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弒夫(1)
城父官署
黧黑色的漆案上整整齊齊堆放著許多竹卷。🍧☠ 🐊♥
「大人,行宮之書。」
聽到行宮兩個字。李賢立即停筆,有些匆忙地從信使手上接過從陳地行宮發來的密函。
這不是盧衡所書,許梔用了簡體字。
李賢這才真正意義上知道她要做什麼。
關隘山坳之上,他所猜中的只是最小的一部分。
【韓、楚犄角而立,新鄭、郢陳不寧。常有天子之氣在東南之讖緯,君當慎思。王翦攻楚,項燕、昌平君反秦,此為東西之爭,南北之分。
舊史所記:張楚亦舉旗亦在陳地。我入楚而觀,楚國之富麗堂皇,豪族之眾,倍數於秦。陳地昌平君所起,乃是楚地興亂重要的緣由。
故歲,六國之反不再一統之後,更在滅國之際。
期間種種,皆成結局。
蜉蝣,朝生夕死,夕死朝生。
帝業一念,萬歲千秋。千年轉瞬,只在朝夕。】
許梔要他在城父無論如何先穩住昌平君。
追尋的是極致的時間差。
她要在歷史的縫隙與時間的錯落之中,把那微乎其微的錨點給拖拽出來!
楚國遠比趙燕危險得多,重要得多。
亡國的勝利只是一時,人才的匯聚也只是當代。
就在許梔一行去往陳地的路上,王賁面臨將攻不攻的難題。
左也不是,有也不是。
魏假存了死志要守。
而大梁城內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大梁的水終於退了!
魏假坐在大梁王宮最內側的殿宇,這是他被關在殿中的第十日。
窗口透進來一絲光亮,他掙扎著站起來,茫茫地看著面前的魏咎。
「公子咎,你來殺寡人了?」他張開手,「寡人早料到會有這樣一天。動手吧。」
「大王,咎懇求您,顧念城中百姓,夏日炎熱,時疫將發,請大王開河道。」
「開河道?!這就是投降!呵呵,這都是那秦人的計謀。你以為他們會放過我魏人,別傻了孩子。」
「大王。是丞相騙了我們,他讓您把秦使殺害,就是為了激起仇怨,得全他的身後之名。」
魏咎從袖中拿出一大迭帛書,這些全都是陳平從魏國王室、高官中用重金取得的證據。
「丞相誆騙寡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魏假用力地揮手,「寡人是看著丞相死在寡人面前的,這些年來,丞相兢兢業業,歷來沒有出過錯。」
「丞相盟定諸國確有其功,但您可知道,他在其中攫取了多少厚利。」
魏假肩膀顫動,仰頭大笑。
他盯著魏咎,「魏國若固若金湯,焉能是一個顯也能撼動?」
「早知道,寡人就不該當這個王。」
魏咎與陳平都沒想到魏假會說這樣的話,其實魏假心中什麼都明白,他至死不想承認的就是這樣一個事實:魏國積重難返,病入膏肓。
任何最高明的算計遇到將死之人的真誠,都會被全然擊潰。
魏假拔出佩劍。
「大王!」
魏假想像是顯也一樣,為魏國的亡國而祭奠。
魏咎抓住了他,「叔父。您不能死。」
也許,顯也多年的輔佐,教會了他如何保全自己。
「你來做這個王。」魏假一把推開魏咎,「魏國百姓全繫於你了。」
鮮血從喉頸處噴薄而出。
這時候,魏假忽然想到了韓國的韓安。
一直以來,他都看不起韓安,那樣弱小的韓國,他還能掙扎個什麼?
而現在,他比不上韓安。
魏假做不到像他那樣,甘心被束縛在秦做一個階下囚。
他一死了之,也不願受辱。
魏咎提著染血的長劍從大梁王宮的階梯走下來。
在殿外的陳平微微露出笑意,他看見多日以來天公不作美的陰霾天,總算泄出了一縷金色的夕陽。
他和魏咎走出大梁王宮。
張良連續這麼多天,仍還處在昏迷之中。
「一般藥物不能有效。」
他一想到墨柒之言。
陳平才鬆快了的心就壓抑起來,一度沉重。
張良安安靜靜地臥於榻上,似乎只在夢中,而非昏迷不醒。
就算不是嬴荷華所託,陳平也不能讓張良受半分傷害,他自責。
「子房兄,你若醒不來,我也活不了。」
三日之後。
王賁率秦軍攻入大梁,大梁水退,疫病也被及時被制止。
魏國亡得悄無聲息。
齊楚之民只是聽說,發了一場大水,緊接著,大梁就沒了。
這個消息傳到了列國。
因顯也而起的一絲波瀾,但很快被時局壓了下去。
陳地·行宮
「公主屏退左右,夜半來見寡人?」
許梔對羋猶此人了解不多,但得益於來之前與母妃鄭璃的對話。
在楚國,她明白羋猶並不是她最擔心的,更大的危險在於負芻和項燕。
「公主殿下請入案。」侍女搬了漆案在羋猶階下,便很快退下。
許梔走上前,跽坐於案,平視羋猶。
羋猶緩緩抬首,走流程的事情,他白日在露台沒怎麼注意。
當下,他才發覺這位永安公主果然不同尋常,氣質不俗,她嬌柔的容顏,令他想起了曾在楚國客居多年的一位鄭國公主。
楚國人不同趙韓。
李斯身周深寒潮濕的氣質是從繚繞水鄉之中而生。
色澤柔潤的絲綢披在羋猶身上,彰顯出不同與秦國肅穆之色的雍容華貴。
立於兩側的漆羽人即表露出楚文化的瑰麗,人形的上身,但有鳥的尾巴和爪子,鳳鳥站立在蟾蜍底座,典型的巫楚文化特徵。
大巫與楚王關係匪淺。
