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爸爸媽媽分開之後,你想跟著誰?」
在電話里對她噓寒問暖的爸媽,轉眼之間撕破臉皮,仿佛兩個陌生人。
他們都在問她「想要跟著爸爸還是媽媽」,是在讓她自由做選擇嗎?
可是她要問問:「爸爸和媽媽一定要分開的話,誰想要我呢?」
虞凱跟阮晴同時沉默。
她想,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多麼殘酷的現實啊……
一夕之間,她體會到從雲端跌落谷底的感覺,甚至連中途求救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計劃好了一切,等到時機成熟,只管通知她:我們已經離婚了。
「爸爸。」
「媽媽。」
「你們真的好殘忍……」
在得知家庭破碎的同時,忽然發現自己不被任何人選擇,真的好殘忍。
站在門口的外婆按了按腦袋,待自己這頭暈的症狀好些,推開門進去,把小姑娘帶回了自己房間。
「外婆,是不是一一不夠好,所以他們都不喜歡我?」
她期待家庭和睦,即便是真的走不下去,分開了,她雖然難受但也會尊重父母的選擇。
她甚至不求著爸爸媽媽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我會做家務,我學了很多菜,我可以照顧自己也可以照顧家人,我也有好好聽話努力學習,可是……」
可為什麼,他們都不要她呢?
聽到孩子這飽含委屈的心裡話,外婆心疼不已,摟著外孫女默默擦眼淚,「我們一一是最懂事的孩子,外婆喜歡,外婆要你的。」
從小養大的外孫女,外婆最是心疼她的。
小時候因為父母不在身邊,她比同齡人更懂事。很早就學會做力所能及的家務,幫著洗衣做飯,從來不任性,更不會像某些頑皮的孩子盡給家裡添麻煩。
別人待她好,她高興且珍惜,並且會用自己的方式予以回報。別人待她不好,她也只會將委屈藏在心裡,不會對著人大吵大鬧。
這是老人家見過最省心的孩子。
可他們對這孩子不夠負責,終究是傷到了她的心!
——
最後結果無法改變,阮晴帶走了虞心妍,而虞稚一以後就得跟著爸爸。
阮晴還要趕回去工作,而虞凱卻留在了老家,因為他賭-博的事兒鬧得有點大,被辭退了。
外婆發覺自己頭暈的症狀越來越嚴重,迫不得已跟女兒說了實話。阮晴帶著母親去醫院檢查,鎮上的醫院建議她去大城市動手術。
阮晴打算這次把母親一起帶走,到大城市的好醫院治病,「媽,這邊的醫院治不好,您先跟我去我那邊一陣子吧。」
一開始外婆還在猶豫,可實在是怕出事兒,還是同意跟女兒去大城市治病。
但她有一個要求,「一一最近為你們兩個的事情難過得很,若是讓她曉得我這病情嚴重,不知道又要傷心成什麼樣。」
外婆不忍心孩子難過,跟阮晴商量好一套說辭,「一一,外婆要跟媽媽去城裡一陣子,你跟爸爸就先住在家裡。」
虞稚一突然很害怕,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外婆也要走了嗎?」
「外婆不走,一一的媽媽也是外婆的女兒啊,外婆只是去住一陣子,很快就回來了。」
外婆是這麼說的,而她也只能選擇相信。
她相信外婆只是去住幾天,很快就會回來了。
外婆說過不會拋棄她的。
*
虞凱白天出去找工作,虞稚一就一個人待在家裡,研究了一些好吃的東西,想給時奕送過去。
她拿盒子將小點心裝好,單手拎著。
出了院門,忽然發現有一輛搬家公司的車停在時家樓下,正往車裡搬著東西。
虞稚一愣在原處,這才想起很早以前寧素雅就說過,待時奕初中畢業之後,是要搬去市區的。
得知父母離婚那天,她忽然一下子成長了許多。
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起了時奕曾說過的話,他說:「爸爸媽媽和孩子是一家人,會永遠在一起!」
可事實證明他說錯了,爸爸媽媽會分開,父母和孩子也會分開。
她跟時奕……最終也會分開。
那盒點心最終沒送出去,擺在桌上,溫度漸漸消失,變得又涼又硬。
