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半妖結:二

  官兵囂張,不肯退讓。

  單邪的袖子微微一動,姜青訴見狀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與對方對上了視線微微搖頭,然後鬆開了對方的手。袖子抖了抖,纖纖玉指拿著一塊令牌出現,黑色的繩子下頭掛著一面白玉玉佩,大約只有拇指大小,下面墜著藍色的穗子,玉佩上雕刻著複雜的花紋。

  為首的官兵帶著一票隨從正準備圍住她,瞧見她手中的玉佩,立刻一腳將拉著姜青訴懷中小孩兒手臂的那個官兵給踹開,連忙對著她點頭哈腰:「喲,原來是襄親王府的貴人!是小人眼拙!還請貴人切勿責怪!」

  「找人事大,既然這處沒有,還不下處去尋?」姜青訴收了玉佩道。

  「是是是!你們都隨我離開!」

  官兵來得快,走得也匆忙,等人走了後,姜青訴才將手中的玉佩往地上一丟,成了一片青色的葉片。

  人群立刻散開,方才被官兵圍在外頭沒法兒進來的婦人見到自家姑娘還好好地,趕緊給姜青訴跪下,不斷磕頭:「謝謝夫人相助!謝謝夫人相助!」

  「你倒是聰明不出聲。」沈長釋笑了笑,若這婦人方才喊出來了,姜青訴的身份便很有可能被拆穿。

  姜青訴搖頭,等婦人走了後,她才對單邪道:「走吧,熱鬧看不成,咱們去逛廟會。」

  「你還有玩兒的興致?」單邪問。

  「如何沒有?這天還沒黑呢,再說了,先前你與我出來的時候分明說好了若無事就陪我三日,第一天還未結束,單大人想反悔?」姜青訴微微抬頭對著對方抿嘴笑了笑,那雙眼睛彎彎,睫毛纖長,瞳孔中似乎帶著微光,仿佛能將人看進去。

  「自是不會。」單邪收回視線,展開扇子扇了扇風。

  姜青訴瞧見了他的扇子嘁了一聲,扭頭對著沈長釋道:「瞧這人多討厭,非得裝作不樂意的模樣,我拉他出來的時候,他可一點兒也沒抗拒。」

  沈長釋扯了扯嘴角,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畢竟他已經察覺到周圍籠罩著的寒意了,無常大人與他就隔著一個白大人,他又不能像白大人那樣,隨意說對方壞話還不倒霉。

  方才姜青訴明擺著管了人間的事兒,無常大人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呢!

  於是沈長釋機智地扯開了話題:「對了,白大人方才如何會變出襄親王府上門客的玉佩?」

  「曾見過罷了。」姜青訴聳了聳肩。

  沈長釋又道:「那曲昌的事兒我已經問清楚了……」

  「我也都聽到了,只是沒想到才二十幾年,當初那意氣風發還不懂婉轉的毛頭小子,如今都有孫女了。只可惜呀……我當年瞧出他有所作為,保全了他,卻沒想到二十多年後,還是因為我的舊案而惹來了殺身之禍。」姜青訴搖了搖頭,又道:「罷了,反正也與我無關。」

  然後側頭對著單邪一笑,姜青訴眨巴眨巴眼睛:「肚子餓,去吃東西。」

  「方才的紅糖糯米糕呢?」單邪問。

  姜青訴道:「就吃了一個,其餘都給沈了。」

  一道寒光朝沈長釋投過去,沈長釋連忙離著兩人遠些,然後擺了擺手道:「不不不,無常大人誤會,我哪兒敢搶白大人的吃食,是白大人送我吃的!」

  姜青訴點頭:「對,玉子糕坊最好吃的是桔子酥,紅糖糯米糕只能說一般,走走走,我們吃羊肉卷餅!」

  說罷,她拉著單邪的手就往前走,還帶著點兒小跑,便是知道這城池晚間會有廟會,故而街上擺攤賣藝的熱鬧很多,才會來這兒玩兒的,若為了與己無關的小事錯過了廟會便不值得了。

  沈長釋瞧著那一黑一白兩人的身影,鬼生近五百年,頭一次看見無常大人也有小跑的時候,他嚇得實在不敢跟上去,反正熱鬧多,吃的也多,還是自己轉轉比較好。

  只是……說實話,人間美食他真沒白大人懂的多,以往瞧不出來,這人也不知是何時開了胃,吃喝玩兒樣樣都會,自己嘛……還是買點兒餛飩包子燒餅一類,隨便吃吃吧。

  廟會於普通百姓而言是少有的熱鬧,除了賣藝雜耍的,還有各色小吃在街邊上擺著,好吃價格還不貴,吆喝著讓人過來瞧,有些長得漂亮些的孩子路過,還會送一小塊甜糕。

  姜青訴生前只有十歲之前逛過廟會,後來越長大,家裡的人就越不讓她出去玩兒了,她爹以前還說過趙尹的不是,當時說的是:「這五皇子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與那大皇子比起來差太多了。」

  後來大皇子因品行不端被撤了太子之位,從小玩物喪志的趙尹反而當上了皇帝。

  眼前所瞧見的糖人糖畫兒,皮影泥人兒,面具花燈九連環,全都是以往姜青訴小時候碰過的東西。

  做了鬼差之後總學單邪板著一張臉,辦案的時候又沒有心思玩耍,案子結束後便一直待在了十方殿,她這二十年過得堪稱無趣。難得最近單邪開竅了,准許十方殿中無事便可到人間轉一轉,姜青訴定然要拾起趣味,順便將身邊這穿梭在熱鬧之中還異常冷淡的人的性子給改一改。

