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鹹魚(五)
舒瑤大腦一片空白。
看趙升炳這樣畢恭畢敬的模樣,她多半能猜的出來,眼前人不是秦揚為他找的鴨子,而是校友。
可能還是位來頭很大的校友。
—輔導員在群中,三令五申,嚴格要求,讓大家一定把返校的校友當作上帝一樣。
—而她,舒瑤,剛見面就把上帝當成了特殊職業從業者。
舒瑤慌了。
梁衍笑意溫和,眼睛微彎,又問一遍:「魔什麼?」
魔鬼。
這個人就是溫柔的魔鬼,微笑的惡魔。
舒瑤大腦一片空白,聲音發抖:「魔——魔幻人間的寶藏啊!」
為了讓對方忘掉剛剛她所犯下的「罪行」,舒瑤嘗試彌補。
旁邊的趙升炳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活了四十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比他還能拍馬屁、還能吹捧的人。
這樣妙語連珠、舌燦蓮花的吹噓功底,令他趙升炳整個人都自愧不如,甘拜下風。
一旁的艾藍手中的鑰匙扣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也顧不上撿,直戳戳地站著。
如果可以的話,舒瑤不想看梁衍的臉。
然而,在強烈的羞恥感驅動下,舒瑤難以移開視線。
她緊緊地捏著甜筒,那脆弱的底部紙已經被她揉搓成一股繩。
舒瑤本以為梁衍會接受不了她這樣浮誇且華麗的誇獎方式。
可梁衍沒有打斷她,噙著笑,甚至還有些鼓勵她繼續的意思。
他不緊不慢地下了評價語:「文采不錯。」
舒瑤出了一層薄汗,乾巴巴道謝:「謝謝你。」
趙升炳福靈心至,忍不住開始回憶起自己先前未遂且失敗的那個馬屁。
難道,其實梁先生喜歡的是這種浮誇華麗風的嗎?
所以他不應該那麼含蓄,而是再激情猛烈一些嗎?
旁側被突發狀況驚成掉線狀態的艾藍,在舒瑤如此顫抖且充滿靈魂的彩虹屁中,又滿血復活了。
如今面對著這樣的社會死亡性場景,她也只能默默閉緊嘴巴,開始仔細研究地板上的花紋。
趙升炳對梁衍說:「梁先生,秦主任還在等您。」
梁衍瞧了眼瑟瑟發抖的舒瑤和艾藍兩人,笑了笑:「走吧。」
助理緊緊跟在梁衍身後,趙升炳也忙不迭地說:「酒店已經訂好了,我們想問一句,您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
舒瑤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過轉角處,才抓住艾藍的胳膊,爆發出一聲悲鳴:「艾藍,我要社會性死亡了。」
對社交的恐懼值瘋狂上漲。
她現在只想回家躲著,永遠都不要出門。
艾藍心有餘悸:「媽耶,這人到底誰啊?」
舒瑤瑟瑟發抖:「我也不認識啊。」
舒瑤強忍著羞恥,花上幾分鐘,把剛剛的經過說了一遍。
艾藍感嘆:「光是聽你這形容,我的腳趾頭都快在地上扣出三室一廳了。」
舒瑤快哭了:「別說三室一廳,我現在尷尬到能摳出來珠穆朗瑪峰。」
感嘆完之後,艾藍十分嚴肅地問:「小舒,這個老色鬼該不會是看上你美色了吧?」
舒瑤下意識反駁:「不可能。」
她分析:「這麼好看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壞人呢?」
「別忘了他知道你認錯人了也不解釋,任由你繼續誤會啊!不圖色不圖財,他為什麼要幹這種事情?」
艾藍痛心疾首地質問著舒瑤:「難道你看人只看臉嗎?」
忠實顏控舒瑤訥訥開口:「我的三觀一般取決於五官。」
艾藍噎住:「這倒也是。」
她感慨:「想想剛剛那位先生的臉,身材,氣場兩米八——」
舒瑤隨口附和:「我可以。」
艾藍的目光忽落在舒瑤身後,輕輕咳了兩聲。
