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動系統失靈了?而且10號列車正在逆行?」
聽著擠回身旁的希蘭帶來的消息,范寧腦子嗡地一聲。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巧,問題又這麼低級。」希蘭臉色煞白,「10號列車最開始出了點動力故障臨停,列車組誤以為很快修復,實際上他們只是換了個邊」
來不及管背後在地上專心撿拾骰子的埃羅夫,范寧一把抓起希蘭的手。
這邊的列車已開過鬱金香廣場站,而下一站就是托納萊森!
高速行駛脫軌都已經足夠可怕了,撞牆更是不敢想像。
而如果是兩列地鐵對撞?
這兩列車上一共得有多少乘客???
「讓開!讓開!」
「你們全部往後靠!去後面的車廂!護住頭!!!」
驚恐失措的乘客們開始往後擠,場面變得混亂,而幾個呼吸後兩人已衝到最前面,「砰」地一聲,無形之力連同范寧的皮鞋,猛地踹開駕駛室的門。
駕駛艙瀰漫著一股大小便失禁的味道,帶著白手套的男人哆嗦著在機械操作台上做著最後無謂的掙扎,而筆直隧道的遠端,范寧的靈覺已經「看到」了一縷尚不在肉眼範圍內的光芒。
「你的『荒』相『放逐迴響』能不能讓自己逃出去?」范寧猛然轉身,沉聲問道。
希蘭咬著嘴唇,飛速作答:「我可以,而且可以再帶一個你,你控制靈性讓我一同放逐吧。」她拉住范寧的胳膊,「只是,這兩列車上怕是有一兩千名乘客」
「我留下來對付那幫傢伙。」范寧說道。
希蘭肯定是不能留在車上的,那危險係數太高,如果她沒有逃脫能力,范寧只能用自己帶著「燭」相「擴縮迴響」的身軀護住她碰碰運氣,但既然可以撤離,就沒必要涉險。
所以區別只有她帶不帶范寧一起撤離的問題。
混在乘客里的隱秘組織人員很可能不止埃羅夫一個,而且范寧不知道「巧合之門」的開啟到底需要多大的意外事故傷亡來支撐。
他必須第一時間在現場儘可能多地救人,既是減少家庭的悲劇,也是儘量讓傷亡數能降到門扉開啟的臨界線以下。
「你確定扛得下對撞的第一次衝擊力?」希蘭凝目注視著范寧。
「理論上可以。」
「理論上?」
「在低位階時,我就能替你擋下五發子彈。」范寧看到隧道盡頭10號列車的車燈已經闖入視野,並逐漸擴大。
它有在減速,但杯水車薪,或者即使它已停穩,也阻止不了這場重大事故的發生。
「來不及了,你直接撤退吧,脫離後不要逗留,去聯繫求援。」
「好。」希蘭不再多說,鬆開范寧的胳膊。
她星靈體中溢出的「荒」相違和感頃刻包裹自身,整個人憑空消失,列車則繼續飛速疾馳向前。
眼前是一片清冷無垠的星界虛空,除了千篇一律的黯淡星光沒有任何要素存在。
這個隱秘的星界層類似於「隱燈」的摺疊時空,但不如那般錯誤和矛盾,也不同於過於混亂朦朧的夢境,其結構遵守著「冬風」的緘默和隱逸,也順應著「渡鴉」的均衡和節制,可以感知到它與世界表象在空間坐標上的對應關係。
希蘭體會到了在水中憋氣的感覺,她可以在靈感窒息前隨時控制自己潛出,那樣會重新在隧道原地出現,並落到空空的鐵軌上。
她鎖定了某個感應到的方向,在星界中極速穿梭而去。
以現在的靈感強度,她可以游弋一小段距離,當然比起靜止懸浮,這樣消耗更快,能「憋氣」的時間更短。
下一秒,希蘭的身影憑空從昏暗中浮出,這裡已經是隧道中的應急通道口,離原先消失的位置有約500米的直線距離。
「滴滴滴滴!!!」隧道中迴響著重重尖銳警笛聲和撕心裂肺的剎車聲。
她快步跑到通道邊緣口,朝隧道一側探出頭去,抓著扶手的指間關節逐漸繃緊。
這樣只能看到空空的鐵軌,和9號列車最後一節車廂遠去的背影,似乎一切如常。
但下一刻,火花和煙霧從昏暗的盡頭迸出,車廂尾部的截面在自己視野中開始偏轉、揚起、脫離軌道並拖拽扭曲。
「轟!——」
巨響遲到了幾秒傳至此處,隧道壁開始劇烈地搖晃。
