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瓊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范寧反問。

  「這是你至少第十遍問我了。」瓊一骨碌站起身,繞著范寧打量起來,「最近每次睡醒後,你至少有一半的反應是這樣,對於我的印象就這麼不深刻麼?」

  范寧折腿撐地,皺著眉頭,努力地搜尋著腦海里昏昏沉沉的見聞與畫面。

  積水坑邊遞來的梳子、副駕駛上傳來的笛聲、激射而出的鋪天閃電、陡峭雪山間的穿梭飛行

  好像是有些印象啊

  的確不像是第一次遇見並同行了。

  「那你是怎麼在這裡的?」范寧又提問,問完覺得和之前的問題表述重複,又換了種措辭,「我的意思是說,你後來是怎麼找到我的,具體又是什麼時間在哪。」

  少女和他的目光相對,收斂笑容,解下了腰間的長笛。

  「你的情況欠佳。」她的手指勾著笛子的系帶輕輕晃蕩,「我的靈體殘餘碎片之前寄存在這一長笛內部的微型祭壇里,明明是被你帶著一起進入失常區的,一直都在你身邊,滋養恢復到了一定程度,自然就能恢復聯繫了。」

  「至於恢復聯繫的時間你也知道現在大家對時間的認知已經失准,就是調查途中的普通某天而已,為什麼老是問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又這麼糾結到底是具體哪天?」

  對啊,瓊是跟我一起進來的,我怎麼連這一點都忘了

  范寧倏地反應了過來,又露出深深思索的表情。

  仿佛即使給出了提示答案,這仍是一道需要艱難推進的邏輯題。

  中途,他數次難受得抓自己的頭髮,但最終,他的神情放鬆了一點,眼裡的戒備也消失了大半。

  瓊稍稍挽起綠色長裙,蹲到了他的面前:「起初,你一直是狀態保持得最好的那一位,但是最近這段時間,特別是接近了B-105地帶後,你變得恍惚的頻率越來越高,都超過我們了,大家現在都很擔心你的狀態呢。」

  一側的圖克維爾主教也插話道:「對啊,拉瓦錫,後來你有見到什麼不一樣的東西嗎?」

  范寧沒有回答這兩人的話,表情也始終沒有完全放鬆,數次恢復緊張,又數次放鬆眉宇。

  其間,還掏出手機,在各界面查看了一番,但沒發現什麼值得留意的變化。

  「失常區切勿入夢,對麼?」他突然提問。

  「當然。怎麼了?」瓊說道。

  「失常區是明確的醒時世界,這裡有很多『蠕蟲』,它們在夢裡更為閃亮,在睡眠前必須服用『鬼祟之水』煉製的靈劑,讓自己變得不適合它們宿身,同時夢境也會變得稀薄」

  范寧的眼神變得銳利,起身連連退後:「所以現在一定不是夢境,你的身體已經升華,為什麼可以出現在這裡?」

  「我已取得第四重『歧化之門』的通行權,已恢復到半個執序者實力,可以初步使用神性投影,接下來離正式穿過『歧化之門』、收容『普累若麻之果』,只差找到屬於我的『悖論的古董』」

  「我告訴過你了。」瓊呼出一口氣:「這個時機是我們在『裂解場』抓住的,交流則是後來沙漠中進行的,你這個人是不是在專挑我的事情選擇性忘記呀?」

  「抱歉。」范寧沒有分辯。

  「你還有什麼問題,一起問完好了。」

  「我記得你之前一直都是穿的紫色的裙子?」

  「所以呢?現在不是嗎?」少女反問。

  現在?范寧竭力分辨著對方身體上布料的色澤與紋理,他看到花瓣在綻開,像金色的圓盤般,繞著綠色的結繩旋轉閃爍,然後又變成一長串涌動的彩虹浮沫,他想著其中應該有所說的紫色,這才看到確實是紫色的衣裙,這種發現它的過程就像水蛇在潮濕的迷宮中上潛。

  「是。」他說道。

  「你眼裡的濫彩怎麼樣了?」瓊湊近范寧的臉前,神情嚴峻了幾分。

  圖克維爾主教也憂心忡忡:「剛剛交流下來,我們這幾人被『肥皂泡』占據的視野都已有一半,感覺拉瓦錫這種狀態恐怕比我們更多?」

  范寧再度確認自己眼裡已經沒有一寸正常的地方。

  按理說這也許意味著某些華麗而詭異的結果將在自己身上出現,但自己現在除了很恍惚、很難受外,倒也還暫時感覺「沒有徹底喪失自知」。

  所以,需要如實相告嗎?

  范寧猶豫了幾分,深吸口氣,作憂心忡忡地點頭狀:

  「嗯,七成左右。不過至少,目的地區域就在前方了。」

  少女手中的紫色電弧一閃而逝。

  「如果只剩不到最後百分之十,按照之前我們自己所定的,我需要將你的雙手連同靈性一起捆起來。」她雙眸的焦點從范寧的瞳孔移到另一個瞳孔。

  范寧「嗯」了一聲,深吸口氣,在岩石洞窟內站起身,往靠近半開口天際的方向緩緩走去。

  「睡前我們聊到哪了?」瓊跟在他的後面,「我記得你說知道有一本隱晦提及過『介殼種』的文獻,或許能幫助我們應對當前洞穴外面的局面,睡一個安穩覺,避免隊員再次莫名其妙的減員」

  附近的岩壁高處,安德魯中尉以一種「面壁」的姿態懸掛著,一根類似鈣沸石的針狀事物從他的後腦勺生出,就像是從外至內將其釘入石中一樣。

  「咔嚓——咔嚓——咔嚓——」

  范寧的皮靴碾過坑窪地面上枯黃而脆的樹枝落葉。

  在鄰近洞口時,他感覺到來自四周的擠壓,就像運動的地殼,不斷將他推向開口,滲透進來的光線照亮了「肥皂膜」,刺痛了他的眼球,與之而來的是一陣未曾有過的劇痛、冰冷和倦意,顱內響起了上千道振翅拍擊般的嗡嗡聲。

  我們往來自何處?

  面對綿延起伏、色彩泛濫的山川、河流和林木,面對厚重雲層中似有龐然大物翻滾的直覺、以及林木枝椏間無數對注視自己的眼睛和翅膀,范寧正在努力地將這一切與睡前的所見所聞「銜接」起來,這是作為人類本能的思緒與邏輯的自組織梳理。

  但他覺得近幾年甚至十幾年的經歷全部呈現著碎片化的條塊狀,一時間辨認不清楚「當下這段經歷」屬於哪一條、哪一塊上的遞進內容,它們有很多同質化的片段,有很多共同的時間節點,卻沒有任何兩個完全相同,情況一直都在發生變化,往更混亂的方向發生變化。

  「狡猾份子!!!」

  一道若有若無、虛幻縹緲的冷笑響起,似乎來自遠方天際,來自無數眼睛與翅膀中的某一對。

  莫名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

  「睡前我們聊到哪了?」

  後方的瓊再次重複提問。

  范寧察覺到她正凝視著自己的背影,等待自己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