舒瑤驀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她僵硬轉身。
梁衍去而復返,就站在她身後。
領帶已經解下來,他逆光而站,清俊的臉龐陷在陰翳之中,那粒美人痣看的並不分明,唯獨眼睛暗藏銳光。
驀然間,舒瑤想到平原之上中,蟄伏的獅子,無聲無息地窺探他的獵物。
他旁邊還跟著極力忍笑的助理。
喂,別憋了,舒瑤看見他肩膀顫抖的像是被人來回捶打。
還有一臉豬肝色的趙升炳。
梁衍平靜問:「我可以是什麼意思?」
舒瑤思維大面積宕機:「這是對您顏值和氣質的雙重肯定,是『我可以為此赴湯蹈火』的簡略縮寫。
這是一個最高級的誇獎詞彙。」
艾藍試圖拯救好友:「是啊是啊,在我們老家方言裡面,『我可以』其實是誇人的話,誇人很厲害呢!」
梁衍著意看了眼舒瑤:「原來如此。」
舒瑤十分堅強地維持著微笑。
「評價表呢?」
梁衍看眼腕錶,著意提醒,「我等下還有事,現在給你簽字。」
舒瑤機械地從包中把表翻出來。
先把筆遞給梁衍。
沒有地方可以供他寫字,舒瑤便將表格捧在手心中,墊著舉起來,方便他簽名。
社恐自我保護機制啟動,舒瑤現在已經喪失思考能力。
順著他的話做,讓幹啥就幹啥。
梁衍低頭,在舒瑤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捏著她的筆,粗略瀏覽表格,均在「優秀」處打了對勾。
筆尖隔著一層薄薄的紙,在她柔嫩的手掌心划動。
有點癢。
看得出他寫字時候並未用絲毫的力氣,不然早就捅破了這層紙,印在她的掌心之上。
但此時此刻,筆尖留下的觸感也格外的清晰。
一下,兩下。
舒瑤只覺等待他打對勾的時間過得極為煎熬。
像是把她放在即將沸騰的油鍋中,正在拿溫火一點一點炸的酥透。
在所有的評價上打完對勾,那筆懸在空中,梁衍仔細看空著的末尾評價語欄。
舒瑤聲音乾澀:「您只要在簽名處簽上自己名字就可以——」
她料想這人應該也沒有太多時間來湊些什麼評價語。
話音未落,梁衍在評價一欄落筆——
「我可以。
」
艾藍倒吸一口冷氣。
舒瑤瞳孔急劇收縮。
天,她那可愛的輔導員看到這三個字該會腦補出多少虎狼之詞的大戲啊!
沒等著舒瑤在腦海中想出該怎樣來挽救時,在她死亡凝視之下,梁衍慢慢悠悠在末尾又添上幾個字——
「——給舒同學的志願服務打上五星。
」
舒瑤瞬間感受到從地獄瞬間回到天堂的快樂。
梁衍的手從她手掌上移開,平靜地把筆蓋好,遞給她。
全程沒有絲毫的肢體接觸。
然而舒瑤的手仍舊無法控制地抖了一下。
這完全不像面對陌生人時候的恐懼,舒瑤看著梁衍,忽然覺著胸口悶悶的。
有那麼兩秒鐘,她呼吸都有些困難。
「加個微信吧,」梁衍出聲,「不是還有事要我幫忙麼?」
旁側的趙升炳擦汗的手忽然停下來,他用一雙微凸的眼睛,驚疑不定地看著舒瑤,仿佛剛剛重新認識了她。
舒瑤已經不敢再說話,硬著頭皮,掏出手機,互相加了聯繫方式。
梁衍的頭像很特殊,是一枚小櫻桃。
舒瑤的小名就是小櫻桃,對此格外敏感,多看了兩眼。
這才發現,這枚櫻桃的背景,竟然是男人的掌心。
他的微信暱稱很簡單,就是一個字,梁。
應當是他的姓氏。
梁衍再未多說,轉身便走。
助理緊跟其後。
旁側的趙升炳的臉色從紅轉青白再轉紅——
第一個紅是羞愧,現在的紅是激動。
激動的趙升炳想拍著大腿罵一句髒話。
什麼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就是啊!
梁衍對一個女學生青眼有加,假使這事發生在秦主任身上,秦主任必定會規勸舒瑤,小心梁衍:但趙升炳不會,他巴不得舒瑤現在立馬和梁衍攀扯上關係。
跟著梁衍離開之後,趙升炳才暗搓搓地問:「梁先生對這位舒同學很關照啊。」
「一個孩子而已,」梁衍聲音淡漠,「不諳世事,不過順手幫一把。」
趙升炳不明白他是何用意。
剛剛為什麼都離開了又折返回去說給她簽字,這難道是順手幫一把?