「聽聞楚王喜好游苑誦詠,尤愛屈詞,荷華見則才知為真。大王既欲娶我為後,難道不知秦國之意?」
羋猶的瞳孔在燭火之中,並不一直落在她身上。他舉手投足都很溫和,他對她的到來一點兒都不放在心上。
「公主若已經決定嫁給寡人,寡人知道與不知道秦國的意思又怎麼樣?」
羋猶坐在案上,他說話時不緊不慢地往杯中倒酒,周身都是一種散漫閒適。
「小公主放心,日後寡人不會管束你。」
「?」
許梔哪知道羋猶提也沒提秦楚聯姻會涉及到底利益、城池、外交。
「楚王何意?」
羋猶被楚國朝堂中的各氏族勢力利用慣了,這個位置是被人給推上來的。
他真的懶得去管什麼秦楚糾紛。
他操心自己別被他新娶的小王后殺了就行了。
「寡人知曉小公主在秦國頗有聲名。寡人也不知你父王怎麼同意讓你嫁給寡人。」
羋猶覺得把話攤開說在前面,他才能保命。
「寡人有四子三女,其中有一子已經弱冠。兩個月之後,公主入壽春王宮。小公主看中誰,可自行擇選養在名下。」
鳳紋提花的地毯,一片繁花錦簇。
相似的言語,在邯鄲也聽聞。
只是開口的人是她。
兩個月,這是她給自己的兩個月。
「我聞楚王並未擇立太子。荷華對諸公子不曾了解,您若有中意之人,當與您一同擇定。」
羋猶道:「公主之言,寡人明晰。」
羋猶寬袍大袖上繡著一隻朱色雷鳥,他從案上立身,微微躬身,朝她伸出手。
許梔凝神,換上笑意,虛搭在他的手上,只觸到他袖邊。
「不管小公主以後想做什麼,喜歡什麼人,寡人都不會過問。」
羋猶拍了拍她的手背,許梔沒感知不適的情緒。
羋猶續言:「寡人知曉秦楚必有所求。然寡人見你,只覺親切,如有故人重逢之喜。」
周遭的侍女見到他們有這個舉動,自然地退了下去。
大殿變得空蕩蕩,羋猶快一步鬆開她的手。
「我與楚王在此相見。是有……」
許梔話沒說完,羋猶抬手止住她的話。
羋猶的嗓音如久釀的沉酒。
「公主其實清楚,你嫁給寡人,無法得償所願。」
羋猶在案面上沾水寫了一個人的名字。
許梔看過太多傀儡帝王的戲本,原來這個在歷史上登基兩個月就被弒殺的羋猶,也是如此。
「你是說,他?」
羋猶點頭,「他們以為寡人不知,其實寡人很明白。」
許梔笑了笑,「你娶了我便能繼續做王。」
「不是寡人娶了公主就可以當王。而是只要公主嫁入楚國,楚國就會有王。」
「那大王想要繼續做楚王嗎?」
羋猶從面前的那雙眼中看不到與鄭璃絲毫的相似。
「不想。」
他側過頭,望著批帛在後的大片楚辭離歌。
——歸骸舊邦莫誰語兮,長辭遠逝乘湘去兮。
羋猶看著,一時間痴然。
「若有可能,寡人寧泛舟系湖,搖曳於雲夢澤之上,一生週遊。」
許梔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
羋猶的身影融在偌大的行宮之中的黑暗。
許梔從殿中出來。
長廊兩側都放置著數米長的漆彩屏風,雕有大蟒,小蛇,蛙,白鹿,鳳凰,雀鳥,雜以仙草、靈芝、桂枝,還繪有金銀彩漆,朱紅,灰綠之鳳紋。
如果不是這屏風太長,許梔真想搬走,故技重施地埋在地下,再寫個條,封上兩千年,讓她的同事快去做發掘來研究。
她還是改不了這種研究員的條件反射。
燭火的光透過屏風的縫隙處,在她的衣衫上印下一個木蓮花的陰影。
隱約間,許梔發現這個圖案不是來著屏風。
她走一步,那光暈又向她移一步。
許梔並沒有聲張,等快走到梁橋外,她停住腳步。
「閣下隨我同行許久,何不現身?」
漆器後的影子身長健碩,燭火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貴公子的身影。
那笑容頗有點風流少年的佻達,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狀的眼睛中有著星河璀璨。
「公主殿下,在下負芻。」
這羋猶寫在案板上的名字。
「秦國來使個個都是牙尖嘴利之輩,公主也不例外。」
「公子有何見教?」
「公主明月之姿,如初升之朝霞,嫁給王兄豈不可惜?」
蒸報婚:蒸報婚,也稱「轉房制「或「收繼制「。「蒸''即是一個人死後,他的兒子可以娶除了自己的生母以外的其他庶母為妻。文獻中關於「熏「的記載主要有:《左傳·桓公十六年》:「初,衛宣公蒸於夷姜,生急子,屬諸右公子。為之娶於齊,而美,公取之,生壽及朔,屬壽於左公子。夷姜縊。「《左傳。莊公二十八年》:「晉獻公娶於賈,無子。燕於齊姜,生秦穆夫人及大子申生。」現代研究結果也得出結論,第一是蒸、報婚是兒子與庶母、侄子與嬸嬸、弟弟與寡嫂之間的婚配關係。第二,蒸、報婚所生的子女是享有合法地位的、是可以繼承父親的地位成為諸侯的,或可以嫁給他國諸侯為嫡夫人的;第三,蒸、報婚是當時的社會和人們都認可的合法的婚姻關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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