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我很快就到醫院,會沒事的。」他沒有勸她別難過,因為出事的人是她的至親,不可能不擔心、不傷心。
只希望,她不要那麼害怕,因為一直有人陪著她。
顏希現在滿腦子都是躺在急救室的父親,一時忘了他說來要,是從哪裡趕來?
「顏希,別哭太久。」江遲舟這樣哄她。
「我知,知道了。」抬手抹掉淚水,眼睛濕漉漉的,擦不乾的痕跡仍在。
想過去陪伴母親,又擔心自己這幅模樣會惹得母親更傷心,她把手機還給蕭苒,跑去衛生間洗臉。
眼周泛紅,臉色略顯蒼白。
清水撲面,與淚珠融合,也分不清是無色無味的水,還是帶鹹的眼淚。
「咳咳——」不小心咳嗆兩聲,手掌按在洗手台前,不敢面對鏡子裡那個自己。
以往,別人傷心難過的時候,她想盡辦法逗人開心。
可輪到自己才發現,真正難過的人,是很難哄的。
殘忍的現實能在短短一瞬把人拽進地獄,要麼努力爬上去,重見光明。
要麼從此深陷,永墜黑暗。
但她在深淵夾縫中伸出手,不放棄求救,總有被拯救的機會。
希望爸爸也能堅強,所有人都在期待他平安。
「擦擦吧。」耳邊傳來未曾聽過的聲音。
餘光瞥見身旁多出一抹白色,是有好心人給她遞上紙巾。
抬頭一看,是個不認識的男生。
心領陌生人的好意,但她沒伸手去接,出於禮貌道了聲:「謝謝。」
扯出衛生間置放的擦手紙,在手心手背反覆擦拭,握在掌心揉捏,扔進垃圾桶。
心裡惦記著父母,顏希不再耽擱時間,一路往回走。
而在她離開後,那名陌生的男子也沿著她走過的道路,來到搶救室區域。
他默默望著,不敢上前。
那個跟同事一起在手術台上辛苦奮鬥十幾個小時候的醫生,穿著一身潔白身上的白大褂,在混亂的掙扎中,意外被人推倒。
而他,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等家人重新找回理智,悲劇已經發生,現在只能祈求老天開眼,不要奪去無辜的生命。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急救室里躺著的,是一位善心醫者。
顏希跟蕭苒一左一右陪在趙秋靜身邊,都怕自己的情緒感染旁人,無論大人還是孩子,全都為對方克制著,不讓自己示弱。
醫院派人來問候過,但她們現在沒心情應付,也沒誰能分出精力去追究責任。
大家都在等,等好消息傳出來。
「唉……」手掌按在額前,趙秋靜憂慮的低下頭,手肘撐在膝蓋上,保持這個姿勢,沉沉的閉上眼睛。
沒過多久,江家夫妻倆找來醫院,一番慰問。
見到夫妻倆時,趙秋靜十分詫異,「阿嫻,你們怎麼?」
「是舟舟給我們打的電話。」宋嫻連忙解釋,又握住趙秋靜的手給她安慰,「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早該喊上我們一起的。」
有熟悉的好友在場,趙秋靜多了幾分底氣。
在孩子面前,她必須強撐著,不能完全鬆懈。而宋嫻是同齡人,又都是為人妻子的身份,兩個母親見面更能說出心裡話。
江父理智,通過醫院找到鬧事的家屬,正在交涉中。
這種種行為令顏家三人覺得倍感溫暖,遠親不如近鄰,如今確實體會到了。
夜晚,安靜的走廊響起一道急促腳步聲,聲音漸近。
少年氣喘吁吁奔至終點,臉色潮紅,嘴唇喉嚨發乾。
可見來時,他奔跑得急。
「顏希!」手術室外需得保持安靜,他急切趕來,最後那聲呼喊,壓低聲音,嗓音乾澀。
前方那人應聲抬頭,一道身影在眼前迅速閃過,嬌小的身體撞進懷中。
「江遲舟……」顏希忍住眼淚,顫巍巍的雙手抓著他的衣領,如找到依靠。
「沒事,我來了。」他回擁著,手指箍在她的肩側,傳遞著溫暖的力量,安撫著她所有不寧的心緒。
宋嫻剛陪著趙秋靜去了趟廁所,回來發現急救室外多了個人,還是自己的兒子。
回想起接到電話時,她跟丈夫還躺在溫暖的被窩熟睡,乍一聽顏家出事的消息,整個人都是蒙的。
丈夫跟兒子溝通後,兩人才清醒過來,穿上衣服出門。
顏醫生出事,安危難測,顏家就一個大人跟兩個小孩,肯定著急慌亂。十年鄰居也是十年好友,怎麼著都得幫著些。
她差點忘了,兒子遠在大學校園,是怎麼知道顏家出事的?
