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參軍也不是個傻的。

  從剛才宮家主問他的那一連串的問題裡面，他也覺察到了對方的意圖。

  難道，鳳鳴山莊竟是那位蔣參軍最後的埋骨之地麼？

  一時間，心思有些複雜。

  鳳鳴山莊自那位蔣參軍失蹤之後就一直被封存。

  因為蔣參軍已經將自己手中所有的財產，都給了繼任者，以換取了神機營對鳳鳴山莊的保護。

  所以直到現在，誰也不知道鳳鳴山莊裡面究竟存放著什麼東西。

  只知道按照那位的意思，希望在某一日，將鳳鳴山莊物歸原主，交還到後代宮家家主的手上。

  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吧。

  在經歷了宮家被逐，神機營幾番被滅的危難之中，終究，他還是完成了先輩們的囑託。

  心中的思緒複雜，杜參軍也就沒注意到自己跟著林夢雅一起走到了主屋。

  龍天昱示意裡面的人把那個巨大的藤罩搬開。

  此時，那隻黑色小蟲子已經給兩具屍體織出了一個薄薄的，仿佛一碰就能碎的透明罩。

  它分泌出來的絲最開始是白色的，不過很快就會變得透明。

  隔著薄薄的透明罩，裡面的一切也都清晰可見。

  林夢雅停下了腳步，對著杜參軍問道：「杜參軍可辨認得出來，這兩具骸骨麼？」

  杜參軍這才從自己複雜的思緒之中回過神來。

  只不過，當他看到那兩具相互依偎著的屍骨的時候，不免還是跟林夢雅他們一樣心中震撼不已。

  「這、這是？」

  「我有過懷疑，但還沒有確定。之前我們發現的時候兩個人的面目還栩栩若生，但那位蔣參軍又並未留下畫像。」

  林夢雅淡淡地解釋道。

  杜參軍緊緊地盯著那具男性的骸骨。

  兩個人身上穿著的喜服樣式比較偏向衛國特色。

  尤其是女方頭頂上戴著的冠子，上面更有宮家傳統的花樣。

  但這並不能代表兩個人的身份。

  可杜參軍這一次卻給出了一個確定的答案。

  「他、他就是那位蔣參軍！」

  杜參軍幾乎有些失態地看著那具枯骨。

  「你能確定麼？」林夢雅追問道。

  「能，我確定！你看他身上穿著的喜服沒有，那上面有我們神機營的營徽！」

  「這是變過之後的營徽，是蔣參軍自己親自設計的！」

  「除開他之外，歷代的參軍就算是沒有壽終正寢，但也是有跡可循的，絕不可能突然出現在這裡。」

  他話音落下，眾人卻沉默不語。

  林夢雅再看向那兩具骸骨的時候，心中卻並未有半點意外。

  反而覺得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從她見到女屍的面容開始，她就隱隱有這種感覺。

  到如今，不過是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而已。

  「沒想到，蔣參軍最終還是死在了這裡。」

  最初確定身份的激動過後，杜參軍就想到了一個實際性的問題。

  他是想著讓這位長輩的屍骨入土為安的。

  但，他知道這得是經過宮家人的同意才可以。

  「宮家主，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覺得我們還是先得找出來這兩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這件事，林夢雅的態度很明確。

