門子弟入仕,全憑著本分辦事,一步步爬上了禮部尚書位置,可卻走錯過一步棋。」許文偌道:「他為了鞏固自己尚書之位,攀附皇后本家,藉由皇后生辰準備鋪張慶祝,被當時的丞相姜青訴參了一本,從尚書貶為了侍郎。」

  姜青訴知道這事兒,的確是她做的沒錯,前幾天還看見了許文偌的爹呢。

  「他孤身一人在朝中想要找個靠山並無錯,錯就錯在當時他對姜青訴氣憤,遭人利用,有人告知他姜青訴叛國,並且交了幾封書信給他,信中是姜青訴愛慕南夷將軍的證據。我爹特地找來姜青訴的字跡對照,發現並無差別便寫了奏摺遞了上去,他是第一個遞摺子的人,正因為有他這次開頭,才有了後來不斷將姜青訴推入死亡的推手。」許文偌朝姜青訴看過去:「他以為自己沒錯,直至姜青訴死後,他在客棧門前看見一名男子擺攤訪字,背後全是名家字帖,他學了九分像。」

  「憑這個他就能斷定姜相是無辜的?」姜青訴問。

  許文偌搖頭:「不,他信世間有巧合,所以他買了一副字畫讓自己心安,只是第二日,那名訪字的男子便死了。」

  姜青訴一怔。

  許文偌緩緩勾起嘴角:「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都在不知自己究竟是對是錯的糾結中度過,人也死了,找不出切實可靠的證據,並不能證明姜青訴是被冤枉的,只是這個結一直長在他的心上了。」

  姜青訴抿嘴:「也長在了你的心上。」

  「是,所以當我得知皇上有意翻案後,便在謀劃合適的人選,直至見到了你。」許文偌的手輕輕落在了姜青訴的肩頭:「或許我的動機並非單純為姜青訴翻案,卻也不是要利用你做什麼壞事,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姜青訴低頭看了一眼許文偌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道:「沒了,但……我要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