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諾瑪·岡小姐。」
面對長官的問詢,薩爾曼開始了他的匯報。
他對時間線的梳理極為詳細精確:
「提歐萊恩青年藝術節期間,自8月18日起,范寧幾乎每天都去圖書館借閱文獻,我們後來調查了聖塔蘭堡的4座大型圖書館,他借閱的記錄是關於『圖倫加利亞王朝時期神靈崇拜研究』的歷史學或宗教學文獻……」
「巴薩尼弔唁活動及音樂會後,范寧晉升高位階有知者,應該是穩固了一兩日靈性狀態後,於23日夜半被任命為分會會長,指引學派在向我廳報備他的任職文件時,按照相關規定,一併報備了他與幾位導師在「焚爐」啟示中交流高處的神秘、及七大器源神隱知一事……」
「8月23日,聖塔蘭堡特大地鐵事故,事後范寧被博洛尼亞學派的大小姐羅伊帶到聖歐弗尼莊園休養,8月24日晚,兩人一起聽了場歌劇,在聖歐弗尼歌劇院有購票記錄,並在後台通道里與演職人員們有過合影留念,而在此前,他們再次光顧了市民文化圖書館,檢索了關於歷史上交響樂團命名故事的文獻……」
「8月25日,范寧在文化與傳媒部註冊了『舊日交響樂團』,諾埃爾等負責人表示他鍾愛其中的復古懷舊語義,隨後,范寧又上門拜訪了幾處神聖驕陽教堂,我們從主教口中了解到,他希望研究一些和大主教班舒瓦·萊尼亞事跡有關的秘史,特別是想看看有沒有和指引學派圭多達萊佐有關係的事跡……」
何蒙與岡兩人仔細地聽完了全程。
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范寧在註冊交響樂團之前考慮了很長的時間。
他想起個「拉風」點的名字,甚至是帶有神秘主義傾向的。
一位官方高位階有知者,出於這樣的目的,去圖書館借閱文獻,又與學派導師進行討論,然後對某一見證之主的秘史產生了研習興趣,還去教堂登門拜訪,尋找他可能認為有關係的歷史人物……
有點值得注意,但又不是太大的問題?
畢竟排名前三十的樂團名字,帶神秘主義色彩的少說有六七家,世界第三的頂級樂團就是「不墜之火節日管弦樂團」。
「所以他就起了『舊日交響樂團』的名字?」諾瑪·岡皺眉道。
「至少從已經掌握的軌跡上來看,事實就是如此。」薩爾曼恭敬且謹慎地回應。
刺眼的光線與紊亂的氣流中,何蒙陷入了一陣沉默的思考。
圓形售貨展廳、紀念品置物架、文森特作品目錄、神秘色彩的畫作、與原美術館的存疑之處比對
特納藝術廳開業當日,己方三人在美展現場的調查畫面,一點一滴在他腦海中浮現起來。
最後一幕是自己推開藝術廳走道窗戶,收到了信使關於《痛苦的房間》失蹤的消息。
「瓦修斯那日在封印室情況的調查進展?」於是他換了一個問題。
「藉助總部提供的『腫脹角膜』禮器,我們發現了超出正常值的『池』相秘氛殘留軌跡……」薩爾曼回答道。
「其從最下層B級區域的《痛苦的房間》收容室開始,在門口沾染了較大的一片區域,以至於在對面的房門和觀察玻璃上都有殘留,於是…我們查看了對面的房間,發現『池』相秘氛殘留噴濺得四周到處都是…」
這番描述讓眾位調查員感受到了一絲驚悚。
實際上,秘氛殘留極為微弱,就算是超過正常值,也是肉眼看不到的,「燭」相靈覺也難察覺,只有藉助禮器「腫脹角膜」,才能看到物件上沾染的異質色彩。
想像噴濺得牆壁上到處都是?…
「對面的房門?…」而何蒙聽到其中某個關鍵詞後眉頭大皺,靈體「臉龐」上的肌肉愈發僵硬了起來。
怎麼又是范寧?
本來只是失常區和文森特線索的涉及人物…
結果祈求「舊日」的線索,發現和他有關,調查瓦修斯失聯一案,又發現和他扯上了聯繫。
這神秘學第三定律「秘史糾纏律」的作用是不是過於泛濫而離譜了?