下午虞凱回到家,心情很不好。
前幾年在外面發展,這次回來就看不上家裡那點小錢,可若現在讓他一個人出去,既沒門路,又沒本金。
他找工作處處碰壁,心情自然不好受。
「飯呢?」
「桌上,有……」虞稚一揭開桌上的蓋子,又替父親盛了一碗飯。
虞凱很餓,迅速的吃了兩大碗,蔬菜盤子只剩下殘汁,碗筷往桌上一扔便不管了。
虞稚一又把碗筷收去廚房,將桌子和灶台擦乾淨。
整理好一切出來之後看見父親坐在涼沙發上抽菸,煙圈從嘴裡吐出來,一股嗆人的味兒。
她忍著難受走到父親面前,遲疑片刻,道:「爸爸……家裡沒米了。」
往日外婆會在附近的田裡種菜,暫時不缺蔬菜,但米缸已經見底。
她又把自己存錢罐里僅有的一些錢拿出來,跑去街上買米,卻發現自己力氣太小,提不動。
她跟老闆說好,將這袋米分幾次提回去。最後一次剛巧遇到出門的時奕。
時奕直接奪走了她手中的米袋,「這麼重,怎麼不讓叔叔去提。」
「爸爸白天找工作已經很累了,反正現在放假我也沒事,多跑兩趟就可以。」
「你體諒叔叔,也可以找我幫忙。」他陪母親去了一趟市區辦資料,沒顧上小姑娘,轉眼就自己學會扛米袋了?
虞稚一不自然的捏了捏手指,臉上擺出淺淺的微笑,只是說:「謝謝哥哥。」
——
虞稚一家裡發生變故,時奕每天都會過來陪她。
很不巧的是,時爸爸接到電話,說老家的父親摔了一跤,住院了,希望兒子帶著妻子和孩子回去看看。
時爸爸聽了很心急,立即跟單位請假,要帶妻子兒子去看望父親。
車子停在門外,時奕拐進了院子,「爸爸,我去跟一一說一聲。」
父母理解,只說:「那你快點。」
時奕點頭,跑進了院子一瞧,卻發現小姑娘站在洗衣台前,柔弱的小手費力的搓洗著大人的衣服,
時奕當即皺起眉頭,「你在幹什麼?」
「洗,洗衣服。」她手裡還拎著一件。
「怎麼不用洗衣機?」
「夏天/衣服薄,很快就洗好了。」
其實是洗衣服開一次要半個小時,費電。她前兩天看過電錶,裡面的錢快沒了,她得節約一些。
小姑娘低頭搓洗,耳邊的一縷髮絲飄落下來,貼到臉頰。
時奕抬手撩起那縷頭髮,小姑娘仰頭看了過來。
想幫忙也沒時間,時奕微微嘆了口氣,「一一,我跟爸媽要去看望爺爺,得離開幾天。」
虞稚一望著他,第一個反應是心慌,「哥哥也要離開嗎?」
見她失落的表情,時奕頓時明白她心裡的想法。
在這關鍵時刻,親人接二連三的離開,對她的心裡造成了傷害。
他很心疼一一,但一一是平安的,他必須得回去看望爺爺。
時奕跟她解釋了一番,「因為爺爺住院了,所以必須去看望,等爺爺好了,哥哥會回來的。」
他趕時間,不能留太久,又仔細叮囑:「有什麼事情就給哥哥打電話,或者找鄰居幫忙,不要像上次一樣逞強。你在家裡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好……」除了答應,也不能阻止他離開。
「哥哥等下,我去拿個東西。」她忽然想起什麼,匆匆跑回屋。
趁著空檔,時奕看哪家鄰居還在家就跑過去,「阿姨,方便的話幫忙照顧一下一一,拜託了。」
虞稚一把桌上的點心全部裝進乾淨袋子,拎出去,「哥哥,這個給你和叔叔阿姨,可以路上吃。」
「還有,希望你爺爺平安無事,身體健康。」懂事的孩子,都會說那些大家都認為正確的、好聽的話。
還有一句……希望你還會回來。
——
她把衣服晾曬起,回屋又開始洗菜,準備晚上的食物。
虞凱今天回來得晚些,身上還帶著一股酒氣。
「爸爸,你要吃飯嗎?」如果吃的話,她得拿去鍋里熱一熱。
誰知她剛走上前就被虞凱推了一把,小姑娘沒有防備,往後退了一步直接坐到地上。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虞凱把外面受的氣全部發泄在女兒身上,說了好多難聽的話。
「要不是因為你,老子用得著留在這個地方?」他沒錢,沒辦法帶虞稚一去其他地方安家。
她錯愕的望著父親,心裡跟針扎似的起了痛意。
即便知道自己不被選擇,在聽到這麼直白的話時,還是很難受。
哪怕她每天仔細做好家裡的每一件事,寧願花光了自己存了多年了壓歲錢也不找他索要,也還是成為累贅了嗎?