真的不帶絲毫男女感情嗎?
遇到這種無法決斷的事情,趙升炳唯獨明白一點。
只要拍馬屁就對了。
他稱讚:「梁先生您可真是體察民心,與民同樂,簡直是這世界上最完美無瑕、品行高潔——」
「夠了,」梁衍打斷他的話,面色溫和,然眼底毫無笑意,「再說下去,午飯都不用吃了。」
趙升炳很委屈:「……」
剛剛聽舒瑤誇你的時候,你不是聽得很愉悅麼?
梁先生您怎麼還能雙標呢?
等確認梁衍這次是徹底走了之後,艾藍和舒瑤才壯著膽子看他在表格上留下的筆跡。
簽名十分瀟灑,筆鋒遒勁有力。
只能認出來一個梁字。
「這是什麼名字?」
艾藍十分費解,「梁仁丁?
梁乍丁?
怎麼感覺怪怪的?」
舒瑤大膽猜測:「會不會是一個字?
梁仨?
梁街?」
艾藍說:「我覺著是梁丁丁。」
此話一出,立刻遭受舒瑤無情的嘲諷。
「你想的也太離譜了,哪裡有正常人起這種名字的?」
舒瑤指著那簽名,示意她看,「你看看這撇,這捺,這走勢,這頓筆。
沒有個十幾年的功夫,寫不出來這麼一手好字。」
艾藍欽佩不已:「你還懂書法?」
「當然,」舒瑤認真分析,「瞧這寫字的力度,力透紙背。
再來看看這字,瀟灑不羈,又不乏穩重,絲毫不輕浮。」
「據我分析,」舒瑤毫不猶豫地下結論,「這位先生,真實名字應該是梁大丁!」
艾藍:「正常父母更不會給孩子起這樣名字的吧?
你清醒一點啊!」
最終,兩人也沒有弄清楚,梁衍的真實姓名究竟是什麼。
秦揚開會回來,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又去賠了雇來小白臉的違約金——
對方在科技樓孤孤單單等了好久都沒有人來,心高氣傲地炸了毛,對著秦揚發了99+的語音,瘋狂辱罵和埋怨。
一言以蔽之——
鴨子也是有尊嚴的!
有尊嚴的鴨子拿到違約金之後,乾淨利索地把秦揚拉入業界黑名單中,以至於如今舒瑤再想僱人做男朋友,也不成了。
沒有人肯接單。
舒瑤覺著和梁衍弄出來的烏龍太過於尷尬,不忍再度回想。
等到秦揚疑惑不解詢問舒瑤為何放鴨子鴿子的時候,舒瑤飛快扯了幾個垃圾的理由,試圖矇混過關。
好在秦揚一根直腸子,完全沒有懷疑她話的準確度。
如今舒瑤現在看到梁衍的那個微信頭像都覺著尷尬,已經把他從聊天列表中刪掉。
志願者鑑定表已經讓艾藍代為交了上去,舒瑤一上午經歷這麼多次翻車,連學校也不想久留,逃難似的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手機微微震動起來,回到家中,舒瑤低頭看最新收到的手機消息。
除開炸了雞窩一樣的消息之外,排在最頂上的一條,來自於她的經紀人,蔡栝。
蔡栝:[這期的視頻我看了,表現不錯]
蔡栝:[現在有個任務需要你完成]
舒瑤高考剛畢業那陣,跟風申請帳號,暱稱「瑤柱菌」,抱著琵琶不露臉彈了一段正火的歌曲。
一曲爆紅。
只是那時她涉世未深,被一小工作室畫的大餅蒙蔽雙眼,直接簽三年合約:未料合同寄去第二天,小工作室被業界內惡名昭著的花籃文娛收購。
那時候網紅直播正火,舒瑤不想露臉,更別說眾目睽睽之下直播。
但違約金是個高昂到近乎離譜的數字,舒瑤自己犯了錯,不願讓舒世銘出這份錢,倔強地等著這三年的合同期滿。
這三年來,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錄好視頻發給公司那邊——
按照那份合同規定,帳號歸公司持有,而舒瑤無權登陸。
她只負責錄視頻。
負責運營帳號的人成功地把「瑤柱菌」打造成一個神秘美人,基於熱度的需求,這個神秘美人還愛好撕X虐粉。
黑子和粉絲同樣多到離譜。
手機上,蔡栝又發了條連結過來。
「你需要參加這個遊戲同人曲徵集大賽。
」
在蹭熱度這種事情上,蔡栝說自己第二,就沒有人敢認第一。
