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訴愣愣地沒反應過來,與鍾留話別許久的沈長釋才趕過來,唉了一聲說:「我才與那二愣子多說幾句話,你們便不等我了,害我又浪費了一張符,白大人,您幫我向無常大人要兩張吧,您要他都給的。」
姜青訴見漆黑的身影在橋上消失,眨了眨眼朝剛來的沈長釋看過去:「我……我好看嗎?」
沈長釋往後退了一大步,雙手護胸帶著點兒警惕:「你……你想對我作甚?」
姜青訴揮手:「我想作甚也看不上你,如實回答我便好。」
沈長釋鬆了口氣,他哪兒敢於黑霸王搶人,於是點頭道:「好看啊。」
「與青山綠水比呢?」姜青訴一想不對,於是指著橋下過往的魂魄問:「與他們比呢?」
沈長釋不解,說:「比他們好看,不過說實話,沒有風嬌娘漂亮,我見風嬌娘時都愣住了。」
「風嬌娘是誰?」姜青訴皺眉,心裡想的是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沈長釋哦了一聲說:「風嬌娘是七年前從這兒過的一個青樓花魁,不過不要因為她是花魁就看不起她哦,她賣藝不賣身的,因為被迫賣身,故而當晚服毒自殺了。她來的時候正好被上一任白大人給瞧見了,哎喲,上一任白大人可喜歡她了,辭官追趕著去投胎,這不,閻王爺才讓您過來。」
姜青訴:「……」
回想起單邪說那話時的表情,一點兒也不像是拿她開玩笑的意思,而且這人也不是會開玩笑的人。沈長釋說到風嬌娘分外激動,順著風嬌娘說到了上一任白無常,那張嘴便口若懸河停也停不下來。
姜青訴懶得聽,抬腳便走,沈長釋哎了一聲跟上:「白大人,白大人我沒說你最好看你生氣了嗎?你別不理我啊,哎,別走那麼快啊……」
單邪不管十方殿的小事兒,姜青訴喜歡管,她這個人閒不住,故而拿著那日被鍾留撞死的男人的生死簿翻了又翻。
生死簿上記的是那男人於七月初八賭錢,連輸十把心燥難安,一時氣喘不上來倒地,大夫來遲故而死了,與被鍾留撞的那日也只是次日而已。
七月初七死,與七月初八死實則並沒什麼差別,也不算什麼大事兒,那男人在地府得知自己早死一天還鬆了口氣,說還好自己沒給家裡敗了家財,就算是拿一天的命,換日後老婆孩子有錢過段日子吧,便去投胎了。
姜青訴不僅翻了那男人的生死簿,就連那男人的妻兒生死簿都翻過了,拼湊在一起並沒察覺有什麼不妥,他們甚至都不信宗教,也沒得罪人,這麼算來,如何能提前一天死去?
本來這事兒也算是擱置了,一天死去的人太多,來來往往此事便被沖淡了,不過大約一個月後,八月初,又有一個人早死一天,這才引起了姜青訴的注意。
當日單邪去地獄了,沈長釋在十方殿裡寫寫畫畫的,寫的還不給姜青訴看,不給看就算了,還露出一種怪異的表情看著她,姜青訴心裡覺得不舒服,又閒著無聊,便來閻王殿這邊找找老朋友,恰好碰見了夜遊與閻王下棋,就蹲在旁邊看。
夜遊的棋藝很好,閻王爺不是他的對手,姜青訴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但笑不語,閻王爺朝她瞥了一眼:「霏月,你看我下一步……」
姜青訴剛要說,夜遊立刻嘶了一聲:「白大人,觀棋不語。」
姜青訴道:「我自然知道觀棋不語,難道我還能告訴閻王爺下這兒嗎?告訴他了我成什麼人了不是?」她說話時,順手將位置指出來了,閻王爺高高興興地落子,夜遊陰沉著臉道:「你就是真小人。」
姜青訴嘿嘿一笑,以往她也與夜遊下棋,夜遊不是她對手,不過幾番下來,閻王又陷入了僵局。
恰好此時外頭有人在喊:「不好了!閻王爺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閻王爺直接摔子,一盤棋亂了一半,眼看就要贏了的夜遊哎了一聲,指著棋盤:「耍賴吧?您這是耍賴吧?」
閻王爺撇了撇嘴:「單邪那兒我都賴過,賴你怎麼了?」
說完,抬腳便往外走。
一盤棋毀了,姜青訴沒得看,也跟了出去。
閻王爺坐在高台上,方才喊不好了的鬼差將鬧事的人給拉了進來,姜青訴和夜遊站在一邊兒,瞥了一眼被人拉進來的男人。
年紀輕輕,大約二十歲左右,臉上滿是氣憤。
「殿外喧鬧,所謂何事?」閻王爺問。
那男人抬頭開口便道:「我不該今日死!為何要把我的魂給拉過來?!」
閻王爺朝鬼差看了一眼,一直都在閻王殿辦事兒的鬼差道:「他本不信自己年輕便死,馬面大人查了生死簿,發現他的確早死,不過只早死一日。」
閻王爺挑眉:「一日?」
「一日?!這哪僅僅是一日之事?!」那男人道:「大昭國有國規,凡國之官員者在位離世,家眷皆有貼補!之前放榜我已高中榜眼!任命書今日巳時便能到我家中,我一家老小耗盡錢財供我讀書識字,哪怕死也得等我接了任命書再死!這樣他們才不會無依無靠!」
