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身不由己

  「也多虧得幾位熱心腸的王妃和夫人過來,不然這些事壓在我心裡,也著實難受。再或者,他要是真的親自過來問了,我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商山客撿起茶几上的小竹夾子,夾了一個茶餅放在磨盤裡。外面的天還亮著,已經不再刺眼的陽光照射在門外的水面上,隨著微風拂過,生出褶皺的水面反射出無數鏡光。

  鏡光大半打在商山客的身上,映襯得她的側臉如夢如幻,似是仙人落入凡塵,不知幾時就將離開。

  江琉玉心中不知怎麼的,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悵。和這樣嫻靜與世無爭,且身後又有故事的人說話還真是累,仿佛下一刻故事說完,那人也會隨之消失一般。

  像之前第一次見到包靜書,她就是哭的昏倒在墳前,把江琉玉嚇了個半死。後來又是整日裡渾渾噩噩的,半死不活的狀態,叫她這個毫無關係的外人看了都覺得心中不適。

  現在好不容易讓包靜書身上有了些煙火氣,又多了個孔侑的年幼未婚妻,年紀輕輕卻總是一幅愁眉苦臉的姿態,實在有些沉悶。

  「就把你知道的如實說就好,不論是怎麼的身份關係,他總歸還是想聽你的真實想法。」

  商山客轉動磨盤的手一頓,似乎對江琉玉會說出這樣的話感到十分驚奇。包靜書抿了抿嘴唇,已是覺得很平常了。

  而向繁花有些坐不住,對茶藝之類的事也不是多喜歡,一手撐著腦袋幾乎昏昏欲睡,因此江琉玉的話,她一句也沒聽見。

  「多謝王妃指點,只是,也是白費功夫。」商山客淺笑著繼續,「他不會來的。」

  「他有事也和我父親有著一樣的脾氣。」商山客這時的笑不自覺的多了幾分真心,絢爛的叫包靜書都有些挪不開眼。

  「曾經是,我父親為一家之主,推拒了一個科舉的窮書生,現在是今時不同往日,情況完全倒過來了,我父親就是再眼饞他的功名,也不可能會覥著臉過去,只可能一條路走到頭。」

  「至於孔侑,也是一樣。一個曾經給予他莫大羞辱的親家,所做的舉動還害的他心神不寧,差點錯失魁首,他怎麼肯再回來,更何況,先時他來到我家,我父親也未曾如何熱情以待過。」

  「難怪叫『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麼爭鋒相對,有什麼意思呢。」江琉玉嘆了一句。

  「那你這麼說,是有些怪孔大人沒有重新回來找你嗎?」向繁花撐著下巴打了個哈欠,總覺得商山客話中提到關於兩人的事,使得商世經和孔侑二人瞧著都不像是好人一般。

  「夫人不要誤會,我只是說能夠理解孔侑為何如此,卻沒有半分埋怨的意思。」

  此時磨盤裡的茶已經被磨的差不多了,為著商山客方才說話分心,這次的茶粉磨的有些細過頭了。

  商山客用小茶匙挑了一點倒在茶碗裡,又拿了個茶冼不停的攪動。「兩個都是這麼爭強好勝的人,誰又肯為誰讓步呢。」

  「可是說了這麼多,都是關於孔大人和商老爺,商小姐,關於你自己的主意,你可有任何想法嗎?」

  「我?」商山客低頭反問,「既身為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何時輪得到問我自己的意思。」

  此話一出,在坐的三個人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向繁花和江琉玉自不必說,定是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主,而包靜書,知道母親早年間爭強好勝,後來畏懼世事,順應天命,卻依舊得到如此結局。

  包靜書在了解了前因後果後,心中悲憤,一是對自家的仇人,一是就是對著這眼看不見手摸不著的天意規矩。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既生而為人,就該有區別與草木的心境。雖說孝順父母是要緊,可也不代表你自此以後都不能有自己的打算。」

  「你生平有自己愛的花草,鍾愛的興趣,例如這烹茶,莫非這些,也都是你父親非逼著你做的嗎?」江琉玉和向繁花一陣大驚,從沒想過反應最大的居然會是包靜書。

  包靜書一開始說的痛快,但後面好像有些顧不過來。直到說出口她才發覺這話說的不當,實在沒有任何特別意義和說服力,對於聰慧又口若懸河的商山客而言,這些話再好反駁不過。

  好在商山客只是抬眼靜靜瞅了她幾眼而已,並沒有急著反駁,才讓包靜書懸著的心落回了原地。

  「方才只是和幾位玩笑一句,沒想到王妃和夫人們的反應這麼大,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說著,商山客手中的茶冼已經停了下來,從江琉玉她們的位置往那裡看過去,茶碗裡的是一杯連一點茶沫子都不見的好茶。

