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個!」
「再來一個!」
「好!有看官說再來一個,那我便讓我家姑娘再頂一個盆兒,這個盆兒若沒砸下來,看官們可得打賞點兒銀子給我家姑娘喝彩了。閱讀��年約四十的男人說完這句,對著躺在長板凳上的女子看了一眼,兩人視線確定了之後,男人在從一旁的瓷器中挑出了一樣小的來。
「這不算,不算,要那個大的!」人群中有人起鬨,男人又換了一個,起鬨聲更高:「再大點兒,再大點兒!」
「那就拿這個!」男人說完,一手拿了個瓷臉盆,躺在長板凳上的女子高抬起的雙腳腳心上已經有了一口缸和兩個瓷花瓶了,本就晃晃悠悠,再放東西上去,恐怕得摔下來碎一地,還會砸到人。
男人將瓷盆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左右環顧,等著人催促,營造足了氣氛之後才慢慢將瓷盆放在上頭,女子雙腿抖了一下,看客們都緊張了,不過晃動了之後又漸漸穩了起來,頓時有人叫好。
男人從行囊里拿出銅鑼朝周圍看熱鬧的人走過去,臉上掛著笑:「多謝打賞,多謝打賞了!」
一文兩文的銅錢扔在了銅鑼中,錢幣不一會兒就將銅鑼鋪了一層底,銅鑼到了一位白衫女子跟前,男人朝對方看了一眼,女子眉目清秀,臉上帶著淺笑,一雙眼睛倒是好看,不過沒動手給錢的意思。
男人臉上僵了僵,對女子道:「這位姑娘,可否打賞餬口啊?」
女子頷首,手肘往旁邊的人身上一捅,眼睛還看著頂著缸、花瓶和瓷盆的書生立刻從袖子裡掏出了一粒碎銀子扔在了上頭,然後對著女子道:「白大人,那姑娘好厲害啊。」
「哎喲,多謝姑娘。」男人瞧見銀子,先收到了袖子裡。
「這是我家夫人。」沈長釋立刻開口,男人點頭哈腰地改口:「是我口誤,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男人走了,姜青訴才朝身旁的沈長釋瞥了一眼:「叫什麼夫人?」
沈長釋笑著問才問:「您不是拉著無常大人一同過來的嗎?你們倆在人間扮的就是夫妻啊,咦,對了,無常大人呢?」
「買紅糖糯米糕去了。」姜青訴說完,伸手摸了摸肚子:「人姑娘頂缸的時候他走的,都看餓了這人也沒回來,也不知究竟買到哪兒去了?」
「五百里外。」身後一道聲音響起,姜青訴立刻回頭看過去,身穿黑衣的男人手上端著一個黃油紙包裹著的東西,身上有一種迫人的寒意,逐步靠近,周圍人都不自覺退讓,而他渾身上下的威嚴,也叫人不敢隨意貼上。
姜青訴見到人了緩緩一笑,從他手中拿過油紙包裹:「怎麼跑去那麼遠?這城池中沒得賣嗎?」
「嗯。」單邪簡單回答,目光寒冷地落在了沈長釋的身上,聲音壓低,輕飄飄地問:「你怎麼來了?」
沈長釋一愣,扯了扯嘴角有些怕意。自打柳城案子結了之後,十方殿的兩位陰司大人就時不時往人間跑,吃東西遊山水,好不自在快活,留他一個人在地府煞是無趣,所以多半都會跟在後頭蹭吃蹭喝,不過前兩次被單邪用眼神警告過了之後他就不敢明目張胆地跟著了。
這回被問,他立刻道:「我我我……我與鍾留約好了,來這處吃酒的。」
「虞城無好酒。」姜青訴打開了包裹,伸手拿了一塊軟乎乎的糯米糕,溫聲細語的五個字仿佛一根無形的箭,直接刺中了沈長釋的心,叫他那撒謊的小心思無所遁形。
於是沈長釋只能再次拖鍾留下水:「沒錯,鍾留就愛喝差的。」
「嗤!」姜青訴嘴裡發出了輕笑,張口含著糯米糕,一口將糯米糕吃進嘴裡了嚼了嚼,臉上帶著調侃的笑容才逐漸收斂了起來,她將糯米糕吞咽下去,問單邪:「你去京都了?」
「嗯。」單邪的視線在周圍人群中掃了一眼,然後目光落在了右側一名穿著黑衣的男子身上,那人頭上戴著斗笠,在與單邪對上視線的時候微微低頭,寬大的黑袍子底下仿佛藏著什麼。
姜青訴撇了撇嘴,方才拿得快,沒來得及看,現在朝油紙的底下瞧一眼,果然看見了玉子糕坊的印章,手中還拿著一半,也不知究竟要不要吃。
二十年來的白無常生涯,她感激上蒼沒玩兒過她,所有案子都沒在京都發生過,讓她沒機會回到那片生她養她還葬她的故土。京都的大街小巷她都知曉,從認識了趙尹開始,那人就想方設法在京都找好吃的好玩兒的,然後不顧身份,拉著她一同去嘗,去玩兒。
姜青訴這一口咬到的是過去的味道,也是熟悉的人的味道。
玉子糕坊她是常客,老闆娘兩年前走的時候,還在閻王殿鬧了一場,她當時就在裡頭與閻王下棋,躲在屏風後頭沒出來。
現如今又吃到了這東西,好些回憶都湧上心頭了。
沈長釋在一旁看了許久,目光一直盯著姜青訴手中的糯米糕,軟乎乎上面還撒了一層紅糖粉,瞧著就好吃極了,見姜青訴許久沒動,於是道:「白大人,能否給我一口嘗嘗?」