「裡面的怪異手電筒還在嗎?如常嗎?」
「還在,如往常一般沒有任何動靜,也沒發現任何用處,他進到這裡的目的,極有可能是避險。」
「然後呢?還有哪些區域有秘氛殘留?」
「然後一路向外,從台階往上粘附,直至呈放普通『怪異物件』的第一層,殘留越來越弱,在第一層走廊盡頭的銷毀室內有最後的痕量留存。」
何蒙和岡兩人相視一眼。
這件事情疑點重重。
瓦修斯的原計劃不是去最下面那層,他也不該一個人下去。
但如今去想,他背負著「七光之門」的調查任務,在某些污染因素虬結干擾下,他臨時動了進一步研究《痛苦的房間》的念頭,這有可能發生的。
「無論如何,《痛苦的房間》發生異變是肯定的。」薩爾曼匯報完後開始了他的分析,「雖然不知道瓦修斯為什麼要下去,但我認為那時他的神志至少保持著相對的清醒,因為最後的秘氛殘留是在一層走廊盡頭消失的,他似乎想趁著事情徹底惡化前將它帶到銷毀室,並且,他選擇的是普通物品層的銷毀室,而非距離更近但穿行過去更危險的最下面一層,這個判斷也是清醒的。」
「那他為什麼不說清楚?」何蒙反問道,「如果是這種情況,那他的嘗試就是成功的,因為他後面出來了,總體無恙,『倆朋友』檢測雖然有污染,但屬於正常高值,為什麼他只說『自己聽到下層異動躲了一會』?這對他自己也沒好處。」
「所以是兩種可能。」諾瑪·岡開口,「要麼,薩爾曼先生的分析與事實不符,瓦修斯感覺到了《痛苦的房間》有些奇怪,但並不存在『嘗試將其帶到銷毀室』這件事,畢竟『帶』的過程也很瘮人,他就是單純地一路找地方避險…」
「那秘氛殘留的軌跡是怎麼來的?」
「它是活的,它一路漂在瓦修斯後面,而瓦修斯不知道。」
後方的幾位高級調查員突然感到脊背一麻。
「…另一種可能呢?」薩爾曼忍不住問道。
「要麼,你的分析基本接近事實,但他知道卻不說,因為,他可能是別有追求的『殉道者』。」岡說道,「這樣的話,還有很多細節,包括《痛苦的房間》最後到底是怎麼不見的,他去銷毀室的目的是不是真的銷毀,也可能存在別的說法了…」
「如果他的身份真是『殉道者』,那就不是單單封印室一事存在問題那麼簡單。」何蒙臉色有些凝重,「那就基本可以認為,從他通過特巡廳審核直至被吸納提拔,再到他接近范寧並展開相關所謂『調查』,都是存在異質的目的…」
「將幾條不同的調查線合併審視。」他最後作出決定,「至少我們發現,無論是『舊日』線索,還是『七光之門』線索,抑或瓦修斯失聯一案,全部都在范寧這個人身上存在公共交叉點,器源神殘骸收集一事,在波格萊里奇先生眼裡的優先級和B-105失常區同等重要,儘快得出結論,如果這一切並非巧合,領袖會給出明確指示的。」
「是,巡視長。」幾人恭敬領命後墜出夢境。
「何蒙先生,我其實一直都在疑惑。」這時諾瑪·岡緩緩開口,「二十幾年前B-105號失常區內發生的事情,為什麼會用『文森特帶出了一個秘密』這樣的表述方式?你們到底發生了怎麼樣的糾葛?什麼級別的秘密讓領袖這樣的存在至今都在計劃重探?」
何蒙閉眼搖頭,這一下過了很長的時間。
「說實話,我都快記不清楚了」
「你知道,當年除文森特外的另一個副隊長就是我,但失常區這種地方,實在讓人認知混亂,我腦子裡的記憶,實在找不出幾縷稍微長點的鏈條了……」
「我沒有去過失常區執行調查任務,事實上即使在邃曉者裡面,具備您這樣經歷的人都屈指可數,總體上它是什麼感覺,可以描述嗎?」岡的語氣有些好奇。
「那地方很美,越往深處越美。」何蒙露出奇異的笑容,然後他的靈體開始劇烈發抖,似乎又是回想起了什麼恐怖之極的事物。
失常區…很美?…
一句尋常的描述在這種語境下顯得極其詭異,尤其是何蒙身上表現出的錯位感,讓岡感覺到了深深的恐懼。
「諾瑪·岡小姐,你知道古查尼孜語嗎?」深深呼吸幾口平靜下來後,何蒙問道。
突如其來的話題跳轉讓岡有些疑惑,但她點了點頭:「既不屬於屈折語、也不屬於黏著語或多式綜合語,找不到大陸起源,在新曆幾乎無人能夠破譯的『神秘的孤立語』。」
「古查尼孜語是從失常區裡帶出來的。」何蒙的這句話讓岡大吃一驚。
他凝望著夢境中道道不合邏輯的天階:「非凡圈子中對失常區的淺顯認知里,有過這樣一種論述,不知你是否聽過——」