  既然擺明了當初的那段往事有問題，那她就不能稀里糊塗地，就讓這件事糊弄過去。

  這樣既是對逝者的不尊重，同時，也有可能會遺漏掉關鍵的線索，讓她的計劃落空。

  「好，都聽宮家主的。」

  杜參軍點點頭。

  事已至此，他也想著乾脆就把當年的真相挖出來。

  讓所有的事情大白於天下，也能還逝者一個公道。

  定下了心思，兩班人馬開始通力合作。

  大家都覺得，當初那位蔣參軍之所以費心心思地留下這些線索，肯定不只是為了能讓後人發現他的骸骨而已。

  黑色棺材裡面的人，假若真的是跟他後娶的如夫人有關係，那麼對方出現在這裡，就有兩種原因。

  第一，是蔣參軍跟他有仇怨，所以把人弄過來的。

  第二，那就是這個人是自己找到這裡來的。

  可不管是哪一樣，死後能得到這樣的待遇，那肯定是因為生前跟人家結仇了。

  面積不算太大的鳳鳴山莊，在沉寂了不知多少年後，再度迎來了這樣熱鬧的場景。

  大家非常有秩序地搜查起其餘的房間，打開了所有被封閉的門。

  倒是真的找出了不少生活起居必須的物件。

  可以看得出來，當初蔣參軍應該是來這裡隱居的，而且還發現了不少女子的生活用品。

  有不少東西林夢雅都看到了眼熟的標記。

  那就是說明，跟蔣參軍一起生活在這裡的，很有可能是他的「前妻」，那位時任的宮家家主。

  二人的生活想來應該很是和諧。

  甚至他們還找到了兩個人刻在一張木製棋盤上的情詩。

  要不怎麼說還是老祖宗會玩呢？

  林夢雅只瞧了一眼就覺得牙酸。

  那膩味的，簡直沒眼看！

  不過從這也能看出來，兩個人的感情還很如膠似漆。

  但從情詩當中，也不免看得出來，隱隱還帶著點憂慮。

  終於，他們找到了一間小小的藥房。

  對這裡，林夢雅倒是熟悉。

  宮家的每一任家主，多少在這方面都會有點建樹。

  將軍府的後院也曾有過這麼一間。

  只是後來繼母掌家，她倒是想要毀了母親的小藥房，結果被父親一頓雷霆之怒，就不得不恢復原樣。

  但還是用一把大鎖頭，將裡面封得嚴嚴實實的。

  還處於痴傻狀態的小林夢雅，也曾經偷偷地潛入進去，把那裡變成了自己小小的避風港。

  縱然生母早逝，可她留下的一切，卻仍舊在照顧著自己用命生下來的孩子。

  林夢雅推開了小藥房。

  這裡倒是很整潔，只是桌面跟地面，都落了一層厚厚地灰燼。

  但這反而保護了裡面的東西。

  至少在門被鎖起來之後，這裡無人進入過，所以就連灰塵都是完整的，一點旁的印記都沒有。

  她走進入，輕輕撫開了桌面上的灰塵。

  一捆攤開的竹簡，出現在她的面前。

  多年過去，墨跡仍舊清晰可見。

  林夢雅仔細看了一眼，雖然字體有所不同，但還是能看得懂的。

  這應該是治療孕期女子衰弱的藥方子。

  她微微蹙眉，然後迅速地掃開了桌子上其他的灰塵。

  那些書簡，竟都是治療這種病症的？

  最後，她還找到了一個寫了一半的書簡。

  那上面，有人用方正的字體，一筆一划地抄寫下能滋養母體的藥方子。

  這個方子才剛寫到一半就停下了。

  她翻看前面的，卻發現每一個方子的上面，都有標註的小字。

  「此方已用，夫人的身體已有好轉的跡象。但藥性太強，夫人恐承受不住，慎用。」

  「此方已用，夫人尚無好轉，棄之。」

  「此方......」

  密密麻麻的備註，留下了一個男人，為了能讓自己的夫人身體康健留下來的諸多努力。

  林夢雅一一看去，滿篇的書簡最後只匯成了一句話。

  「救我夫人。」

  從最開始的生疏，到後來的熟讀醫書，甚至還能舉一反三。

  這個深愛著妻子的男人，不知道付出了怎樣的努力，想要留住自己的妻子兒女。

  可最終的結果......

  「哎......」

  林夢雅輕嘆了一聲。

  作為一個大夫，尤其是一個醫術跟毒術雙修的頂級醫師，她已經透過這一張張的藥方子，窺探到了一個女子，在愛人的陪伴下，一點點從鮮活凋落的淒涼畫面。

  她想到了女屍的姿勢。

  雙手懷抱著自己小腹的姿勢，是因為她身為一個母親，本能地想要保護住自己的女兒。

  而且從她死後的樣子，也不能看出，她應該是飽受了病痛的折磨。

  母體虧損至此，哪怕是後來腹中的孩子可以放棄，但最終也逃不過一個母子俱亡的下場。

  她這一聲，是嘆這兩個相愛之人的悲慘遭遇。

  龍天昱一邊搜查，一邊注意著她這邊的狀況。

  看到夫人如此感嘆，他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夫人的肩膀。

  「看到什麼了？怎麼如此難過？」

  林夢雅拿出手帕，把那捆書簡擦拭得乾乾淨淨。

  「沒什麼，只是覺得兩個相愛之人能相守到老，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想她的父母。

  明明深愛，最後不得不天人永隔。

  杜參軍跟十娘姐，更是因為當年的誤會，再也無法找回當年丟失的時光。

  如若可以，她覺得其實不管男女，都不要過於耽於情愛。

  否則若有傷心之日，那可真是傷人傷己。

  龍天昱卻被她這話取悅了。

  「說得對。能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好在兩個人交流的時間短，旁人也沒注意到他們這邊。

  杜參軍看著在小藥房裡面忙碌的那些人，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那個小兄弟。

  唉，要是林子在就好了。

  這小子腦袋那麼好用，又是他的小福將，沒準要是他在的話，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搜尋的工作，一直持續到了晚上。

  夜半，他們仍舊掌著燈去各處翻找線索。

  林夢雅早早就被龍天昱強行拖了出來，讓她去一間已經收了好了的屋子裡面休息。

  其他人也都是輪班休息了一陣子。

  唯獨她，卻是從一開始直到現在也沒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