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陌生感,熟悉感(4K二合一)

  「您手裡的折頁完全伸展開來是12折24面,它囊括了此次印象主義美展的全部240幅作品,按畫家排列,配有他們的頭像與極簡版簡介」

  「當然,囿於篇幅限制,這樣印刷上去的畫作尺寸偏小,僅能做特徵辨認,目的自然不是用於細節欣賞,而是一種『能將所有展出作品捏在手裡』的紀念獲得感雖然它的印製成本也不低,但賓客取得它不需要額外付出費用,憑10先令的美術館門票,或任一場音樂會門票即可領取一份」

  旁邊的范寧講述未停,何蒙站在靠牆的木製櫃欄前,翻看著一張精美的硬質折頁。

  薩爾曼沿著整個房間環繞走了幾圈。

  范寧沒有看薩爾曼,他對著一排排折頁架講解,也自然順帶穿過它們看向前方的牆。

  上一次的隔絕秘儀,自己和瓊採用了不一樣的構造法,拜請的是「鑄塔人」的無形之力而非「鑰」相模湖指代,分會的「祝聖帷幕」禮器,目前也在祭壇中施以輔助。

  這種效力雖然說不如文森特當年布下的、可持續二十多年的「隱燈」秘儀,但兩人在開業前三天才布置完封牆,實效最強之時,不去暴力破壞牆體,應該是很難察覺出異樣的。

  對於這幾間展廳開業後該如何處理的問題,范寧最先下意識想到的是封存或用作庫房,但他仔細考慮後,決定用作紀念品售賣間。

  他不知道特巡廳認為更值得關注的是哪幾個區域,默認這走廊外曾經堆放大量雜物的地方是其一,那麼開放比封存是一個更不會招惹疑心的選擇。

  只要牆體完整,沒有異味,對於公眾來說都一樣。而比起自由的觀展區域,售賣間又相對具備一定的秩序,處理路人的偶發極端情況會更及時。

  何蒙又挪動了一步,從側對暗門所在的牆面,變成了直接正對。

  他拿起了櫃欄上陳列的物品,如果他的手臂再向前探得更深一點,便能碰到那面葡萄藤紋飾的浮凋牆紙。

  「可供仔細回味細節的精美畫冊。」范寧繼續講解道,「這玩意稍微有點沉,因為外殼繡的藝術紋路絲線是扎紮實實的金銀用料,但這很值,哪怕不打開它,擺在家中也是一個能彰顯品位的裝飾件,它需要付出10鎊來購買,諸位的禮品袋中包含有它,我已安排員工放到了幾位來時的汽車上」

  安娜掏出了自己的小筆記本,似乎在翻閱著什麼。

  何蒙也打開了畫冊扉頁。

  「內容排布上有點個人的私貨意見。」范寧駐著紫色琺瑯手杖含笑解釋,「由於多少要控制畫冊厚度,每位畫家的作品印刷尺寸有占全頁、1\/2頁、1\/4頁三種,至於選什麼做更大的尺寸就是在下個人喜好了。當然,家父文森特的作品篇幅占得更多一點。」

  何蒙蒼白而粗大的手指划過目錄上的一列列名字,環視完的薩爾曼也湊了過去,似乎在搜尋確認著什麼。

  很早以前,特納美術館的全部畫作——包括上牆和沒上牆的——就在烏夫蘭塞爾特巡廳分部被詳細採集了信息,台帳包含了它們的名字、尺寸、用料、創作時間與內容提要,部分還留有畫質不甚清晰的正常或非正常拍攝照片。