  商山客把碗裡的茶平均倒入幾個小杯子裡,狀似不經意的說道。「其實要問我的真實想法,我還真沒有什麼特別的心思。」

  「無倫是對於婚事,還是孔侑。」眾人一驚,商山客便端著放了茶杯的托盤走來,盈盈俯下身,挨個地親自奉上。

  「你這是,什麼意思?」說起戀人之間你情我願,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可商山客的這番話,卻叫江琉玉一點也摸不著頭腦。

  「意思就是,孔侑之於我,其實遠不如我之於孔侑。」商山客奉上了茶,依舊落座在她原來的位子上。

  水榭外邊又有個侍女在那裡踮著腳尖觀望,遲遲不敢進來。江琉玉不去理會她,只靜靜等著商山客的下文。

  「我和孔侑,說起來是青梅竹馬,可他大於我十四歲,我雖與他相處的不錯,但二人之間,總有些隔閡,更別說結為夫妻了。」

  這樣的解釋,江琉玉倒是能夠理解,古代人不知道,她卻知道的清楚,左不過「代溝」二字,年歲相差太大,二人觀念不同,也著實是作孽了。

  「孔侑重視君子之約,對婚約極為上心,也因此才格外厚待於我。不過於我而言,並不是個在意的事,只是和更為不堪的馬家相比,他才是更好的選擇。」

  「可是我們聽的,還是覺得孔大人對你是一往情深的。」江琉玉說的十分沒有底氣,和向繁花意外又默契地視線相撞,二人同時笑出了聲。

  「不過也確實覺得孔大人有些老牛吃嫩草了。」

  一直旁觀的包靜書靜靜的看著這一切,竟有些不太明白事態為何發展成這樣,看著沒心沒肺笑得開心的江琉玉和向繁花二人,她不由得擺出個不悅的表情,把江琉玉給嚇醒了。

  「哦對了,就算這樣,現在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什麼好人家,你就不考慮再爭取一下孔大人嗎他可是為了你到現在都始終未娶哦。」

  江琉玉在包靜書的提醒下,差點把先前去馬家打聽得的事忘了,現在再不說,又更待何時。

  「還有那個馬家,他們根本不是不堪那麼簡單了。只要有個別的更出色的女子出現,那馬曾佟就可以立刻把你拋到腦後,還在背後說了你一通的壞話。」

  「不僅如此,我記得當時他還說只是花錢買了個人進來,完全沒把你放在心上不說,人還特別虛偽。」向繁花也幫襯著江琉玉說話,想讓商山客的心裡激起一絲漣漪。

  而這個姑娘只是眸光有些閃爍,須臾之後,很快又歸於平靜。

  「幾位說的事,我心裡都清楚。我其實,確實算是馬家花錢買來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就連江琉玉她們這些局外人都憤憤不平,商山客還是一幅不爭不搶,毫不在意的模樣,叫人看著,心中的怒火更甚。

  「馬家比起兩年前商定的彩禮,還多給了幾成,而這些錢已經全部被我父親拿去抵債了。現在要是馬家想悔婚,我們商家就又欠了他們一大筆錢,日後用花轎抬過去,也就是得個好名頭而已。」

  如此現實的話,把義憤填膺的幾人都冷靜下來?江琉玉和向繁花怔怔地看著商山客,這樣一個年輕又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強行問她這些,也確實是太難為了些。

  「除此之外,就算幾位想見我爭取,現在的我,也是沒有資格了。」商山客說到現在,臉上才終於出現了幅度極大的表情。

  她一面說,一面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玉佩。男贈玉佩,女贈釵,正是定親之時的信物。包靜書看在眼裡,忽然身有同感的升起了一絲孤獨和絕望。

  正傷感之際,餘光所及,第一次過來的侍女還在遠處張望,看著表情十分焦急。

  「方才我家侍女過來的時候,想必幾位就已經發現了些許端倪吧。」話音落地,江琉玉和向繁花都是一臉茫然,商山客抿了抿唇。

  「不清楚也沒有關係,這位夫人會替我向二位仔細解釋的。」

  商山客所指的,就是包靜書,江琉玉和向繁花二人好奇的望過去。包靜書意味深長地撇了商山客一眼,眼神交流間,像是和她約定了什麼似的,認真且肯定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