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蘭的家族從來都稱不上顯赫,不可能像貴胄世家那樣,擁有完備而又悠久的先祖歷史記載。
實際上,直到她父親安東那一代,才憑藉音樂天賦被教士們看重,逐漸做到公學教授這個級別,步入較穩固的中產階層。
對於科納爾家族先祖的溯源,只能保證五代以內的清晰準確,也就是百年的時間跨度,無從考證兩三百年前的事情。
也許,這還不算重點,目前更重要的是,羅伊學姐在信中所表達的核心意思是「暗中」或「間接」進行,「不讓自己被引起額外注意」!
而現在,指引學派要的是自己陪同前往故居伊格士調查!
這還哪裡是「不引起注意」?這是自己直接成了主角了!
「唉如果你回來了,我只要聽安排就行了,根本不用動腦筋。」
希蘭短暫地走神幻想了一下,隨後端起清茶,抿嘴小嘗一口,目光重新聚焦到這兩封信件上。
還好,目前來看,事情似乎只在少數官方組織的內部流轉。
而且時間上尚且寬鬆,沒設明確的節點。
希蘭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支黑亮的、細短的、類似「眼線筆」或「口紅筆」的事物,在捧起的掌心中勾勒出泛著水銀光澤的密契線條。
「但願是一件沒有特巡廳介入的事情,不過,仍舊必須要了解到更多信息才能做應對,羅伊學姐在寫這封信時,估計不會想到指引學派也來了這麼一封聯絡函」
她將那隻消失的有翼人偶重新喚回,迅速地將幾個關鍵點共享出去,希望對方能補充更多細節回來。
又召喚了維亞德林爵士的信使,這一次是字斟句酌,花了相當久的時間,試圖進一步問清學派的意圖。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處理掉那個『所謂的麻煩』啊。」
她輕輕嘆息一句,仍舊不想起身離座,雙肘撐膝,將臉蛋遮進了雙手手掌里。
「嘩啦——」
冰涼的清水撲面後,蹲在地上的范寧抹臉甩手。
「拉瓦錫,你醒了。」
「正好,距離開餐還有十多分鐘。」
杜爾克和伊萬的兩道聲音依次傳來。
「哦,好。」
范寧視野中的模糊重影逐步歸位。
他站起來,眺望遠方,同時用手揉著額頭,不再回憶已經記不清的夢境,而是將注意力放到眼前來。
一個陰沉沉的午後,氣溫頗為涼爽,太陽的光線從厚重雲層裡面有氣無力地散出。
這裡是一棟殘破營房的門口,剛才睡醒爬起後,腦子有些宿醉般的鈍感,於是自己從裡面走出,在門旁接了幾捧清水潑臉。
腳下的灌木叢與花朵被清除,騰出了一片空地,架起了鐵鍋和柴火,伊萬正在跟前忙碌,教士們手捧地圖在一旁研究,另外兩位軍士則在檢修車輛。
范寧又把目光放遠。
從周邊視野的開闊度來看,己方休整的位置,好像在一個相對高處?
好像和某一次在山坳里露宿的情形有點不一樣?
嗯,是這樣的。
因為並非同一個營地遺址吧。
時間應該已經過去很久了,中間塞入了很多昏昏沉沉的見聞。
對此,范寧好像只有一個寬泛的感覺,但一定至少超過了一個月。
數次輪休輪值,數次恢復精力,數次再度疲憊。
印象相對深一點的只屬「鬼祟之水」煉製的無名靈劑進入喉嚨時,那種生腥油膩的肉感粘附在自己食道、又似乎紮根在血肉裡面不斷分裂擴散的感覺。
放眼望去是綿延起伏的山川、河流與林木,在陰鬱的天光之下,它們仍舊壯麗繁茂,仍舊色彩紛呈,就如同自己視野外沿里已經占據超過三成、不能再算作「餘光」的流動濫彩。
「在很早前就出事了的那位隊員,好像叫博爾斯來著?他是進程最快的一個,又因為起初缺乏應對經驗,沒有及時睡眠補足精力,導致異變提前惡化了」
「它的確在眼裡不斷擴散,就像失常區本身在世界的擴散」
范寧皺眉看著眼前這一片處在肥皂泡包裹中的山野風景。
隨著自己的目光移動,新納入遮擋之下的事物開始坍塌融化,在晦暗且混亂的帷幕中重組,凝固成有違常理的像素點集合,似乎自己的觀察意識能改變或影響到它們似的,但又不存在符合規律的對應。
而當目光繼續移動,將它們送出濫彩的邊界時,它們又再度被還原成醒時世界的形態——帶著一種毛骨悚然的陌生感的「原來」樣子。
「眼睛?視野?鏡頭?」
范寧忽然聯想到了什麼,拿出了口袋中泛著金色光芒的手機,比起以往,范寧對它的偽裝處理更加「敷衍」了一點。
「嗯?我之前哪一次沒有關機嗎?」他發現手機處在待機狀態,電量還剩50%。
在經歷兩年前指引學派的那次「焚爐」啟示後,范寧發現手機電池可在「火花場」內被充滿且在非使用狀態下難以耗損,但離開北大陸後,不再具備方便的機會,范寧每次的使用都會儘快結束,平時則仍是默認做關機處理。
在進入失常區後,他印象中隱隱約約記得也用了幾次,目的是為了確認手機里的中文扭曲沒有,以及手機原本的時間日期亂碼好了沒有,兩個答案都是否。
對於這次沒關機的問題,他覺得有些奇怪,不過,當下他更關心另一個問題:
在失常區內用手機拍照,比起用眼睛去看會不會有不同?
「這個問題我怎麼現在才想到要去試試呢?」
范寧抬起雙手,舉起手機,觸下快門後,迅速地點開照片查看。
但其實,他在鏡頭中就提前看到異常了。
一片全然雜糅崩壞的像素點。
也許,和肉眼所見唯一存在聯繫的,就是原本起伏的山巒和湖泊線條稍微把照片畫面分成了兩片明暗關係略有不同的色帶,除此之外,完全沒有任何可供辨識的特徵色彩或線條。
范寧不禁聯想到了當初在教堂空襲事件的現場,所拍攝到的那張街區照片。
「當初那些密教徒所添加的、隨著炸彈空投而沉降下來的、用以作為『魂之堝儀式』秘氛的東西,難道就是失常區裡的常見組成物質比如,土壤?」
兩者在照片中唯一的區別,不過是一個只有局部的像素點崩壞,一個是全部崩壞而已。
一個只有少量,一個多到滿世界都是。
范寧如此思考著,打開相冊一覽界面,準備點入之前那張街拍照片,再度比對研究一下。
「嗯?」
他手指在空中停滯。
在方才拍的那張「失常區風景」照片之前,還有十多張與之類似的色彩一塌糊塗的照片!
這些是哪裡來的?
畫面中,它們雜糅色彩的「明暗分界區」都差不多。
連續拍攝?
但是自己剛剛明明只按了一次快門啊?
一股心神不寧的疑惑感充斥心頭,正當這時,范寧又聽到了身後隊員的喊聲:
「拉瓦錫,可以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