  而根據下屬瓦修斯在總部聯夢會議上提供的最新情報

  若在作畫過程中採用的特殊顏料或技藝,能做到與『七光之門』發生神秘學聯繫,那麼它在經歷某種特定過程後,就會升華成移涌物質進入世界的意志層。

  領袖波格來里奇先生認可瓦修斯這一結論的可靠性,並從藝術家或藝術作品的「格」的原理推測,「經歷某種特定過程」最常見的形式,就是讓畫作被足夠多的人觀察、欣賞、銘記。

  於是將這些情報倒推回之前採集的信息上文森特曾經具有神秘主義傾向、但未發現更多異常的畫作,就很值得被重新審視一番了。

  何蒙翻到了文森特作品所在的目錄頁,準備作「反向確認」。

  一個人自己就是畫家,比委託創作更易行事,如果文森特對「七光之門」及「畫中之泉」有所研究,他極有可能試圖創作過滿足如此神秘學要求的作品。

  所以十多秒後,何蒙的眼神已掠過40幅文森特參展畫作目錄。

  果然,那些自己在意的作品名,沒有出現在這次美展現場。

  雖然不是所有作品都像愉悅傾聽會收容物《痛苦的房間》那般活潑,被人一瞥就能侵染夢境,但這樣的作品,肯定是不適宜掛於公眾場合被大量藝術愛好者長時段欣賞的。

  「它們就在前方,不如直接去欣賞原作?」范寧笑著問道。

  「《山頂的暮色與牆》《蛇蠍的視角》《某情緒下所見之深淵》…」安娜聲音溫柔輕緩,報出了九個名字,「文森特先生的這幾幅作品,范寧會長應該相當之熟悉吧。」

  …九分之五的準確率?特巡廳這幫人果然深諳調查怪力亂神之事。

  班傑明當日偷竊的,意欲製作「七光之門」密鑰的五幅畫作赫然全部在內。

  范寧心念電轉間,作出微微驚訝的表情:「這都是我在整理父親留下的作品時,所發現的高靈感狀態創作,想不到諸位也關注著他的藝術理念。」

  「那麼,為什麼它們都不在這40幅之中?」薩爾曼問道。

  「由於它們反映著更鮮明的世界表皮之下的異質色彩,我覺得難以把握無知者對它們的接受程度,所以穩妥起見,沒有入選這次印象主義美展。」范寧神色坦然地回答。

  「所以它們現在仍在這棟美術館之中,介意讓我們在私人場合欣賞一下嗎?」何蒙面色蒼白,肌肉僵硬,這讓他的笑容無論何時都陰惻惻的,「當然,這會占用范寧指揮十分鐘演出前的寶貴準備時間。」

  他故意強調了「欣賞」這個單詞,然後觀察著范寧的表情。

  「現在?」范寧神色平靜中帶著一絲納悶,「對貴客而言不算什麼過分的請求。」

  隨即范寧做出「請」的手勢並大步在前面帶路。

  「麥克亞當侯爵在後台看望他女兒,克里斯多福主教在看畫,維亞德林爵士在練琴,不過沒有讓他們任何兩人之間產生交集的必要,以何蒙和岡這兩人收容『災劫』後的靈性狀況,恐怕也還不能動用非凡能力,何蒙不是衝著動手來的,當下帝國的非凡形勢也沒到暴力衝突這一步…」

  「他們關心『七光之門』的密鑰線索實屬正常,特巡廳聯夢會議上那波半真半假的節奏是我帶的…但是安娜為什麼今天也來了?她一直對瓦修斯的工作進展很了解,而且還和『我』通過電話…」

  步行中的范寧揣摩著他們的目的,然後忽然想起來什麼似地開口問道:「瓦修斯先生今天沒來?」

  他側過頭去,發現聯絡員安娜正朝兩位長官遞去詢問的眼神。

  「說起來,之前遭遇列車神秘事件後,有兩個多月沒見他了,夏季藝術節的門票,我還給他留了一張,但後來演出過了也沒能再說上話。」范寧又轉回頭,繼續隨意地聊天。

  【講真,最近一直用看書追更,換源切換,朗讀音色多, 安卓蘋果均可。】

  他這句話其實很有意思。

  既沒說清楚贈票發生在神秘事件之前還是之後;

  也不確定是瓦修斯沒來聽演出,還是他沒注意到,還是注意到但沒打上招呼。

  因為又沒人刻意去問他什麼,他想如何措辭就如何措辭。

  范寧的目的,就是看特巡廳會不會就某個細節去追問自己,這樣他就或許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中試探出,瓦修斯現在到底在特巡廳眼中是一個怎樣的視角。

  「你們不是一起出來的?」薩爾曼盯著他問道。

  「我和同伴先。」范寧說道,「坦白地講,那時我對討論組的『波埃修斯藝術家』機制以及邃曉者的相關隱知都不了解,瓦修斯先生是『要挾』我和尼西米小姐配合完成任務的…」說到這范寧搖頭一笑,在鑰匙串中間低頭翻找,「當然他之後馬上履行了承諾,幫助我們找到了脫困的時空節點…」

  何蒙冷澹地點頭:「出來後他度假了。」

  那趟火車基本準點到達聖塔蘭堡,從瓦修斯後面致電聯繫的情況來看,凌晨才脫困並直接落到了城郊…而以瓦修斯的孤僻性格,加上范寧這人的藝術家脾氣,顯然那起神秘事件中雙方有過一些不太愉快的相處氣氛。

  范寧「哦」了一聲。

  這幫人真沉得住氣啊,瓦修斯明明已經失聯兩個多月了,竟然也不急於在我這了解更多相處細節?還是說,他們不認為問題出在我和他在『瓦茨奈小鎮』的接觸過程上?