原來在父母心裡,她一直都是拖累嗎?
淚水在眼裡打轉,她努力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媽媽說要回來看她,結果是將她拋下。
外婆說很快回家,這期間卻只有幾通電話,甚至有時候她主動打過去,說了幾句也可能被掛斷。一開始她會問外婆什麼時候回答,對方總回答「再等等」,後來她就不問了。
哥哥說會回來,說有事情可以找他。
她要怎麼找他?是告訴他,一一被所有人拋棄,再也沒有家了嗎……
*
虞凱找不到合心意的工作,為了生活不得已去干那些苦力活。白天在工作上受累受氣,回到家之後的脾氣越來越暴躁。
虞稚一甚至萌生出找兼職的念頭,可鎮上這種小地方哪裡會需要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做事,全都拒絕了她。
這幾天家裡多出許多啤酒瓶和菸頭,她甚至清理不過來。
虞凱的房間悶著一股菸酒味,虞稚一每天都會去打掃。
虞凱喝醉之後就會對著她說很多難聽的話,甚至動手打了她。
酒醒之後又會抱著她道歉,虞稚一不知道對這個父親什麼心情,只是更加的沉默。
有次連平日嘮叨的舅媽都看不下去,把她拉回家,「你爸也太過分了,我給你媽打通電話。」
虞稚一握緊了手指,不敢承認自己在這時候都還留著一份期待,或許媽媽也會心疼她。
可當舅媽打通,剛提起「虞凱」的名字,對方已經匆匆掛斷。
剎那間,小姑娘臉色煞白。
還在期待什麼?心疼?她媽媽根本就不關心她的情況,哪裡會擔心她過得好不好。
這天虞凱今天在工地上跟人起了衝突,打架鬥毆被辭退。他又抱著酒瓶子,喝得爛醉,坐在地上。
虞稚一試圖喚他去房間休息,「爸爸,地板涼,你去房間睡覺吧。」
虞凱看到眼前晃來晃去的人影覺得心煩,抄起酒瓶子朝她砸過去。
「啊——」
寂靜的夜晚爆發出一聲慘痛的叫聲。
*
時奕也沒想到,爺爺摔倒去醫院還查過其他老年病。
爺爺想念晚輩,但因為時爸爸工作繁忙,寧素雅也不能請太長的假,於是把時奕留在這裡。
爺爺對這個聰明的孫子極其疼愛,捨不得他走。
這一住,快一個月。
爺爺出院那天,全家人都來接他。
時奕扶著爺爺,在他耳邊叮囑:「爺爺,以後不能再喝酒抽菸了,您需要保重身體。」
「我知道。」爺爺是個老頑童的性子,答應他們的話總是不算數,有時候還會悄悄把酒藏起來喝。
爺爺病好了,他就可以回去陪一一了。
正想著,忽然接到備註「楊阿姨」的電話。
「時奕啊,虞家好像真的出事兒了……」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一一好像被送醫院了,我去他們家裡看,地上還有血呢……」
聽說一一受傷,時奕第一次被嚇到驚慌失措,差點被自己絆倒。
他要回去。
寧素雅沒阻止他,只是問他:「連一一媽媽和舅舅都管不了的事情,我們要怎麼插手?」
那是時奕第一次那麼堅定、明白的告訴母親,他的選擇。
「敏感的小孩被丟下一次就會質疑所有人的愛。」
「媽媽,我不會丟下一一。」
「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