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身在千重雲水中

  一向端莊的容夫人一怒,聲量放大,蹙眉讓兒子道歉。

  許梔在一旁看著羋心這才乖乖把頭低下來。

  還是少年的項梁則要懂事沉靜很多,「還望公主殿下恕罪。」

  她們說話間,李賢悄無聲息地從宮人後離開了。

  容夫人再次拜禮,許梔才慢慢回了一聲『無妨』

  她著水綠色裙裾,一身草黛配色令許梔想起了鄭璃。許梔不想與之多有糾纏,去找張垣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昭蓉歉意地頷首,她看到捲曲的荷葉,又想到了什麼,微微笑道:「夏日成末,荷花卻還遍地盛放,公主可知為何?」

  「我聽聞當年楚幽王曾命人在陳郢初建行宮,是為一活水溫泉。」

  「是的。」昭蓉續言,「此泉之水從地而出。且冬熱夏涼,源源不絕。」

  「此番折騰,公主殿下定然累了,公主來了這些日子,可去過醴泉宮?」

  她在行宮這些日子,常常與負芻出宮往林苑,由於射擊的命中率還挺高,時常也與他說些要事,不曾長期待在行宮。

  以她的表現,她怎麼可能放著這麼個好地方不去?

  「未我詢問楚女得知今年乾涸,溫泉水少稀缺,想來也不令人感到舒適。」

  昭蓉搖了搖頭,「公主不曾去過,那您去了便知道醴泉宮的好。」

  昭蓉附耳過去,柔和地輕言。

  許梔頓時僵在原地,火燒火燎的羞恥感從頭到腳都灼燒起來。

  昭蓉說她央求了羋猶才把醴泉宮騰空,現在,她願意把宮中的使用權給她。

  「公主不必擔心,若您安全有失,我與大王都有責難。」

  昭蓉希望自己的投其所好,能讓嬴荷華的天平傾斜到羋猶。

  她不在意,嬴荷華是否要成為王后。反正羋猶不愛她,她也不愛羋猶。

  對昭蓉來說,只要這一點不成立,那麼她就能讓步,就能違抗父命。咸陽宮

  「大王,城父又來了消息,長公子在府,是否需要臣從中派人?」

  嬴政擺手,沉吟道:「扶蘇該獨當一面。」他凝視案上的回書,清晰圓潤的字跡上詳細寫了負芻與羋猶兩人近來的大小事。

  他叮囑了宗正官,「荷華不日回秦,定要好準備。」

  「諾。」

  「大王,臣還有一事。」

  姚賈下意識地要緘默,然而他要奏報的事情,是從潁川郡傳出來,李斯事先與之有過照面。

  案上燭火將秦之玄鳥紋飾照徹。

  嬴政從來不在乎他的臣子要如何爭權奪利,在他能容忍的範圍,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是觸犯原則,那麼嬴政必不會手下留情。

  行宮·醴泉宮

  她為什麼非要給自己立一個類似『昏君』的人設?!

  現在許梔能感到的只有後悔。

  昭蓉微微一笑,說她要的人已經很『貼心』地給她準備好了。

  ……

  醴泉宮背抵臨山,亭台樓閣繞山而依,蔥翠竹林成片,沙沙地發出風動。

  白日高懸,一星帶月,如水在天。

  因為常年有水,青石板鋪成的小路有些滑。她只能踩得很小心。

  許梔感到有白霧往上撲,她睫毛好像都接觸到了這種濕漉漉的水珠。

  眼前雲霧繚繞,瓊白玉雕,花香四溢,仿若仙境。

  但她看到這些,走到這裡,她實在走不下去了。

  早前的心理建設是,不管怎麼樣,能見到張垣就成了,用這個理由去見他,最能掩蓋秘密。

  而現在,哪裡知道楚國人這麼會營造氛圍。

  她自己越想越彆扭。

  她不是像變態,而就是一個變態!活脫脫的變態!

