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站在駐地大門外的所有眼睛,全都看見了長官十分親昵的抱著個女人朝著車廂裡面送進去。
蹲在車廂裡面的男人與站在車廂外面的人,目光在半空中交匯,電光火石間,他們二人居然同時開口:
「把手給我。」
「抓穩!」
這幾年嫁到翟家,都沒吃得上幾頓飽飯的王紫如,雖然外面套著一件洗的發白的舊軍裝,可她身形纖細,體態婀娜,猝不及防的被韓隨境那雙健碩手臂抱著舉起來,嚇得她驚慌到兩手胡亂揮舞。
「韓隨境你放開我!」
還沒明白自己是個什麼狀況,王紫如便被兩個男人合力送到了車廂。
翟惜墨一手拉住妻子,拍拍她的衣裳:「行李都擺好了。」
轉過身,王紫如看到依舊臉龐輪廓冷峻的男人,就沒有那麼激動了,甚至情緒有三分複雜。
「謝、謝謝首長。」
韓隨境略微頷首,這一刻,他驚覺自己疼她的心始終存在。
身後,段硯直淺淺的叼著香菸,明朗的光線下,看不見韓隨境的神情,卻閒閒問道:「這種事情還勞煩你,這些兵都是白吃飯不幹活的?」
王副官封笑著說:「首長待人親切。」
尷尬的氣氛在幾名戰士站著擔架出來後,極其自然的打破。
韓隨境退後幾步,沉默的幫著把擔架推進車廂,偶爾抬起眼眸看向已經在車廂內安頓好的身影,溫柔的一個對視,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翟惜墨從車廂裡面跳下來:「過幾天我們就回部隊。」
那根粗神經難得細一回,必定要在韓隨境面前顯擺顯擺這是他媳婦兒。
明眼人都曉得,他故意當眾和妻子講話。
王紫如坐在緊挨著車頭駕駛室的位置,方便路上照顧躺著的病號,輕點頭:「知道啦。」
轉眸,看向韓隨境,卻沒有發現他明亮的眼睛一下子變得黯然失色。
坐在前面幾輛東風車裡面的軍嫂,全都被分散開了,每個軍嫂負責照顧一個車廂的傷員,所以她們也看不到後面的東風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張康去前面那輛車幫忙整理了一會,跳下來,拍著雙手,「艷兒,我們很快就回部隊,你回去之後先和嫂子住。」
「曉得啦。」朱艷被車廂裡面的戰士們盯著,臉頰滾燙。
幾輛東風車正要啟程離開白騰鎮,山腳下的哨崗來人傳話:「報告司令員!領邊和談的車輛已經到了,是現在就放他們進來麼?」
「嗯,先做例行安全檢查,禁止他們帶武器進入小鎮。」段硯直理了理腰間的皮帶說道。
轉頭看著韓隨境,「還愣在這兒幹什麼?今天下午我要看到結果。」
韓隨境沉默的站在原地,隨後輕點頭,望著戰士們將車廂的門關上。
一溜東風車徐徐朝著小鎮入口駛了過去。
他們匆匆見面,又分別了。
翟惜墨親眼見到韓隨境這個樣子,已經感覺到了巨大的危機感。
他有種直覺,情敵肯定不會讓他好過。
看到最後一輛東風車駛出小鎮,翟惜墨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不過,新來的首長沒讓他喘氣。
參加和談的另外兩個隊伍,陸續到達小鎮,整座駐地大宅四周戒嚴,半邊街道都是兵。
「段司令員,久仰大名。」
一間還算寬敞明亮的會議室,臨邊懂得漢語的官員見段硯直帶著自己的部下約有十幾位悉數走進來,趕忙起身相迎,主動伸手與對方握手寒暄。
段司令員此刻心情並不陽光,陰翳目光淡瞥了一眼對方官員,大喇剌走到主位落座。
「我們三方並不是平起平坐,寒暄就免了!談正經事…」
「這是我方的和談條件,你們兩方都過目一下。」
韓隨境走到長桌側面,緊挨著主位落座,隨即將整理好的文件分別遞給臨邊官員。
其他小幹部,分別坐在會議桌外面的一排凳子上。
臨邊官員也要有隨行翻譯官、文職和警衛員等。
可是與這邊的比起來,那陣勢弱了不少。
翟惜墨與幾個幹部安靜地坐在外面凳子上,能被點名參加和談,也是他的榮幸。
他有自知之明,這種專業談判的事情還得是最上面的長官才搞得定,但是今天能親眼看到韓隨境展露他大將的風采,多少也是一種榮幸。
不多時,會談室進入正式談判、交鋒。
韓隨境步步為營,對於條件絲毫不讓步,並強勢道:「若是達不到我們的條件,別說河朔四鎮,白騰鎮這個仗還能繼續打。」
「下一次,我們要進攻的可就不止你們的道路和橋樑,工廠、村莊,全都是我們的目標。」
這話嚇得另外兩方的官員瑟瑟發抖。
坐在邊上的小幹部們,不禁後背發涼,這種威脅夠狠。
…
李村,彭政宇的葬禮結束後。
程雪茹悲傷的心情依舊,一想到丈夫那麼年輕就沒了,不禁淚洒家中每個角落。
她輕靠在大門邊,雙眼望著院子裡面跑來跑去啄食嬉鬧的幾隻雞,不禁又是悲從中來。
這時,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向程家院落。
那是翟青松,懷中還抱著他侄子,小傢伙遠遠就看到了程雪茹站在門邊發愣,便是興奮的揮手小手,喊道:
「阿姨,阿姨,我媽媽要回部隊啦。」
看到翟青松帶著個侄子來到程家,滿面歡喜,她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怎麼?部隊通知你們了麼?」
本來想問:你們怎麼又過來了?