這種慘烈的撞擊聲不是一下或一段,它根本沒有明顯的分貝高峰可供分辨,而是持續性的無意義的紊亂噪音,就像鋼鐵怪物被肢解和碾碎時神志不清的嘶吼。
視野中那原本伏在鐵軌上的列車,逐漸被撕裂扭曲為一堆胡亂塞滿隧道的鋼鐵廢墟,縫隙中開始透出白煙和火焰。
儘管隔了這麼遠的距離,希蘭仍然覺得手腳冰涼、心臟狂跳、呼吸困難。
各處塵土磚石撲簌簌而落,列車警笛聲已經中斷,燃燒的畢剝聲和時不時的爆炸聲仍在一波接一波傳來,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不甚清楚的重重哀嚎,但後者的音量相比前者過於微弱,以至於讓人懷疑可能只是靈性層面的感應。
望著遠處那慘烈事故的一角,希蘭突然覺得有些後悔。
自己明明從小就是一個富有主見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到了他這裡,總是會依他的想法來做,很難會去拒絕什麼。
即使包括現在,他分開前的交代,也還是讓自己最終壓下了去前方尋他的衝動。
「如果你逞能,我會恨你的。」小姑娘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話,轉身奔跑離去。
……
嗡嗡嗡耳畔充斥著密集又虛幻的鳴響。
在經歷了一系列地動山搖和天旋地轉後,范寧已經不分清目前自己的落點,和起初在前面車廂抱頭蹲著的位置的相對關係了。
事實上現在肯定幾乎已沒有什麼車廂的結構可言,那些看似結實的鋼鐵在高速撞擊下就和紙糊的沒什麼區別。
范寧滿嘴灰塵、視野黑暗、頭暈目眩,鼻端全是濃煙、灰塵、金屬顆粒和惡臭焦糊的味道。
之前在一系列冗長的轟鳴、刮擦和鋼鐵撕裂的噪音中,他以太體上的「擴縮迴響」讓那些過於劇烈的撞擊和爆炸衝擊波得到緩解,又利用「鑰」相的無形之力推開了附近事物緩慢變形帶來的擠壓。
至於火焰和高溫,不可能能蔓延到他附近來。
或許這層膠質光幕最後還能再幫我擋五顆子彈。范寧咳嗽幾聲,吐出幾口灰塵。
畢竟蜷著身子雙手護頭、縮在角落調用各種無形之力求生,和直挺挺站在兩列列車鐵軌中間等著被撞還是有本質的區別。
他掙扎著從殘骸中坐起,身旁幾塊大的鋼材和物件正好支撐起了一小塊空間。
靈感絲線探到了黑暗中某紙質的物件,下一刻火焰燃起。
那是一本《邪神組織污染識別與預防手冊》,它照出了從廢墟中伸出的一隻白皙而帶著血污的女性手臂。
當上方的磚塊和鋼板緩緩分開時,范寧看到了之前那位女性樂迷低垂的頭顱,穿著職業正裝的她氣息全無,鮮血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頭髮里往下滴落。
那根本無法待人的扭曲狹小空間內,曲目單的殘缺一角還能看到自己簽名的尾筆。
范寧的雙拳握緊又放鬆,上方更多帶著鋒利豁口的鋼鐵殘骸被移開,又有兩具殘屍從身邊掉落。
在混合著血腥味和焦糊味的空氣中,他整個人緩緩站了起來。
無形之力接二連三地調出,周圍的大塊鋼板推著雜物一起讓出道路,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十多步,跨過了比步數更多的屍體後,聽到了微弱而悽慘的「嗬嗬」聲。
范寧眼睛一亮,循著方向憑空挪開了一組焦糊的連體座椅。
「馬克?」他蹲了下去,這位絡腮鬍紳士肩膀上的火苗頓時熄滅。
「范寧指揮嗬,好疼啊動不了嗬嗬嗬」他的臉龐青筋扭曲,胸口劇烈起伏,一隻手僵在半空中機械地輕晃著。
「堅持堅持。」范寧控制著讓他上方一大塊鋼筋蜷曲裸露的水泥板懸浮起來,準備拉他起身。
然後范寧絕望地發現,他的下半身一條腿從膝蓋起被反方向翻折了過來,而另一條腿幾乎已經攔腰不見蹤影,甚至地面還沾上了帶著一層皮的內臟組織液。