  張良人還在大梁。她卻喊人把他弟弟給扔在溫泉里。

  她沒辦法顧全自己的正常思維。

  宮女見她不往前面再走,以為是她不想讓人打擾,便很快停了下來。

  「婢就在此處候著您。」楚女甚至瞭然地將手中所提著的檀木盒子遞給了她,「許是永安公主所需。」

  →

  宮女的聲音沒有一點半點的波瀾,許梔便以為是吃食,至多是酒。

  在她打開的一瞬間,許梔從前也發掘過類似的文物,但頭一次接觸到手裡。她頓時失去了該有的冷靜,下意識要把這一箱子東西全扔了。

  好在宮女低身,看不到她的失態。

  宮女以為她不曾用過這些,為首的宮女抬首要與她講解怎麼用,這下,許梔更要語無倫次。

  「不必,不用解釋。」

  「公主是用過?」

  「……不,我不用這些。」

  許梔永遠不知道,宮女回去之後如何與昭蓉說的。昭蓉低聲笑言「秦人一向直接。」

  令人窒息的談話終於結束。

  許梔再也不肯再往裡面走一步。

  遠處雕樑畫棟的水榭亭子,沆瀣繚繞之水。

  周圍的溪流中,飛濺出的水花,猶如精靈般起舞著,似乎在為這汩汩流淌的清泉獻上自己的舞蹈。

  她把那箱子東西抱在懷中,想帶出去全給毀屍滅跡,這輩子也別被誰給看見。

  其實,若能靜下心來欣賞,這個宮殿絕對是美妙絕倫,環顧四周,只有水聲和鳥鳴的優美交響曲,一切都是最完美的旋律。

  在這樣舒適的環境裡,若能輕鬆自在地享受溫泉,感受一下微妙的熱度,會令人陶醉。

  許梔試探性地輕輕喊了一聲,「張垣?」

  她身上已經冒了一層汗,水氣逼人又浮動的水浪在石子路下漫出。

  等上了好一會兒,沒有人回答她。

  她寧願在這裡站一個晚上,她也絕對不會自己挪到那處亭子裡。而隔著亭子的,還有極腰高的一池溫泉水。

  「我不太能過來。」

  忽然,水浪突然涌了許多到她腳邊。

  水池之中,矗立在右側的一塊大石頭後明顯有動靜。

  但誰知道會看見什麼不該看到的。

  ……許梔想起來她剛才看到那個箱子裡有一巾縛帶。

  她艱難地問,「你,不會被綁起來了?」

  水浪再次翻湧。

  白霧也被水花推開了很多,令她的視線變得清晰了一些,但還是朦朧。

  行吧。

  「你等著。」

  她把那箱子一放,翻起來裡面令人啞口無言的東西。

  她分明記得那裡面有一把小刀。

  但她只看見了縛帶。

  許梔別無辦法。

  「延寧,絕不是我故意要這樣。誰讓你來找我,也不打個招呼,也不挑個時候?」

  許梔用很厚的帶子,牢牢系在腦後。

  她慢慢往水池的邊緣走,她篤定有不妥的畫面出現,她也不怕。

  許梔伸出手試了試水溫,水觸到她的皮膚,她正要蹲下慢慢下到池子中走到那處亭中去。

  萬籟俱寂。

  晃蕩的水中,驟然掀起一個不小的幅度。

  砰地一聲!她被一股力拉住,再被往水中一扯。

  「我不是張垣。」

  溫泉中的水花飛濺在許梔的身上,一陣熱意透骨而入,感覺仿佛身體沉澱下去。

  她被人給扶正,那隻手又很快地離開她的腰身。

  眼前的光亮黑了不到一刻。

  她驚懼之下,扯下了眼前的縛帶。

  不知道抓著的是自己還是他的衣服,好不容易站穩。

  他額前的發還沒濕透,凌亂地散。更多的長髮散在水中,如練墨,比夜晚還濃。

  簌簌而落的水滑在他的鼻樑,凝聚在鼻尖。

  他的眼睛在一片激盪的水花中慢慢睜開,這次不止眼尾,連帶下眼瞼都是紅的了。

  她推開得太快,以至於連他的眼睫也垂掛了幾滴水珠。

  眸色一片曜黑,氤氳水霧,仿如萬籟生山,重續鶴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