顏家剛開始都沒打擾他們兩個大人,那估計是孩子之間的聯繫,如今一看這場景她就懂了。
她這兒子真是……雪中送炭啊。
看來在幫助顏家這件事上,她跟丈夫得多花些心思,多添增幾分好印象。
經過連續三小時的搶救,終於等來「病人性命無礙」的消息。
不幸中的萬幸。
病人推進病房,趙秋靜一直陪在丈夫身邊。
其他人也都鬆了口氣,顏希站在門邊,聽見江遲舟說:「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先去睡一覺,等醒來什麼一切都會變好。」
顏希點頭,沒有掙扎的力氣。
「還有。」安慰之後,江遲舟不忘提醒,「以後出門記得帶手機。」
「你怎麼會突然給我打電話的?」顏希問到。
被情緒左右許久,現在終於能分出些精力去思考,江遲舟怎麼會十二點給她打電話,又因為無人接聽而打到蕭苒手機上?
「……」
他說做夢夢見的,可信嗎?
理由似乎難說出口,顏希也不想追究他半夜打電話的原因。
她只知道,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江遲舟出現了。
能夠觸碰的現實距離,比什麼話都重要。
「不管怎麼樣,都很感謝你,還有江叔叔跟宋姨。」顏希低下頭,真誠道謝。
這次事發突然,幸虧有他在。
「我缺你那兩聲謝謝嗎?趕緊睡覺去。」禮貌道謝是成長教育中養成的習慣,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那個詞語就消失在他們的互動之間。
所有的付出不是為了求她一個「謝」字,只是因為,心甘情願。
折騰大半夜,疲憊的人困意叢生。
回家是不可能的,病房沒那麼多休息床,就直接趴在桌上打瞌睡。
眼皮子不停打架,在睡著之前,顏希腦海中蹦出一個信息,強睜開眼,拉著他手,「你的比賽都搞定了麼?」
「放心,要是真拿到獎金,肯定會請你吃飯的。」
「那就好。」
可能拿獎,說明他的參賽作品已經完成,對話中的含義,二人心照不宣。
隔天一早,收到林昂發來的消息,是一張參賽作品提交成功的截圖。
江遲舟把玩著手機,盯著趴在桌上還未清醒的女孩,徹底鬆了口氣。
鬧事的患者家屬一開始心虛,後來又一口咬定是醫院不負責任,未能及時搶救病人性命,把過錯都推給醫生。
「這些人還要不要臉!」趙秋靜氣得漲紅了臉。
當遇到無賴的時候,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反倒被胡攪蠻纏的話氣得心情不暢。
顏希出頭維護母親,對方被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堵得說不出話,著急之下又捏緊拳頭。
拳頭還未落下,已經有人把顏希拉開,護在身後,冷眼掃過鬧事者,「你這一拳頭下來,就是犯了故意傷害罪!」
「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根本什麼都沒做。」對方梗著脖子,嘴裡不願認輸,但也不敢再動手。
江遲舟帶走顏希,之後他們也不讓雙方單獨見面,談話時都有第三方在場。
因本次醫鬧事件造成兩名醫護人員受傷及一位主治醫生重傷未愈,很快有記者前來採訪。
醫療糾紛時常發生,區別在於造成的後果,是大是小。
外界的討論兩極分化。
醫院立即發出聲明:我院將積極配合相關部門對該事件進行調查,尊重司法程序,強烈譴責破壞正常醫療秩序的肇事者,堅定維護醫務人員的合法權益。
經專業醫療機構人員堅定,醫生在診療過程中並未違反醫療衛生管理法律,也並非因為醫院過失致使患者身亡。
最終,患者方敗訴。
對方不分青紅皂白打人是一錯,傷人後不知悔改是再錯。
趙秋靜不同意以金錢方式私了,直接走正規程序,把人送進警局。
犯錯的人受到懲罰,可承受傷害的人,卻並非一時能夠痊癒。
顏爸醒來時,眼前模糊不清,經過診斷,頭部在遭受重創時損傷到視神經,影響了視力。
本次醫療糾紛純屬顏爸的無妄之災,醫院安排了單人病房,顏希請了兩天假來,跟趙秋靜輪換著陪伴病人。
剛進病房就見顏爸摸索著下床,差點碰到桌角,顏希趕緊跑過去拉住胳膊,「爸爸,你怎麼又起來了。」
「唉,我只是看不清,又不是瞎了。」顏爸心態好,得知自己的身體狀態後,並沒有委靡不振,而是積極配合治療。
重新把人扶回床上坐著,顏希又開始念叨:「醫生說了,等休養一段時間就會恢復,所以您現在只需要吃好睡好。」
她開始清理桌上的東西,發現房間多了一束鮮花和兩袋水果。
「咦,有人來過嗎?」顏希順口一問。
顏爸回答:「是一個年輕小伙子,來道歉的。」
來道歉的?
