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猜疑

  很明顯,既然小木屋無處不在,既然「臍帶」和「樂器」從任何地方都能被拔出

  那麼意味著這座山脈底下,兩人腳下,或者整片B-105地底,就是「後室」的集中區域——為「裂解場」實現看守作用的閥限空間集合體。₆₉ₛₕᵤₓ.cₒₘ

  那麼此刻與自己同行的瓊,於自己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叮——」

  屏幕上彈出電量不足的預警提醒,微弱的提示音讓范寧的手臂跟著抖動了一下。

  在多段錯亂的時空中,電量不足也許不是第一次發生,但至少在當下這一段時空——也或許是最後的一段——它再次發生了。

  遠在北大陸指引學派「火花場」中拜請「鑄塔人」補充的能量即將消耗殆盡,就像范寧無法再調用出的無形之力一樣。

  現在,一切不再明朗,一切重新變得不可依靠,他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片易擾動的流體中,軟爛而瑰麗的色彩包裹著自己,靜待自己的變動而變動。

  即便是有位少女在前方領路,有許多村民在注視著自己,即便是有隊員滯留在來時洞穴,還有一位危險份子可能在陰影中蟄伏,范寧還是覺得這片世界根本就沒有一個活人,只有自己孤孤單單地走在山道上,裝點著這團濫彩交織而成的山川景色,上方發出的混亂光線將他的身體投影在腳下,又在其身後拉扯出細細長長、張牙舞爪的黏滑絲線。

  「也許算是僥倖成功了?

  愛麗絲哭得很傷心,懷中小生命的氣息在消退,屬於她的聲音也隨之消失,她的心臟不再為其發聲,但那件「東方之笛」或「少年的魔號」仍會。這不是真正的死亡,在「塑形之詠」的進程下,逝者即便與一枚羽毛互較輕重,也不致被秘史判定為失格。

  她只是暫時在長河中漂遠,只是不再與我有緣——其實她還沒有睜眼見到輝光,本就與我無關。

  總之,一切傷感都是假象,嘗試的結果應該不算失敗,我會儘快和愛麗絲再要一個孩子——事實上,是第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會是范寧。

  但就像我之前所擔憂的,關於後續的隱患與麻煩」

  「我幾乎敢百分之百肯定,范寧在出生之後,還是會遇到她!

  只是或早或晚的問題、以什麼方式遇到的問題,以及陌生程度或熟悉程度有別的問題。

  秘史糾纏律本就客觀存在,而且,將不同人們的宿運扭曲、雜糅或嫁接是神降學會最擅長做的事情。

  「東方之笛」或「少年的魔號」是個重要識別線索,她是帶著這件「悖論的古董」漂流走的

  奇怪了,不知為何,突然想起出發執行任務的前夜,在安東家裡聽到的那兩則來自他先祖的隱秘傳說故事

  總之,如果我能離開這裡,如果出去後記憶還有所保留,我肯定會留意這些線索,留意之後產生交集的可疑者。

  我憂慮的地方在於,當我尚有認知能力時,她和范寧的熟知度可能還不深,可能還處在「陌生人」或「泛泛之交」的程度,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使徒身份,這樣要想篩查出來端倪,難度極大。而當事情的趨勢變得更加明顯後,我又可能會被捲入什麼別的事情,不再來得及察覺

  那個危險份子來這麼一手,究竟是想幹什麼?製造又一個邪神的污染源?或者,神降學會的一顆棋子?

  一顆在未來有意或無意放出無數條「蠕蟲」、毀掉這個世界的棋子?」

  「燈塔!」

  「那上面好像是燈塔!」

  「它終於出現了!」

  圍觀的村民們突然爆發出熱烈的呼喊。

  儘管這實在有些後知後覺,但他們的狀態確實由沉鬱變得雀躍興奮了起來,不止山道的兩側,還有來時地勢更低闊的後方,一道又一道細碎的聲音交織成綿密的音浪,和那些虛無的幻聽和耳語一起,從四面八方湧入范寧的顱內。

  這些人也開始動身沿山道攀登了,和范寧一樣,目標燈塔。

  最前方手持場地的瓊則仿佛成了大家的領路者。

  寒風颳得臉上生疼,范寧手指接連又划過了數十條不著邊際的流水帳日誌,內容越百無聊賴,心中就越驚悸不安,就像前世那些明明有煩心事在身,卻被短視頻牢牢吸住的「網絡用戶」一樣。

  「咔嚓。」「咔嚓。」

  某一刻,范寧深吸一口氣抬頭,突然加快腳步,向瓊的位置追去,靴底接連碾碎了幾個小水坑內的浮冰。

  他決定無論如何,還是先和對方儘可能溝通為好。

  「在什麼情況下執序者才會決定進入失常區?」

  范寧並行到了瓊的肩旁,選擇從一個此前有過交流的語境開始。

  神聖驕陽教會的那位無名聖者告訴過他,這裡面層層重迭的腐爛秘史和亂流,在正常情況下會對依賴「秘史之力」攀升的執序者造成根本性的傷害。

  「執序者拋棄世界表象的身體進入輝塔,但壽命也並非無限,不考慮致命的神秘事件,其靈體和神性也會緩慢地被輝塔吸收同化,每到一定程度,就需要派遣一次『自我』使徒來延續自我。」

  瓊依然即刻就對范寧的問題作出了解釋。

  「這類派遣『自我』使徒的儀式叫做『塑形之詠』,本質上是一種欺瞞性質的『假死』,塵世裡頭很難做到這點,只有在失常區的秘史亂流中尋到恰當的間隙,才有機會實現這種欺瞞。」

  范寧點了點頭感謝她的講解。

  很微妙。

  執序者拋棄世界表象的身體進入輝塔,但卻會被輝塔吸收同化;

  執序者通常不宜進入失常區,但為了延續自我卻遲早必須進入失常區。

  少女同自己的交流似乎與往常並無不同,只是范寧發現她的身上出現了一定的變化,美麗、但更加陌生的變化。在容貌整體依舊的情況下,最顯明的是頭髮——她掛到肩膀的順滑頭髮顏色變成了一整片淡紫,微微蜷曲的發梢末端則是欲要滴落的酒紅。

  「所以,『紫豆糕小姐』因規避天孽而進入失常區之後發生的事,你回憶得怎麼樣了?不出意外,那應該就是一次『塑形之詠』。」

  范寧心中不得不承認,他的話語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

  「回憶得不怎麼樣。」

  從山脊呼嘯而下的風掠過兩人身體,其中開始夾雜起小片小片的雪花,瓊側過頭看了范寧一眼,她的瞳孔和裙擺下沿的光暈,亦變成幻覺般的淡紫與血色的紅。

  「當時在『大宮廷學派』遺址中與你碰面,我是什麼情況你再清楚不過,若高度跌落,則使徒回歸的時機就是失敗的,很多記憶再難拾起。」

  「嗯,是這樣,我只是確認性的一問。如果能想起來當時的細節,也更能助於我們應對現在的局面。」

  「沒關係啊,等它徹底蛻變,我應該就能升得更高了。實力更助於應對局面。」

  瓊手中的紫紅色長笛划過空氣,仿佛實質性地劃破了無處不在的「肥皂膜」,讓裡面色彩斑斕的流質湧出了新的一圈圈層次。

  范寧感覺過於緩慢的推進溝通進度已經不是個好辦法,他忽然下定了決心似地問道:

  「瓊,你覺不覺得,我們目前已知的新曆好幾個執序者,好像下場都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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