姜青訴一旁聽了挑眉,大昭國的確有這個規定,還是她當年在位時寫的,不過奇就奇在這人也是提前死了一天,不免讓她想起一個月前死去的那個男人。
「閻王爺在上!生死簿寫我幾時死便是幾時死,怎能提前抓我下來?這關乎我一家老小之性命!求閻王爺放我回去!」男人趴在地上不斷磕頭。
閻王爺伸手摸了摸鬍子:「可你的確氣數已盡,無法還陽了,即便我差人送你回去,你魂魄離體,也無法復生,還是早早去孟婆那兒排隊,來世尋個富貴人家吧。」
說完這話,閻王爺一揮手便要把人給拖下去。
那男人不斷掙扎,聲音帶著嘶啞:「閻王爺!求您了!我不該死!我不該這時死啊!我不要明日!只要過了巳時,只要讓我接了任命書……」
人被拖出去,便沒什麼聲音了,接下來必然是按照單邪的那一套,找人強行灌湯,然後一腳踹入輪迴井中吧。
閻王趕了人,要拉著夜遊再下棋,夜遊嫌棄他耍賴說要走,閻王爺就拉姜青訴,以往姜青訴總會讓著他,不過今日她有事,與閻王作別後便回到十方殿。
到了十方殿門前,沈長釋就坐在門檻上抖著腳寫書,嘴角帶著笑,看著讓人難受。
「沈。」姜青訴開口,沈長釋立刻收起了書,抬頭看她:「白大人,你回來啦?」
「來,研究研究。」姜青訴晃著手中的生死簿,正是那在被任命之前死去的年輕男人的。
走到殿內,姜青訴坐在板凳上,生死簿放在桌案展開,沈長釋站在一旁,兩人開始研究這人的生平,沒什麼不對的地方,二十多年苦讀就為了高中。
生死簿本來記載他是接了任命書,但因在高中之前得罪過襄親王,襄親王知他在京都做官,以後勢必與自己作對,故而買了殺手,將他刺死在家中,死時為寅時。
沈長釋連看了兩遍,嘶了一聲:「無甚不妥啊,怎麼莫名其妙就死了呢?」
姜青訴頓了頓,道:「現在人間幾時?」
沈長釋道:「寅時。」
姜青訴眼眸一亮,將一個月前死的那男人的生死簿也翻了出來,看了一眼他原本該死的時間為七月初八戌時,但實則為七月初七戌時死的。
仔細算著時間,除了時辰對上了,刻也對上了,相差無誤,便是提前死了十二個時辰,正好是一整天。
姜青訴道:「人世間可有什麼修道者,會某種法術,能讓人提前十二個時辰死的?」
沈長釋搖了搖頭:「沒聽說過。」
「那可有什麼法術,是可以奪走別人十二個時辰的壽命呢?」姜青訴問完,沈長釋又是搖頭,不過搖頭之後又皺眉覺得不對,他伸手摸了摸下巴,然後猛然啊了一聲。
姜青訴被他嚇了一跳,瞪了他一眼問:「瞎叫什麼?!」
「我我我!我知道是什麼東西了!」沈長釋睜大了眼睛:「是無常大人的東西!」
「單邪的?」姜青訴抬眉,沈長釋立刻擺手:「不不不,不能直呼無常大人名諱。」
姜青訴嗨了一聲:「他又不在這兒。」
「那也不能說。」沈長釋端了個凳子坐在了一旁,趴在桌上抬著下巴想:「我想想那東西叫什麼來著……不太記得了,已經過去近四百年,還是我剛上任沒幾十年之後的事兒,無常大人與上上任白無常大人帶著我一同去辦案,留在人間的一樣東西。」
「當時是有個老頭兒生了鬼眼,四五個在人販子手中慘死的小孩兒都被他給養起來了,他就當做是自己的孫兒。」沈長釋道:「這事兒與上上任白大人有關,上上任白大人本為宮中七皇子,那時國還不是大昭國,坐龍椅上的也不是趙家,朝中紛爭四起,六個皇子手下黨羽各成一派,將朝中大臣四分五裂,七皇子為皇后所生,出世時最為驚險,當夜屋外就已經布滿了六位皇子的殺手,只等他出世便要殺死。」
姜青訴點頭,黨派之爭時常發生,當今皇上當初還是五皇子的時候,她父親也是五皇子的黨派之一。
「再說那養鬼的老頭兒世代御醫,接生之後皇后知她宮中不安全,要那老頭兒將七皇子帶出去暫避風頭,老頭兒將七皇子藏在藥箱中帶出,不過也因為此事導致全家身亡,兩個剛會走路的孫兒也被殺了。」沈長釋道:「又過了二十多年,老皇帝死了,黨派之爭中七皇子被殺,來了陰曹當了白無常,與無常大人去辦案後認出了那老頭兒,因他而害了這老頭兒一生,故而向無常大人討了一樣東西。」
姜青訴問:「便是你說想不起來的東西?」
「是,一個碗,可借命,不……準確來說,是有借無回。」沈長釋道:「上上任白無常以答應無常大人永生永世不投胎,生生世世為無常的代價,換那老頭兒百歲安康,無病無災,無常大人答應了。」
「結果……」沈長釋抬眸朝姜青訴看過去,道:「一百多年後,他忍不住地府無趣,求無常大人放他走,無常大人不准,他便偷喝孟婆湯,被無常大人發現,打爛孟婆湯,送入地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