  她走到了賣玩具的攤位前,瞧見了虎頭娃娃,撥浪鼓和沙包一類,在眾多玩具中挑選了一樣,普通玉石製作的九連環,在外頭不值錢,但已經是這個攤位上最貴的東西了。

  擺攤的婦人道:「夫人好眼光,買回去給孩子玩兒玩兒吧。」

  她即便死後沒變,卻也是二十五歲時死的,大昭國女子多十五歲便成親,她長得再年輕,也扮不成未出閣的小姑娘,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男子伴著,被叫夫人,也屬正常。

  於是姜青訴對著單邪緩緩一笑:「夫君買了吧?」

  單邪朝她看去,對上了那明擺著的玩鬧的笑臉,一粒碎銀子遞給了婦人,婦人又道:「哎喲!我這可沒銀子找。」

  「沒事兒,再送我這個便好。」她又從一旁掛著的面具上挑了兩個來,一隻半臉豬的面具,一隻玉面狐的面具,婦人道:「這不值錢。」

  「多謝。」姜青訴頷首,便拉著單邪要走。

  她將手中的豬面具遞給了單邪,單邪瞥了一眼,伸手接過,然後蓋在了姜青訴的臉上,姜青訴愣了愣,這人已然施法將面具在她腦後繫上,於是她只能撇了撇嘴道:「好好好,漂亮的給你!」

  狐狸面具遞給對方,似乎是心不甘情不願,但那揚起的嘴角就沒收斂過。

  單邪沒戴,姜青訴道:「戴上啊。」

  那狐狸面具眼圈一圈紅色,眼尾有桃花,眉心還有火一般的紋路,像個姑娘家的玩意兒。單邪沒動,似乎在猶豫,姜青訴立刻拿過來踮起腳往他臉上湊過去:「滿街的人都戴著面具了,你不戴,到時候所有姑娘家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

  「我不在乎。」單邪挺直了腰背,一雙眼睛透過面具的縫隙看著姜青訴幾乎近在咫尺的豬臉面具,面具下她的一雙眼第一次離開了口鼻,單獨暴露出來,竟是目若秋波,如兩片入水的桃花瓣,讓單邪微微愣神。

  姜青訴將他面具後頭的繩子系好了這才道:「好看的面具我都讓給你了,你還要擺架子?」

  單邪輕輕嘆了口氣,由她去了,姜青訴手中還晃著九連環,周圍好些人臉上都戴著各色的面具,還有人踩著高蹺順著路邊過,似乎要去某個地方表演什麼。

  白日裡還見許多官兵在街道上走,到了晚間就剩下一些維持秩序的了。

  姜青訴又瞧見路邊上有賣春卷的,炸春卷的香味兒飄了半條街,於是拉著單邪就過去,走到跟前買了點兒,發現沒手拿了,便將九連環遞給了單邪:「來,這個給你玩兒,什麼時候解開了什麼時候還給我。」

  姜青訴手中的春卷才咬了第一口,單邪便將解開的九連環放在她面前,姜青訴朝對方瞥了一眼:「單大人。」

  「嗯。」

  「解開了也幫我拿會兒成嗎?」姜青訴歪著頭勾起笑容。

  「你可以直說。」單邪道。

  「……」姜青訴嘆了口氣:「我的不是。」

  單邪幫她拿著九連環,姜青訴也不吃獨食,將春卷遞到他跟前問:「吃嗎?」

  單邪看了一眼已經被咬了幾口的春卷,又看向姜青訴並未覺得如此不妥的眼神,狐狸面具下的雙眼眨了眨,那一瞬姜青訴幾乎要認為他與那妖孽般的面具融為一體,脫口而出:「你的鳳眼挺好看的。」

  「……」單邪頓了頓,握著九連環的手收緊,撇開頭:「多謝誇獎。」

  「啊!」一聲驚呼從兩人身後傳來。

  姜青訴回頭看過去,瞧見人群中有兩人在奔走,後頭還跟著幾個官兵追,官兵喊著:「站住!」

  奔走的落後的那個男人也喊了一聲:「站住!」

  「你說站住就站住?!我傻嗎?!」說這話的跑在了最前頭,瞧見前面人多,於是縱身一躍上了旁邊的樓頂,順著樓頂一路跑,他手裡拿著個葫蘆,腳下的草鞋摩擦著瓦片,大鬍子隨風亂飛。

  姜青訴聽這聲音耳熟,瞧見來者從自己身邊的房頂上飛過又覺得眼熟,眨了眨眼睛後問單邪:「那是不是鍾留?」

  單邪點頭:「是他。」

  姜青訴一怔:「鍾留居然也有這一面?」

  她一直以為鍾留就在人煙稀薄的地方打聽小道消息,絕對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得罪官府還不顧眾人在鬧市上奔走。

  鍾留飛身過去,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男人瞧上去大約四十歲左右,兩鬢有些泛白,穿著一身道袍,上面還有太極八卦圖樣,也有葫蘆,不過穿著的是布鞋,頭髮扎得高高的,廣袖袍子招風,順著鍾留跑過的地方一路追了過去。

  後頭的官兵實在跟不上,見那兩人像是世外高人一般,也沒傷人,乾脆扶著膝蓋喘氣,不打算再追了。

  姜青訴問:「他們在幹嘛?」

  單邪沒回答,瞧見她頭髮上有一粒樹上落下來的枯萎的花心,伸手摘去,剛好姜青訴回頭,雙目對上,單邪道:「恐怕有事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