那她大概知道對方身份了。
「易家的人?」上次醫鬧患者家屬就姓易。
「是啊。」顏爸點了點頭。
顏希不悅的拉下臉,「爸,不是我說您,易家那群人那麼偏激,您還是別見的好。」
雖然現在事情告一段落,但她還是無法忘記母親接到醫院電話的那天晚上,仿佛整片天都要塌了。
後來易家不肯認錯,還是走了醫療鑑定程序才為自己爭取公道。
經過這些事,她對易家那些人十分排斥。
顏爸又是一副老好人心態,好了傷疤忘了疼,「那也不能一竿子打掉一船人啊,這不是得給人改過的機會麼。」
「嘶……就您心善。」真是人善被人欺。
模糊的視線中,見女兒正在收拾整理,顏爸再次提出,「希希,你回去上課吧,我這兒不用人看守。」
「什麼看守啊,這叫照顧。」她隨口反駁,手上動作一直未停。
「行行,照顧。」顏爸順著她的意思糾正,又說:「我這不需要人照顧。」
顏希扭頭,沖父親擺了擺手,「那沒辦法,你女兒假都請了,還想趁這兩天偷個懶呢。」
顏爸:「……」
是親生的沒錯了。
顏爸基本不會提出什麼要求,但顏希照顧得很周道。
「這熱水壺沒水了,我出去接開水。」顏希拎著熱水壺搖搖晃晃,裡面沒有水聲,肯定是空了。
「去吧。」顏爸擺了擺手,背往床頭軟綿綿的枕頭上靠。
等女兒離開病房後,他緩緩抬手靠近腦袋,臉上表情皺起。
大概是摔倒腦袋引發的後遺症,有些時間,腦子裡面漲得發暈。
在女兒面前,他強忍著沒有表現出異樣。
等顏希打水回來,顏爸開始絮叨:「回頭還得問問醫生,什麼時候能出院,在醫院待了這麼多年,自己躺在病床上,那是真不舒服。」
「我還想著,等老/江他們什麼時候有空,請出來吃頓飯,人家這次可是幫了我們大忙。」
顏希隨聲附和,「知道知道,不會忘的。」
「那就好。」顏爸長舒一口氣,躺床上休息。
剛出事那幾天,江家的確費了不少精力幫忙,他們一家三口都滿心感激。
得知此事,顏爸一直念叨著請客,奈何身體沒有康復,不能出院。
時間一晃而過,兩周後,顏爸回家休養,醫院給他放了一個小長假。
「我也是因禍得福,好多年都沒這麼休息過了。」顏爸笑呵呵的,把壞事都說成好事,遭到妻子一記冷眼。
「你還敢亂說!要不是看你病著,今天就把搓衣板給我跪穿!」趙秋靜是刀子嘴豆腐心,把人訓了一頓,連重活都沒捨得讓他做。
父母在一起多年,依然恩愛。
她很慶幸生在這樣的家庭,也很羨慕。
記得以前媽媽給她講過年輕時的故事,那時候家裡催婚,媽媽卻堅持不將就,快到三十歲才遇到父親。
幸運的是,他們成為了彼此相伴一生的良人。
「爸爸來得好慢,讓媽媽等了好久。」那時候小,還想著,如果媽媽沒有等到爸爸,是不是連她都不存在了?
