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長生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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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閱讀��身穿黃衣的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站在姻緣橋旁對著河邊上喊:「小姐!」

  放了花燈的女子慢慢抬頭朝對方看過去,露在面具下的半張臉勾起了笑容,她伸手招了招水,將花燈推遠。

  河上的花燈很多,蓮花造型的燈里放了一截小蠟燭,蠟燭旁邊還有紙,裡面可以寫一些給月老看到的話,若有人的花燈被月老選中,那個願望便能實現了。

  「月老啊,您一定要挑到我的花燈,之孝哥哥考了兩次了,再考不上,他如何與我爹爹提親吶,若您能幫他高中,我每年都來這兒給您敬香。」女子說完,咬著下唇提了裙子往岸上走,接下來又是排在後面的女子擠過去。

  等人上了岸,走上正路了,黃衣少女才湊過去,拿了絲帕給對方擦手:「小姐,天色不早,咱們回府吧。」

  女子點頭,拉著丫鬟說:「思鵑,明日你陪我去找張大伯吧。」

  名叫思鵑的丫鬟有些為難,抿了抿嘴說:「小姐,我覺得在張公子高中之前,您還是別去找張大伯了,老爺每回知道都不高興。」

  女子道:「之孝哥哥入京去了,張大伯年歲又大,我怎麼能不幫著照顧?」

  思鵑嘆了口氣:「您可是陳府二小姐,咱們老爺在這一片多有聲望,想娶您過門的人多了,可偏偏……」

  「思鵑!」女子面具下杏眸瞪了丫鬟一眼道:「不許再說這種話,回府。」

  「是。」

  兩人順著河邊慢慢走,逐漸消失在了姻緣橋燈火通明的這一處。河上的花燈太多,後來者的花燈將前面的花燈擠翻了些許,娟秀字體寫的高中二字被水打濕,蓮花燈晃了晃,最終還是沉入水底。

  「今夜的月亮真圓。」沈長釋開口。

  他不知何時已經爬到了破寺廟的牆頭,坐在一堆乾枯的草旁邊,單手撐著下巴抬頭瞧著月,說著話心裡有些慌,主要是為了打破那兩個站在一起中間卻像是隔著一條忘川河的黑白無常的尷尬。

  說完,他低眸朝姜青訴與單邪看了一眼,兩人沒動,也沒應他。

  沈長釋嘆了口氣,慢慢轉身,雙腳架在了牆頭上,手中拿著筆與書,書封上的字被他折了起來,筆尖在紙上落下。

  「這已經是白訴訴與黑霸王兩人第六次爭吵了,大家閨秀出身名門的小姐,始終受不了山野男人的直來直往。白訴訴臉色難看,眼圈都紅了,柳葉彎眉微微皺著,櫻桃小口抿緊,時不時朝黑霸王瞧去,心想的是:這粗男人,也不哄我!」

  「無常大人!」鍾留的聲音有些喘,將這詭異的氛圍給打破。

  沈長釋剛寫到黑霸王不會哄人,強行把白訴訴給提上了床,褪了褲子準備行事,聽見這聲音立刻將書筆收了起來,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不過在看向單邪的時候,發現姜青訴居然盯著他。

  沈長釋眨巴眨巴眼睛,姜青訴挑眉:「寫書?」

  沈長釋從圍牆上跳下來,搖頭:「沒,我看陰陽冊呢。」

  姜青訴嗤了一聲,顯然不信,這人幾百年在十方殿書閣里寫的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也不少了,光是她來的這幾年,仕女春宮圖當著她的面就畫了二十多幅,還有什麼好遮掩的。

  鍾留踏著輕功過來了,雙手撐著膝蓋吐了口氣後才開口:「無常大人!我剛才把一個男人給撞死了!」

  沈長釋抖了抖袖子:「乖乖,你這麼大力氣呢?」

  單邪朝他瞥了一眼,沈長釋不敢多嘴,姜青訴道:「世人性命皆有定數,那可是個將死之人?」

  「是!印堂發黑,有魂魄離體之召,當是將死之人。」鍾留說完這話,撇了撇嘴:「可……可我如何能撞死人?無常大人說過,我手上不出命案的!」

  姜青訴朝單邪瞧過去,問:「這是何意?」

  單邪道:「鍾留乃我在陽間留的鬼使,有捉鬼降妖的本事,雖是活人,但也是死人,所以他殺不了人。」

  姜青訴不懂,朝沈長釋看過去,沈長釋想解釋來著,話都到嘴邊了,瞥見單邪的眼神,立刻吞了回去,無常大人一定是嫌他煩不想聽他的聲音了。

  鍾留道:「也就是我雖能殺鬼,但不能殺人,無常大人保我在人間無數歲月,不過也與人間的生老病死無緣,就算我手執利刃刺人胸膛,利刃也會化為無形,那人分毫不傷。」

  姜青訴這回算是懂了:「也就是鍾留撞不死人,那那人是怎麼死的?」

  「我查了,身上沒有傷口,而且正值壯年,唯一有問題的就是心肺不太好,若有人氣他惱他,他氣急攻心也容易暴斃,我不過才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照理來說,不應當。」鍾留說完,朝單邪看過去:「無常大人,這……這是不是出事兒了?」