「這是惡作劇對吧」他搭住范寧的手,充滿希望地盯著他,彷佛看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顯然他希望范寧能說出「還有救」一類打氣鼓勁的話。
范寧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什麼,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好疼啊實在太疼了啊嗬嗬」馬克腦子裡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了很多關鍵詞,唱片、簽約、分成、運作、評級、收入,一會又想提醒范寧「快跑,可能會塌」,最後又是各種各樣的畫面,但無論如何,真正出來的只有重複的單詞和哀嚎。
他逐漸合上了眼皮,手腕垂下。
「他媽的!」范寧猛踹了一腳旁邊的鋼板,眼神里戾氣越來越濃烈。
一塊帶著鋒利邊緣的巨石從上方坍塌墜下,在快要接近范寧頭顱時靜靜地懸浮在空中,然後被平行移開。
對,去後方看看,他用力甩了甩頭,讓自己冷靜下來。
總體來說,這裡的位置還是過於靠近撞擊前端了,如果是後方的話,多多少少能爭取到一些倖存者,不可能像眼前這般慘烈。
他的靈感絲線穿透層層廢墟,剛剛確定了更窄的隧道壁兩端方向,突然,從廢墟縫隙外面某處,傳來了「噼啪」一聲輕響。
像是什么小件玻璃碎裂的聲音,隨後他「嗅」到了空氣中一股無色無味,但讓靈性體會到了微弱警覺感的氣體。
層層積壓被移開,范寧從坍塌物中鑽了出來,這才看見兩列地鐵已被擠壓成了一段更短更粗的腫脹殘骸,廢墟溢滿了整個鐵軌以外,並充斥著三分之二的隧道高度,到處冒著火焰,很多地方甚至火勢十分猛烈。
一道黃白相間似幽靈般的人影從上方飄過,每隔十來米距離,就有一根類似銀色玻璃棒的物體被其扔下。
調香師?范寧對她在畢業音樂會上氣化的逃跑方式可謂記憶猶新。
他嘗試著阻止物件落地碎裂,後來發現無用,因為那根本不是容器,而是一種成分與銀白液體「靈體軟化劑」相似,帶有揮發性的固態晶體。
想到列車殘骸內遍地的屍骸,以及此前希蘭轉告自己的關於蘭蓋夫尼濟貧院的調查消息,范寧心中開始有些不安的預感。
「你在找死。」他拔出腰間的手槍,雙腳踩上一塊鋼板,整個人直接凌空而起。
「砰——砰——砰——」子彈穿過調香師幽靈般的氣態身體,似乎對動作產生了一定的阻礙,不過她手中扔下玻璃棒的動作仍舊未停。
噼里啪啦的清脆響聲接連傳來。
那塊懸浮在列車殘骸上方的鋼板,突然帶著范寧向前方疾馳飛去。
調香師吃了一驚,大概沒想到范寧能以這種方式追她,而且速度異常之快,轉眼間就和自己拉近了距離。
她幽靈般的身影做了個仰頭服藥的動作,於是整體顏色更淡了幾分,距離也再度拉開。
「范寧先生?呵呵,西爾維婭女士猜得不錯,你在對於正確道路的選擇上,還是存在搖擺」
那個女人難道真知道我什麼底細?范寧眼神一凝。
當時從談話樓頂折返後回酒店復盤時,他就覺得總有哪裡不太對勁。
而且不知為何,這些邪神組織說話總是自成一套、振振有詞且理直氣壯,每次都讓范寧感到十分莫名其妙和生理不適。
似乎是有了喘息之機,調香師再次似笑非笑地開口道:「不過沒關係,這都是正常的過程,旅途中的彷徨並不影響你我的終點」
范寧眼中寒芒閃爍,呸出一口嘴裡的灰土,從衣襟內抽出「舊日」執起,於是腳下鋼板的飛行速度再度逐漸加快,提升了至少一倍以上。
而隨著指揮棒劃下,下方殘骸中一根又一根的鋼管像扯麻花一樣被拽出,在他的操控下,帶著鋸齒狀的斷面疾速向調香師攢射而去。
「終點你媽,你們今天露頭一個我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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