媽媽告訴她:「等得晚些怕什麼,那時候雙方思想成熟,對未來付得起責任,才是剛剛好呢!」
現實向他們證明,的確是剛剛好。
顏爸這一休息,就快接近年關。
放學回來,突然見家裡多出許多年貨,什麼水果、瓜子、酒,堆起好幾箱,顏希疑惑,「買這麼多吃的幹嘛?」
趙秋靜:「你舅舅工作忙,還在外面,說是初二才能趕回來,今年就在咱們家聚。」
他們家兩邊的老人都已經不在,顏爸是獨生子,所以年年就跟著妻子這邊的親人一起過節。
趙家人口多,團圓聚會都得商量著來,無法固定時間。
他們高三就放七天年假,乾脆就讓蕭苒留在顏家,不用來來回回的走動,減少麻煩。今年舅舅又要晚歸家,團圓宴推到初二去。
顏希點點頭,表示理解,順手抓了把瓜子兒回房。
上次醫院那件事後,顏爸跟江父整日稱兄道弟,女主人關係交好,兩家來往更加密切,如今連除夕夜都打算約在一起吃飯。
知道一點江家小秘密的顏希在聽到這消息時還有些詫異,私下問了江遲舟,「今年不去溫家了?」
「不去。」對方給出肯定答案。
那太好了。
顏希心裡想,今年他們可以真正一起過除夕了。
提前幾天商量預定好酒店,除夕那天,早上睡到自然醒,吃了飯差不多都快到十二點。
顏希慢悠悠的在臥室走來走去,挑了一堆衣服扔床上。
「姐,你這是在……清理衣櫃?」蕭苒拿著試卷過來,打算向她請教一道題,卻見床上衣服堆成山。
顏希尷尬轉過頭,擠出笑臉,解釋:「不是,新年新氣象,不得好好打扮一下麼。」
蕭苒:「……」
該怎麼說呢,愛美是個好事兒。
見她手中的卷子,顏希揚眉一挑,兩人隨意站在門口/交流幾句。
「你看這個點……」
「哦哦,懂了。」
蕭苒也並非完全不會,只是有時候做題卡在一個點上就理不清楚思緒,經旁人稍微點撥,她就能融會貫通。
痴迷學習的蕭苒回到自己房間,顏希轉身進屋,拎著一件甜美粉色大衣和溫暖亮麗的橙色大衣,舉在鏡子前比劃。
到底選哪個好呢?
再次從門口路過的蕭苒忽然出聲,給出建議,「橙色適合你。」
「謝啦!」顏希揚聲感謝,就此選定橙色。
挑好衣服,視線重新拉回堆成小山丘的衣服上,顏希倒吸了一口涼氣,「真是作孽啊……」
不止外套,還有毛衣、打底褲等零散的服飾,現在要一件件掛上去,重新排序。
唉……她剛才都幹了什麼荒唐事!
等把該摺疊的折好,該掛上的重新套入防塵罩,時間又過去半個小時。
收拾完後,才能靠在椅子上休息。
過了會兒,挑出眉筆對著梳妝鏡比劃,又拿出修眉刀小修幾下。
握著眉筆在眉頭勾勒出適合自己的自然眉形,最後抹上薄薄一層色澤鮮嫩的紅色啞光口紅。
完美!
跟衛皎皎熟悉之後,她被安利了不少女孩子的用品,化妝的東西簡單買了一套,偶爾有空在家裡練手,跟著教程學習妝面,大膽嘗試。
但現在麼,在家長面前,她沒打算畫全套妝容。
那些東西,等高考之後,才能隨心所欲的去搗鼓研究。
等她收拾打扮好,站在全身鏡前,每個方位都照一照,最後湊到鏡子面前,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側那顆美人痣。
蕭苒見到她都夸,「姐,你今天真好看。」
「我哪天不好看?」顏希摸了摸下巴,語氣輕鬆。
蕭苒掩唇,噗呲一笑。
並不是笑話顏希自戀,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開心。
她羨慕顏希那麼自信、陽光的性格。
約在晚上七點,怕路上堵車,他們打算六點鐘就過去。
後來顏爸接到電話。
江家兩口子白天去了其他地方,現在直接趕去酒店。
顏爸喊上妻子女兒和外甥女,打算提前行動,「你江叔跟宋姨都到了。」
「江遲舟呢?」顏希隨口一問。
顏爸回想剛才那通電話內容,遲疑開口:「好像是跟女朋友一起找同學去了。」
顏希眨了眨眼,機械的重複重點:「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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