  這時四人來到二樓的起居與工作區域。

  「這裡的位置離音樂廳和美術館兩頭很均勻。」范寧說話間開鎖擰動門把手,直接指向牆面的一排畫作,「《山頂的暮色與牆》《銀鏡之河》《月夜下飄散的思念》這三幅一直都掛在父親離開前的這間辦公室,它後來做了修繕與清潔,但布局基本未動。」

  看見范寧的舉動隨意、坦然且沒有一絲遲疑,何蒙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他是因為不清楚「畫作升華」的特性還是?…

  何蒙皺眉順著范寧指示的方向看去,並示意另外兩人注意可能的異變,隨時採取措施。

  極美的色彩運用,栩栩如生的想像力,足以讓靈感有所高漲。

  神秘的畫作。

  但好像也就這樣了,遠談不上存在與「七光之門」或「畫中之泉」有關的邪名。

  「另外安娜小姐說的五幅還是六幅,我可能還得找找,它們沒有上牆,儲存位置還有些分散,麻煩幫我帶一下門…」范寧馬上走出了房間,並不介意另外三人暫時滯留在內。

  接下來的五分鐘,他讓工作人員在三處儲藏室內找到了剩餘的六幅畫作。

  「如果諸位查完後覺得沒有越界,下次倒是能考慮讓它們與公眾見面了。」回到文森特的房間後,范寧一屁股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著眼前三人手持畫布仔細端詳。

  安娜一直在細緻觀察著范寧。

  共情能力很強的她逐漸感受到了范寧的一絲不耐煩,儘管他說話內容仍舊客氣,但從一些動作細節和嗓音語氣中可以觀察出來。

  己方一行名義是道賀捧場,實則目的性略強,而且現在是演出前夕。

  「范寧會長本就有權利私人持有禮器,遑論神秘主義藝術作品,我們只是在排除和邪神有關的污名傾向,見諒。」薩爾曼以更客氣的語氣回應。

  這裡也就邃曉二重的何蒙巡視長地位比范寧稍高,薩爾曼是不如的,他雖然與范寧平級,但同為地方負責人,同為九階有知者,范寧卻還是「鍛獅」級別的「波埃修斯」提名藝術家。

  范寧只要在晉升「邃曉一重」或升格「新月」中兩者取其一,他的非凡地位和公眾地位就會反壓何蒙一頭。

  如果今天范寧發起了脾氣,在場的幾人也不能把他如何,除非是能確認他被邪神污染,或收藏著紅線之外的違禁品,比如,同器源神殘骸或失常區有直接關係的事物。

  就算是領袖,處理一位「鍛獅」也會認真考慮對非凡世界與公共社會的影響,「新月」則更加慎重,能有大事化小的方式就不會極端對待。

  「調查員和藝術家的關係,能不能理解好,能不能處理好,是關係到我們事業成敗的一個重要問題。」——領袖某次重要講話的原意指示。

  離開起居區域時,范寧是跟這三人一起下樓的,他匆忙示意工作人員自行將畫作歸位即可。

  「臨演排練,失陪。」

  一次努力維持禮貌的道別,走過幾個廊道後眾人便分道揚鑣。

  「理所應當的陌生感,直覺奇怪的熟悉感。」待視野里范寧的背影已經很小後,何蒙陰沉開口。

  「您指的是?」安娜下意識恭敬詢問,不過她馬上意識到,何蒙巡視長說的是肢體接觸中對生命特徵的感應,這種直覺和靈性還不太一樣,屬於「繭」之邃曉者所獨有。

  「那是您打招呼的常用動作,或許之前有過照面?」

  何蒙緊握手杖,沉默凝視前方。

  薩爾曼負手而立:「以前的班傑明、瓦修斯和我都認為,他是借籌備營業之名,為自己出入特納美術館創造合理動機,但沒想到他真的在做事業,不僅重啟美術館,還弄出了這麼大規模的擴建,也取得了『波埃修斯』提名藝術家之成就」

  「或許是我們把『秘史糾纏律』的作用想得太泛濫了失常區和音列殘卷是一回事,『七光之門』和『畫中之泉』又是另一回事,瓦修斯一直在監視他對音列殘卷的研究情況,判斷還是很準確的,他察覺過和文森特相關的一部分蹊蹺,但不可能什麼秘密都涉及」

  何蒙突然似有感應,上前幾步。

  他推開了廊道上的一扇窗子。

  深秋的冷風夾雜著煤灰撲面而來,外面是鉛灰色的街景。

  而在窗外約半米遠的凌空處,似乎還豎立著一道不存在的靈性之門。

  何蒙伸出的手杖攪亂了色彩斑駁的線條,它們短暫地組成了某些字符,又在下一刻潰散。

  「何蒙閣下,是總部派來的污染調查組的消息?」薩爾曼突然泛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你們封印室的《痛苦的房間》失蹤了。」

  兩人眼神一窒。

  難道瓦修斯的失聯真和他最後一次進入有關?

  但是按照正常情況,那次瓦修斯應該沒有下到最下面一層啊?

  「排查封印室其他異動,調查近半年所有暴露者事前事後的接觸鏈條。」何蒙關窗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