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范寧的眼前,兩具成年女子屍體整體枯萎縮小了一號,以同樣的怪異姿勢成平面圓形放在床上。
除此之外的空當,被人墊了一些報紙泡沫類的雜物。
這讓她們的軀體在被厚布遮擋時,凹凸的輪廓在昏暗中沒有顯得過於與眾不同——這個年頭,這個地界,肢體殘缺不全或嚴重變形的遺體不在少數。
「這就是之前海斯特司鐸疑似被獻祭後的樣子?」饒是一輩子見過大風大浪,杜爾克仍舊感到有些不寒而慄,其他人第一次見到的反應更不用說。
范寧在思索中點了點頭,瞥了跪在地上痛哭的安德魯中尉一眼,繼續給這些神職人員傳授起如何布道的經義道理:「我不久後就要離開雅努斯,你們以後如何去定人潔淨,看他有無儆醒,就看他是不是真信,還是仍然疑慮躊躇。」
「他們心裡常常迷湖,竟不曉得我的作為。我總要趁著還有今日,天天好言相勸,免得他們中間,有人被異端迷惑,或仗著軍功在身,心裡就剛硬了。」
「這伏在地上的士兵,他為什麼心有憂戚呢,為什麼痛哭流涕呢,因他覺得罪過已定下了,驚嚇已臨到了,無妨他再作禱告解,總是得不到安息,子嗣總是不會潔淨,他就依舊不聲張,或把立約的事情盼成買賣,巴望著師傅們去與他談條件。」
中尉的哭聲斷了幾分,淚眼朦朧地抬頭去看。
「以前聖雅寧各在通古斯城布道,他在怒中起誓,說他們斷不可進入神的安息。那時聽見他話惹他發怒的是誰呢,豈不是被祭司們定為潔淨過的傑米尼亞人嗎。但『不墜之火』熄滅三十三年之久,又厭煩過誰呢,豈不是依舊贖了那些將犯罪屍首倒在曠野的人嗎。這樣看來,他們不能進入安息,不是作贖罪祭的砝碼有缺,還是因為不信的緣故了。」
神父們深以為然地點頭,一路下來,他們對拉瓦錫主教此前授的「不要疑惑,總要信」有了更切實的體悟,就像經過了一場洗禮,靈性變得熠熠生輝、燦然一新。
也許,以拉瓦錫神父如此實力,震懾這些宵小並不要多費口水,但他是在作教導,作教範,希望雅努斯的聖光能被每一位神父們持在手中。
一想到這位主教不久後就要離開雅努斯,他們內心深處生出了極為強烈的悲慟和不舍。
而安德魯中尉的哭聲停止了,愁容也消了下去,終於挺直背開口:「主教大人,我現在就講明蘭紐特把作法事的物件藏哪了,又是教我如何操作的蘭紐特是那個『聚會圈子』重要的線人,我則是他在旁圖亞地區的親信,答應給他辦事後,他許給了我連續幾次升銜我經手或掌握的一些情報和宣傳資料也不少,等下我全部整理出來,然後你就可定我的罪,無論如何,我死前也必頌念『不墜之火』的名。」
范寧平靜地聽完,點頭示意接下來由他帶路:「定惡人為義的,定義人為惡的,都為上主所憎惡。你憑藉她立訂的律法,在一切不得稱義的事後,信靠著她,在這一點就稱義了。」
安德魯邊走邊聲音嘶啞地道:「剛剛那兩具女屍,是頭一天和其他的遺體同一批次運進來的,但她們那時其實還是活的,只是被蘭紐特背地裡安排使了手段,變成了不省人事的『假死』狀態,方便和其他遺體一起走正常渠道運進來」
「這樣,等我過來再將其弄醒,操作完獻祭過程,她們假死變真死,又被拖著同一批火化,便是不著痕跡地完成這一輪了」
「什麼樣的獻祭?」杜爾克皺眉問道。
安德魯帶領眾人走過了停屍床的區域,在一排排靈柩櫃中穿梭起來。
他打開了其中外表普通的一個,裡面看上去依舊是正常的骨灰龕和染血的衣物,但隨著他將靈柩逆時針旋轉到了約220-230度的一個不規則位置時,幻象突然消散。
映入眾人眼帘的是一個酷似「洗手槽」的瓷質容器,它的整體形狀略扁平,上邊緣又很鋒利。
裡面則放著一本裝訂起來的正常書本大小的冊子,幾根蠟燭,以及一副雪橇鈴鐺。
「蘭紐特教我的操作叫做『魂之堝儀式』。」安德魯說道。
「魂之堝儀式?」這個異端的秘儀名稱,杜爾克司鐸從未聽聞,「所以,這個儀式會讓被獻祭者變成屍環?看起來所涉及的東西似乎又有些簡陋,而且,如果這是個祭壇的話,見證符沒有,秘氛也沒有,這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不僅簡陋,似乎還特別普通范寧凝視著這些物件。
他同樣沒感覺到存在什麼異質的光影,蠟燭是尋常蠟燭,「洗手槽」除了形狀怪一點也依然是普通物什,至於雪橇鈴鐺,他清楚這是神降學會在致敬「真言之虺」時常用到的一個器具,也並非什麼禮器。
難道是那本小冊子有問題?比如,它是「蠕蟲學」?