「探索者出來後對裡面的認知很混亂,筆記也被自己反覆塗改,沒法帶出特別有意義的信息,但只要進入者不在裡面睡覺,也就是在困意極限來臨之前撤離,全身而退的機率挺高……」
「事實上,所謂的認知混亂,筆記塗改,手段失靈,是因為當你出來後你會發現自己記錄的文字中,會混合著古查尼孜語,而且雜亂無章,原有的那部分正常語言也顛三倒四,所以才基本沒有意義。」
「怎麼會這樣?」岡感到難以置信,「我有些無法理解,難道說,失常區是一個強制性的『語言教學器』?可即便如此,你們為什麼不能控制自己,去選擇熟悉的語言進行書寫?」
何蒙開始了他的回憶和解釋:
「從我現今的模糊記憶來推測,古查尼孜語似乎是其他語言進入失常區後被扭曲化的產物,越深入失常區,你會在各處看到越來越多的古查尼孜語,比如一截公路上的路牌,一本散落在廢棄房屋的書籍,曾經這裡還未被擴散時,顯然它們是其他的正常語言,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就變了當然,我不清楚是它真的變了,還是只是在觀察者眼中變了,我也不清楚『扭曲』一詞準不準確,沒準事實上是一種『還原』,被還原為最初的無定形態」
「除了看到的文字載體外,你自己的所想所寫也一樣。神秘學第二定律『隱知傳遞律』認為有三種隱知傳遞形式,其中最危險的是『直接法』,因為人的思維是依賴語言而存在的,隱知的污染即語言的污染,哪怕你不說出口,運轉大腦時也是內心在說話而進入失常區後,那種感覺似乎是因為你的思維被扭曲了,所以腦海中思考問題時開始不受控制地夾雜古查尼孜語,記錄情況時則對錯判斷反覆無常」
「倖存者們出來之後,扭曲會逐步緩解,你覺得曾經好像了解過一部分含義,又覺得什麼都不記得了,在這種情況下所記錄的東西自然而然不知所云…」
「從我的模糊記憶來看,這種語言讀音未知,也沒有單詞或字母一說,每個單元的『塊』可以對應出幾種乃至幾十種含義,有些構成複雜的『塊』,可以看出字形中包含著幾部分簡單的『塊』,含義也隨之發生變化,而不同的『塊』之間再三三兩兩組合,成詞組,成句子,又會導致含義的天差地遠,它本身似乎還有『沒那麼扭曲』和『相對更扭曲』的不同形態,越往失常區深處,似乎這些『塊』的筆畫變得更複雜,彼此間的順序也發生了錯位……」
「如果你在裡面睡覺的話,一覺醒來則扭曲夾雜比例大大增加,思維中的語言會更快地全部朝古查尼孜語轉化,我猜那個時候,其含義倒是會了解更多,但你曾經用來認知世界的原始語言卻沒了,在一知半解又失去對照的情況下,思維功能會幾乎癱瘓,和瘋子沒什麼區別,而靈性一旦出現紊亂,你曾經壓制住的隱知也會蠢蠢欲動,進而從精神層次的『迷失』影響到身體層次的『畸變』,所以說必須在困意極限來臨前撤離……」
「我總算理解了為什麼說現今幾乎無人能破譯這門語言。」諾瑪·岡恍然大悟道,「一個人如果能有機會從失常區撤離,將帶出的部分古查尼孜語做翻譯研究,甚至編譯神秘學文獻,那這個人肯定瘋得不夠徹底,根本記不住什麼含義的對照…」
何蒙點了點頭:「所以,對失常區的探索策略應是儘可能高效快速,趁著腦海里的「語言扭曲化」才剛剛起步,意識仍然可以勉強保持清醒時,完成預期任務儘快撤離,扭曲比例越少,恢復起來也越好。」
「當年我們的調查小組也正是這樣做的,但就在大家快要順利抵達任務的深處地帶時,意外發生了…」
何蒙的臉龐扭曲在了一起,做出了在模糊印象中竭力回憶地神色。
「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好像依稀記得那裡似乎有座燈塔模樣的東西,我們一路調查研究,而擔任當時另一名副隊長的文森特,在看到了幾處奇怪載體上篇幅相對長一點的古查尼孜語後…」
「他就像認識這些語言,並意識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似的,整個人突然就性情大變地出現了一系列古怪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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