姜青訴朝沈長釋瞥了一眼,將手中的紅糖糯米糕都遞給了他,自己手中的半塊扔進嘴裡吃掉,帶著些許含糊不清道:「別浪費了。」
沈長釋低頭吃著糕:「那肯定不會。」
不遠處起了喧鬧聲,沈長釋滿嘴的紅糖粉抬頭朝另一頭的街道看過去,賣藝的正好在三條路的交匯口這裡,居然兩邊的都有了官兵。
好些看熱鬧的人也都見到官兵了,為首的官兵手中拿著一張紙,瞧見這邊人多就往這邊走,掀開了人群高揚起聲音道:「讓一讓讓一讓,捉拿朝廷欽犯,誰都先別走!」
兩路官兵將這邊圍了起來,單邪的目光順著沒有官兵那一路已經走到街尾身穿黑衣斗篷的男人瞧去,男人隱入巷子中,臨行前,又朝他看了一眼。
賣藝的父女倆有些為難,賣藝的男人立刻點頭哈腰朝官兵走過去:「哎喲,官爺,對不住!我這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不知壞了哪位大人的雅興,我這便走,這些錢請各位官爺喝茶。」
他說罷,從銅鑼裡面抓了一把銅錢出來遞過去,為首的官兵朝他瞥了一眼:「與你無關,此番我們過來,是奉命行事,退後!」
賣藝的男人一聽與他無關,立刻鬆了口氣,便拉著自己女兒站在了後頭,瞧見那官兵站在了人群中間,目光先是在眾人面前掃了一眼,隨後將自己手中的紙張展開,對著人群道:「各位,可有看見這畫像中的丫頭?」
那畫中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眼大愛笑,扎了垂掛髻,不過她的眉心中有一顆桃花狀的花紋,也不知是胎記還是什麼,這一點倒是很好辨認。
官兵道:「這丫頭,是叛國之臣曲昌的孫女兒,本應當與府中女眷一同流放,她卻鑽了府中狗洞逃了出來,皇上有令,凡是有此女消息者告知得白銀五十兩,若捉到其人送交官府得白銀五百兩。」
「哎呀,原來是曲昌的孫女兒啊……」
人群中有人發出感嘆,姜青訴聽到了,又用手肘捅了沈長釋一下:「別吃了,問問。」
沈長釋咳嗽了兩聲,然後朝身邊發出驚嘆的男人問去:「大哥,您知道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這麼大的事兒,幾個月前就開始傳的沸沸揚揚了,如何不知?」那男人搖頭道:「這曲昌,本是當朝太史令,是二十五年前姜相叛國案中少有的幾個逃過生死的官員了。當初那場叛國案,朝中官員死了十二位,八位滿門斬首,四位抄家流放。曲昌曾是姜相一手提拔起來的寒門子弟,當時官職尚輕,加上姜相在牢獄中已然認罪,他才逃過大理寺的追查。」
「這事兒還與姜……姜相有關?」沈長釋一驚,這都多少年前的舊案了,也不至於現在舊事重提啊。
那官兵還在讓人拿著畫像對比人群中的小孩兒,瞧瞧有無相似的。
男人搖頭道:「要說有關,也不算,幾個月前,曲昌被彈劾結黨營私,已經被皇上關在府中,卻沒想到彈劾的劉尚書順藤摸瓜找到了當年他在姜相叛國時,與姜相牢獄中書信往來的證據。信上道是姜相認罪前寫下的認罪書中有關叛國的十一位朝中大臣,原來都是無辜,她知自己必死無疑,才想著拉朝中肱骨下水呢!」
「那十一位大臣是被姜相誣陷而死的?」沈長釋挑眉:「所以曲昌被查出這段過往,皇上龍顏大怒,交給大理寺查的關於他結黨營私之案也就成了不爭的事實。」
「自是如此,所以他上個月家中男子已經被斬首示眾,女子及笄的拉去做了官妓,婦孺便要流放。」
拿著畫像的官兵走到了這邊,男人不敢再說下去,牽著自己的孫子對著官兵點頭哈腰:「官爺,我這是孫兒,不是女的。」
官爺上下打量了兩眼,小孩兒長得的確不像,也沒有眉心的桃花,不過官兵也沒走,那男人一把扯下了小孩兒的褲子,官兵瞧見了,繼續查看,男人這才抱著嚇哭的孫兒哄著。
沈長釋被放過,官兵走到了姜青訴的跟前,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姜青訴抬眸朝他看去,官兵搖了搖頭。再走到單邪的跟前,還未與對方對上視線便覺得一股寒氣從四面八方竄過來。單邪身後躲著一個小女孩兒,大約七八歲的樣子,看上去倒是漂亮可愛,被官兵一眼看見了。
「出來!」那男人一把抓住了小女孩兒的手,嚇得小女孩兒哇哇大哭,姜青訴瞧見那女孩兒脖子上還有塊紅色的胎記,畫像中沒有,又見女孩兒嚇得臉都哭紅了,便攔腰抱住了那姑娘。
「做什麼?!」官兵瞪了她一眼,姜青訴道:「這是我家閨女,已有八歲,與你那畫像中的不是一人。」
「是不是我說了算!」那官兵倒是蠻橫,姜青訴立刻道:「你是誰家的狗?!也敢對我亂吠?!」
那官爺見姜青訴蠻橫,拉著小女孩兒的手不肯放,立刻高呼:「來人!把這兩個人給我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