「這是甚麼典籍?」范寧伸手拿起。
「他們的教義,都是異端邪說。」安德魯似乎想阻止范寧翻開,語氣是真誠的心急,「主教大人正在查桉,若要看的話,上去再看,這個地方恐怕不安全。」
「這祭壇是有些不起眼,但『魂之堝儀式』的執行條件恐怕比師傅們想得更要特殊些,也別小看了它的危險性。」
「首先,它進行時的『秘密氣氛』就很特殊,需要在一種『模稜兩可的混亂崩壞』氣氛中進行,為了營造這種氣氛,他們有人混入了敵機之中,藉助投彈轟炸將某種我不清楚的神秘物質投了下來」
「然後,需要一位助手,讓他用『魂之堝』的鋒利邊緣割破皮膚,浸透血液,滴於蠟燭,然後,他須誦讀這秘密教義後面收錄的一些『詩歌』,我在則旁邊祈求異端,不住搖鈴,助手就會逐漸變成屍環,親自充當指代『真言之虺』的見證符」
「所以,效果呢?」杜爾克司鐸重複剛才的問題。
安德魯終於茫然搖了搖頭:
「這點我當真不知道,只是清楚,隨著儀式的進行,這片區域的大量靈柩中,會有極少量符合某種特殊條件的靈柩出現異變,至於具體是什麼,蘭紐特叫我不須理會,只要完成『魂之堝儀式』,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後面他應該會另行處理。」
所以,特殊之處有三,特殊的秘氛物質,特殊的見證符來源,以及那本「真言之虺」的教義冊子中的詩歌禱文。
那麼,對應到海斯特司鐸的桉子上,海斯特可能是在研究「蠕蟲學」被污染神智後,念了某些詩歌,被阿爾丹搖著雪橇鈴鐺獻祭成了「屍環」見證符。
范寧思考起來。
不對啊,還是少個人。
轉化的對象又是什麼?
義診的篩選對象?
難道當時的現場還有第三個人?
這個儀式是弄清神降學會意圖的關鍵,范寧思索了較長時間,想先看看那教義裡面寫的什麼——按道理說,既然是在熟人中傳播的東西,也不太可能是非常危險的隱知,他看過的隱秘組織教義也不止幾本了。
但這個地方被神秘物質沉降後,確實有些古怪。
考慮到安德魯中尉的警告,范寧決定出去再看。
現在還是先找找那幾個受影響的靈柩,看到底出現了怎樣的異變。
范寧用「守夜人之燈」故技重施,這一次,他感覺靈性明顯消耗了更多,不過,地面和牆壁上出現的明暗光影還是揭示出了路徑。
「照明之秘」再度指明了方向。
他帶著眾人來到一處靈柩櫃,將其打開。
眾人童孔收縮。
裡面不再有骨灰龕和遺物,而是,一團視覺效果完全崩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和海斯特公寓的融進玻璃茶几中的「蠕蟲學筆記」一樣!
和蠟先生審查自己時用到的「鬼祟之水」一樣!
和自己「悖論的古董」手機拍攝的相片中扭曲的像素點也一樣!
思維的運轉有些艱澀。
范寧「哐當」一下合上靈柩,原定站立了更長的時間。
他想到了另一條被置之腦後很長時間的線索。
海斯特司鐸那位消失的義診助手,在宵禁和封城的情況下,警方怎麼找尋也找尋不到的那位助手!
「拉瓦錫主教?」杜爾克試探著出聲。
「對於『蠕蟲學』,我做個初步的猜想。」
范寧深吸一口氣。
他覺得這個世界已經開始徹底不正常起來了。
「那位消失的助手,他變成了『蠕蟲學』。」
眾人難以理解地睜大眼睛,尤其是幾位士兵更是滿臉茫然。
「『蠕蟲學』就是『秘史』相位的耀質靈液『鬼祟之水』;『鬼祟之水』就是神降學會想從被蠕蟲宿在身上的人中提取的物質;而被蠕蟲宿在身上的人,自己最終就是會逐漸變成『蠕蟲學』。」
「它們三者在某種意義上是一樣的,是同一種事物的不同形態或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