翟青松抱著孩子走進農家籬笆院子,徑直走到大門外,臉上止不住的高興勁兒,「剛才部隊通知我們了,說是弟妹先回部隊,我弟弟可能還得再過幾天。」
「翟大哥,你住在部隊家屬院,有沒有聽說這次還有其他戰士離開麼?」她小心翼翼地問。
「…聽說一共有五名戰士,部隊已經通知了家屬,進行安置。」
翟青松深知,眼前的姑娘短時間內無法從失去丈夫的悲痛中掙扎出來。
也曉得她心地善良,無論是什麼樣的家屬,都無法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
程雪茹輕手扶著小傢伙的腦袋,口中喃喃道:「五個家庭啊…」
「阿姨!你不要哭了好不好?等我媽媽回部隊,我讓她帶你出去玩。」寶兒揚起小臉蛋稚氣說道。
程雪茹破涕為笑,好笑道:「你媽媽哪有我熟悉這十里八村?」
轉眸,才想起來問伯侄倆吃過午飯沒。
「吃了!弟妹可能今晚就到家,我弟弟還得過兩天回來,要不…」莊稼漢還是那樣靦腆,他這趟是特地來到李村,想讓程雪茹去部隊家屬院住兩天,免得家屬院那些女人說閒話。
「你想讓我去你們家住幾天?」姑娘冰雪聰明,看出了眼前這個不善言語的莊稼漢的意思。
翟青松點頭,不好意思的說:「都是我給他們添了麻煩,現在天氣也熱了,等弟妹回來,我想在部隊周邊開墾點荒山,種點糧食蔬菜。」
「你想種地?我們村有的是土地,程家的好田也不少,翟大哥你若是想種田,就種我們家的。」程雪茹幾乎沒做任何思索便這般說。
「種你們家的田,你爺爺會不會說什麼?」
程雪茹勾唇淺笑,「爺爺不會說什麼的,我們家就兩口人,每年種的糧食都吃不完,給你種點也沒事。」
姑娘心思澄明,這些天,自從程家辦喪事,翟青松一直在幫著忙前忙後。
頭幾天,甚至還帶著侄子過來幫他們做飯,雖說他說不出什麼感人的話安慰她,可她感覺出這個漢子厚重的情誼。
不過是因為她幫了他們去鎮上買這買那。
「對了,家裡的糧食不多了,我想買點糧食回去,省的弟妹回來還去鎮上糧站買。」
倆人站在程家大門邊,一個站在屋內,另一個站在門外。
程雪茹眨著雪亮的眼睛,「先在我們家裝點糧食回去,這些天,翟大哥你也幫我們做了不少事情。」
「那我給錢。」莊稼漢趕忙就從褲兜掏錢。
卻被姑娘按住了掏錢的手,轉而輕輕一笑,「錢留著以後做別的正經事!我收拾一下,把豬餵了,晚點就和你們去部隊。」
「我幫你。」
倆人走進堂屋,翟青松又想起孩子還在門口,「寶兒,我和雪茹阿姨去餵豬,你別亂跑,就在院子裡面玩兒。」
「嗯!」
小傢伙沒有玩伴,便坐在屋檐下的一張小馬紮上面,從衣服口袋掏出小人書看。
翟青松交代了一聲侄子,便跟著程雪茹去了灶屋,灶屋裡面瀰漫著一股豬草煮熟的氣味,他嫻熟的找到裝豬食的木桶,徑直去土灶打豬食。
「沒事,翟大哥,我來就行。」
「這木桶挺沉的,你把豬食裝進桶里,我來提。」
程雪茹長這麼大,以前除了丈夫和爺爺會這般體貼她幹家里的重活,還是頭回有外人這般心疼她。
她笑了笑,拿起一個葫蘆瓢,把鍋里的豬食往木桶裡面,瞅了一眼翟青松的左臂,「你左手現在感覺怎麼樣?那天,我聽村里李奶奶說,天氣熱點,你這傷口會恢復的更快。」
「嗯,恢復的挺好,神經應該是長好了,只是還不太干使力。」
憨厚耿直的莊稼漢話音還沒落下,看到木桶裡面裝滿了豬食,便是毫不猶豫的拎起木桶轉身去豬圈餵豬。
程雪茹看出漢子的實在,丟下手中的葫蘆瓢,緊跟著他去豬圈。
畢竟是熟悉家務活的漢子,單手拎著木桶到了豬圈,便是麻利的把一桶豬食倒進豬槽,三個長得油光水滑的豬腦袋齊齊的擠在石頭打造的豬槽旁搶食。
倆人看著三頭豬長得這麼好,情不自禁的都笑起來。
「等年底我們宰豬的時候,給你們砍兩塊肉拿回部隊吃。」程雪茹大方說道。
「那我們給錢買。」
「我打算賣兩頭豬給部隊,自己吃一頭,所以你不要擔心我們沒肉吃。」
翟青松神情為之動容,賣兩頭豬可不少錢呢。
自己吃一頭豬,以前這種事他們紅梅村可是想都不敢想,程家兩口人,那還不得天天肉吃哇。
看著豬圈裡面每頭豬足有150斤重的樣子,翟青松心中愛慕不已,喃喃道:「我也想養豬,就是…,部隊肯定沒地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