也正是蔡栝這種只要熱度不要口碑的行為,才導致「瑤柱菌」這個帳號的路人觀感極差。
一提起「瑤柱菌」,網友第一反應——
哦,是那個很會作妖撕X的網紅啊。
只有極少數粉絲才明白,「瑤柱菌」的古箏彈的有多好。
舒瑤回蔡栝:[嗯]
用不了多長時間,這份合約就要終止了。
舒瑤也可以重獲自由身。
簽約的平台上,「瑤柱菌」上一期發的視頻觀看次數已經破千萬。
刨除平台故意引人來看的水分,這個數字也接近五百萬,十分惹人注目。
舒瑤並不具備帳號管理權,她點開看了看彈幕和評論區,又默默關掉。
粉黑混戰,正掐的火熱。
烏煙瘴氣,一團亂麻。
從蔡栝負責帳號以來,評論區的畫風逐漸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舒瑤還沒休息好,又被舒明珺拎回家一起吃飯。
這還是舒淺淺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見家長。
時間早就已經約好了,恰好舒世銘今晚加班,實在抽不出身來,便由大伯母季南秋負責。
季南秋不喜歡丈夫的這筆風流債,但這麼多年,舒淺淺也一直享受著和舒瑤的同等物質待遇。
基本的面子工程要做,絕不會讓旁人看笑話。
一頓晚飯,看上去倒是也和樂融融。
和舒淺淺一比,何逸家境一般,他本以為會被為難,但季南秋待他禮數周到,沒有絲毫的怠慢,卻也不親熱。
空隙中,何逸悄悄對舒淺淺說:「伯母人挺好的。」
舒淺淺應了一聲,指使他:「我想吃牛奶八寶飯,要風品齋的,沒多遠就有一家,你去幫我去買一份。」
何逸早就著意在這裡表現,答應一聲,立刻去買。
何逸一走,季南秋就不和舒淺淺說話了。
季南秋人的確不錯,只是何逸忘記了一點,季南秋本來就不喜歡舒淺淺,不把她當女兒看,更加不會攙手她的感情生活。
無論舒淺淺嫁龍嫁狗,季南秋都不會多說半個字。
比起來舒淺淺,家裡三個女孩,如今季南秋最上心的是舒瑤。
季南秋問舒瑤:「這周六你該去見鄧玠了,有沒有想好穿什麼衣服去?
明天我讓人把衣服珠寶送到你那裡,你也挑一挑。」
「伯母,」舒瑤說,「您可以和那邊說一聲嗎?
我不去相親了。」
季南秋問:「你是對鄧玠不滿意?」
「不不不,」舒瑤連忙說,「因為我已經交男朋友了。」
舒明珺今天有些累,閉著眼睛,正揉太陽穴,聽舒瑤這麼說,立刻睜開,訝然:「這麼快?」
舒瑤面不改色撒謊:「等過兩天就帶過來給你們看看。」
季南秋十分關心:「那他家庭狀況怎麼樣?」
「挺好的。」
舒淺淺冷笑一聲:「昨天還單身,今天就找到男朋友了。
這麼快確定關係的,你確定不是騙婚gay?」
舒瑤看向舒淺淺,問:「管這麼多事,你怎麼這麼閒?
是不是閒到看見吸污車都想吃兩口嘗嘗鹹淡?」
舒淺淺被她嗆了這麼一句,還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反駁,氣的渾身發抖:「你!」
話音剛落,何逸進來了。
看到屋內三個人神色各異,氣氛不對勁,何逸貼心地拆開牛奶八寶飯的包裝,笑著問:「怎麼了?」
舒淺淺臉色並不好看,著意要噁心舒瑤,冷哼:「我們在討論騙婚gay,可真夠不要臉的。」
啪嗒一聲,牛奶八寶飯摔在地上,液體淌出一長串痕跡,沾濕弄髒了何逸的鞋褲。
何逸臉色微變。
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後退兩步,直到後背抵到門板上,看向舒淺淺,面露尷尬:「淺淺,你聽我解釋,我早就已經和前男友斷的乾乾淨淨,不是故意騙你的!」
「我現在對你一心一意,真的沒有騙婚。」
「昨天也是前男友強吻我,因為他太壯了,我實在沒力氣反抗……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