  單邪問沈長釋:「陰陽冊上可有顯示?」

  沈長釋一驚,立刻翻出陰陽冊,姜青訴湊過去瞥了一眼,瞧見陰陽冊的封面上寫了什麼白姓娘子與其夫君閨房二三事,微微皺眉,心想這長舌鬼果然沒寫什麼好東西。

  大筆在冊子封面上一抹,陰陽冊三字出來,翻開來看,沈長釋寫的內容也全都消失,一張張白紙過去,他抬頭道:「並無情況。」

  鍾留一愣:「莫非是湊巧?」

  單邪頓了頓,對鍾留說:「守著那個懷鬼胎的女人,三日之後她若不瘋便是沒事了,此事我回十方殿查,陽間若再有變,燒符過來。」

  鍾留立刻點頭:「好!」

  話說到這兒,他們也該回地府去了,沈長釋鬆了口氣,將書藏了起來,湊到鍾留身邊又說了些什麼。

  姜青訴沒管,先跟在單邪後頭,對鍾留的身份很好奇,於是問他:「鍾留在世多少年了?」

  「兩百多年。」單邪道。

  姜青訴又問他:「兩百多年前你如何知道他這麼個人的,他又如何答應你了啊?人活在世,無死就無生,你與他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他不怕?」

  單邪朝姜青訴看過去,微微低頭,姜青訴則稍微抬著頭,眨了眨眼睛,滿眼都寫著好奇。

  實則在她死之前,還在京都當官的時候,是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神存在的。即便大昭國內各種鬼神之說層出不窮,有人瘋有人傻,還有個同朝為官的收了賄賂,他家世代清廉,他當夜就夢到老祖宗在宗祠里數落他。

  不過姜青訴不怕,她手上也沾了不少人的血,從未想過會有報應之說,只覺得人終有一死,怎麼死不是死呢,可她想不出若在死前有人許她永生不死,她會怎樣。

  單邪問她:「你不氣了?」

  姜青訴愣了愣,回想起那鬼胎的事兒,於是伸手擺了擺,嘴角勾著笑說:「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兒,我怎敢與單大人置氣呢。」說完,又豎起大拇指道:「您辦得好!凡事兒就得速戰速決,您瞧,由您出馬,省時省力。」

  單邪見她那滑頭樣子,搖了搖頭收回視線道:「他鍾家世代為我所用。」

  「世代?」說這話時,二人已經回到了地府。

  過奈何橋,單邪道:「是,我已經記不清鍾留是第幾個人了。」

  姜青訴心中怔怔,今日過橋的人不多,反而是橋下過水的人有不少,走橋者生前多行善積德,過水者生前定然行過惡,不論大惡小惡,總歸有過。

  幾人魂魄從姜青訴與單邪的身側飄過去了,他們倆也走到了奈何橋的正中間最高點,從這兒往遠處看,忘川河上有許多擺渡的人,河岸左右看不太清,霧氣氤氳,遠方則是一片青煙,青煙之中立了幾座房屋,也不知是哪家陰司鬼差的住處。

  姜青訴伸手拉著單邪的袖子,拉完之後覺得稍微有些過於親近了,於是收手笑道:「別急著回去,瞧瞧風景嘛。」

  單邪瞥了她一眼,順著她指的地方看過去,隨後說:「每日都一樣,魂魄入地府,按罪孽分去處,一片哀怨陰冷之氣飄在上頭,有什麼好看的。」

  姜青訴扯了扯嘴角,安靜片刻見單邪也沒走,於是問:「單大人,你去過這麼多次人間,可曾欣賞過人間的美景啊?」

  單邪雙手背在身後,腰背筆挺,他的黑髮很順,目光清明,薄唇輕啟:「人間地府都一樣,有什麼好看的?」

  姜青訴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嘴唇還翹著,單邪聽到她的笑眉頭微皺,眼神稍微有些不悅,於是姜青訴立刻將笑容收斂起來:「我並沒有嘲笑之意,只是覺得……您還當真是只愛地獄裡的那些血腥殘暴的東西,對於美,並無甚追求。」

  單邪道:「你就挺美的。」

  姜青訴一愣,眨了眨眼睛,分明沒有心跳,卻覺得心臟漏了一拍,她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一點兒,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便是我所說的意思。」單邪道:「在我眼裡,看到什麼便是什麼,山便是山,水便是水,花草樹木就是花草樹木。山與山除了形狀高低與土壤,並無不同,水與水除了清濁深淺也無不同,至於花草樹木……」

  「除了顏色形狀也無不同對吧?」姜青訴接了他的話,於是指著橋下過往的魂魄說:「這些在你眼裡,也與山水花草一樣?」

  「魂魄便是魂魄,除了骯髒與純澈,也無分別。」單邪說完,姜青訴指著自己:「我可也與他們一樣,沒有驅殼,只有魂魄,我生前還殺過人呢。」

  單邪看向她,這一眼讓姜青訴覺得自己有些無所遁形,她雙手垂在身側捏緊,盯著這人的眼睛,單邪的眼很好看,丹鳳眼中瞳孔一片漆黑,甚至都看不到什麼紋路,纖長的睫毛垂下,仿佛不見繁星的夜空,與五官拼湊,不似鬼,反似仙。

  他道:「你不同。」

  就這三個字,然後他就轉身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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