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傢夥,真是沒人比你更懂騎士精神啊。
馬賽內古的「人生目標」,聽得范寧眼睛接二連三地眨動。
比起提歐來恩那幫刻板的紳士淑女,這南大陸的人一下子就把格局打開了。
坐在范寧另一側的安,併攏自己的長腿,探身望向馬賽內古:「如果說『宮廷之戀』是個偽概念,那這種不帶愛情成份的占有欲,會不會也是呢?」
「不會,我一定會帶有強烈的愛,對於未來的那位貴族女性。」馬賽內古一改慵懶神態,嚴肅指正,「事實上,在外部的客觀條件趨於理想化時,產生愛情的門檻是很低很低的……」
產生愛的門檻很低?安微微一怔。
馬賽內古用手比劃道:「如果說這樣有些難以理解,您不妨想像一位相貌英俊、氣質出眾、才華橫溢的男士,再想像自己出身名門、優雅迷人,與之勢均力敵,最後想像你們經歷了一場浪漫邂後,並在一些有意無意製造的環境下獨處……」
「如此,您是否覺得,愛的到來無需一點門檻與運氣,簡直是近乎必然的事情?」
「好像……有這麼一點……」安先是閉眼想像,而後點頭出聲。
「所以,面對一位高貴美麗的貴婦或千金,產生愛意是自然且尋常的事情,對方能否垂青自己,也同樣依賴於她視角里的條件,這是我堅持認為『娶得一位大貴族女性』最終一定可以實現的原因,沒有兩個人生來就匹配不上,無非是你的資產不夠,買不到更高的爵位,或者你不夠能打。」
說到這裡,騎士的表情帶上了一絲傷感:「可惜,這個道理我若能明白得更早,也就不必經受那幾次無謂的神傷了。為先祖一雪前恥的目標並非坦途,唯有堅定地克服『宮廷之戀』的虛無主義傾向,堅定地將提升武力與賺取鈔票作為自己的唯一實現途徑。」
……馬賽內古先生好像有很多故事的樣子。露娜一直在旁邊暗中認真聽講。
「我略有異議。」范寧這時卻是搖頭,「您說的『武力』或『財力』,在愛這種事情上或許是助力因素,但不一定是決定因素。」
他將一串吃干抹淨的木籤投入篝火:「只要是我想吸引的女孩,不管她出身高低,我都可以僅憑音樂讓她愛上我。」
……舍勒先生好像也有很多故事的樣子。露娜越來越有精神了。
安這下對范寧說的話大感驚訝,難道他不是一位拿膠合板吉他扮演游吟詩人的流浪者嗎?
「舍勒先生,這恰恰正是我想接著討論的。」馬賽內古似乎對范寧的話語感到很坦然,「說起來,我能有後面的覺悟,也是從游吟詩人們身上學到了寶貴經驗,在這幾百年的歷史變革進程中,你們比騎士階層做得更聰明。」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聽了他的話,菲利茫然抬頭。
馬賽內古繼續十分富有深意地看了范寧一眼:
「歷史上的游吟詩人總是覆蓋著一層神秘的面紗,現在的人們也願意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其意義。比如想像中,他們總是抱著一把樂器,衣著襤褸,四處漂泊,過著隨心所欲又極盡浪漫的生活,他們總是帶著一絲接近於『流浪者』或『旅行家』的印記,他們受人敬重的原因在於其藝術人格,而非世俗上的階層地位……」
「然而真實的歷史並非如此。」
……並非如此?幾位女孩子睜大眼睛。
深諳音樂史的范寧卻神色未變,繼續澹笑著聽馬賽內古講述。
當然,他心底在揣摩著剛剛對方那道蘊含深意的眼神是什麼用意。
「古代的游吟詩人們,其實是社會高級成員,哪怕是巔峰時期的騎士階層,與之相比地位都要稍遜一籌。游吟詩人寫出作品後,並不總是親自演唱,而是更多讓那些名歌手後輩、巡遊演藝者、雜耍藝人或鄉村樂師代勞,以傳播他們的音樂作品……」
「而且,社會意義上的人本就具有多重身份,其職能往往有重疊之處。很多游吟詩人本身就是騎士、貴族、教士甚至是君主的使者、聯絡員或公關發言人,整個王室成員乃至公國民眾的藝術教化也由其負責,他們不光是歌唱家,還必須是作曲家、演奏家、音樂學家、音樂教育家……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如今的游吟詩人和騎士有類似之處,定義被擴大了,門檻被降低了,含金量也不如那時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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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寧聽到這時微微頷首。
作為中古時期上流社會的道德準則,「宮廷之戀」直接關聯兩大群體:一頭是當作「現實」去踐行它們的「騎士貴族」,另一頭就是當作「素材」去譜寫它們的「游吟詩人」。
三者是經常被人們放到一起去談論的東西,它們在每片大陸的人文土壤里都留下了深刻烙印,蒸汽時代的紳士文化就是從騎士制度一脈相承下來的。
而現今的學院派嚴肅音樂家,就是曾經游吟詩人群體中,那部分在宮廷擔任要職的佼佼者後代,只不過如今在各地已不再是那個叫法,唯南大陸保留著更原汁原味的文化習俗。
他們仍具備真才實學,但通常只是長於一兩個領域,不如曾經那麼「全能」了。
「我或許知道您想表達什麼。」范寧說道,「在蒸汽時代激盪不安的社會思潮中,騎士階層和游吟詩人都曾面臨衰落,但後者做了一件聰明的事,這讓他們滑落沒這麼明顯:他們始終遠離了『宮廷之戀』本身,而將其往理想化和文學化的方向上發展。」
「宮廷之戀」在如今浪漫主義時期的嚴肅音樂作品——特別在「標題音樂」中——是隨處可見的靈感、也是最受民眾青睞的故事內核之一。
不僅沒變老土,反而愈加時尚了。
「對,您看,這就有意思了。」馬賽內古笑道,「騎士是『宮廷之戀』的親歷者,刻骨銘心而不得,帶著一生的遺憾終老,但傳唱、譜寫、演繹『宮廷之戀』的游吟詩人,卻在持續地收穫鮮花榮譽和美人垂青……什麼東西一旦把距離拉遠,把美感單純地提煉出來,它就澹去了親歷者陰沉的一面,變成了一種感動,一種藝術享受……」
……為什麼感覺他仿佛是在針對舍勒先生。安和露娜不由得同時看了范寧一眼。
范寧卻是在深以為然地點頭:「這就是你覺得游吟詩人做得更聰明的原因?」
「沒錯,所以您提到的自己過往感情經歷,也是合理的。沉湎於「宮廷之戀」本身必然是死路一條,但世上也不只有武力加鈔票一條破局之路,『芳卉詩人』其實教導了渴慕者兩類方法,取決於她所贈予你的天份是關於欲求的予奪,還是關於藝術的靈感。」
馬賽內古用酒杯先碰自己,後指范寧:
「兩條得到愛的途徑,在我這裡叫『暴力』,而在你這裡,叫『田園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