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自查實用手冊》,出版署名:提歐萊恩城市學院聯合委員會。
「不時地思維跳躍、意識空檔、感官失常。」
「在沒有靈感正常升高的理由時,過頻地『目擊』或『認為自己目擊』神秘現象。」
「認為所接觸的秘儀、禱文、秘氛、禮器等神秘學媒介僅有效用,沒有問題,存在不節制使用傾向。」
「對自我或他人身份認知混亂,幻想其存在超出生物學以外的聯繫,如轉世、使徒、宿敵、怨靈等。」
「在危險見證之主的啟示下,認為自己掌握著某種隱秘提示或信息指引,可作為自己趨利避害或洞見真相的指南。」
凌晨五點多的酒店,床頭仍燃著不甚明亮的煤氣燈,同時伴隨著嘩啦嘩啦的紙張翻動聲。
這本實為指引學派出版的,和任職相關資料手續一起裝在公文包里的小冊子,被范寧來回翻了一個多小時。
「如果要嚴格按照上面的特徵逐一比對的話,我可能需要立即撥打下方的求助電話」范寧撇了撇嘴。
經過一系列的冷靜過程後,他決定推翻之前過於自信的猜想,對於目前矛盾兩端的信息,都做謹慎處理。
——既不過度解讀手機聊天記錄與這一世相關事件的聯繫,也多多留意關於「蛇」的警告和「保管手機」、「放在哪裡不重要,別被毀」的提醒。
范寧覺得極度睏乏。
從昨天一早上就返回烏夫蘭賽爾的他,經歷了封印室的緊張行動,在「焚爐」中消耗了靈感,又遇到一堆信息量過大的事情。
就連火車上往返的時間,都因為偽裝「瓦修斯」而時刻繃著精神,除了入夢「火花場」外,到現在有近23小時沒合過眼皮。
好在如今的睡眠恢復效率很高,一個多小時後他睜開雙眼,感覺精力已經恢復了七八成,他在移涌中頌念了關於「無終賦格」的禱文,於是星靈體帶上了殘留的違和感,最後沉降為以太體上的淡色膠質光幕。
相比於第一次晉升有知者時帶出的迴響,此時它更有韌性和密度,皮膚上覆蓋著細膩的彈性和色澤。
根據「子彈穿透光幕減速」的表現,范寧推測這個迴響可能涉及到復調技法「轉置」「逆行」「擴縮」「倒影」「密接和應」中「擴縮」的部分奧秘——將主題音符的整體時值按比例擴大或縮小,旋律演奏的速度則加快或放緩,在實踐中它們通常會與原主題形成對位關係。
雖然范寧現在能主動調用出的「燭」相無形之力,只有「轉置」「逆行」的部分控溫特性,不過這個「擴縮」迴響的被動保護特性,十分適合即將開展的事故風險類的調查活動。
早在昨夜從總部大樓走出時,范寧就意識到,隱秘組織在「巧合之門」一事上的活動,不可避免地與自己的利害關係綁得更緊了。
如果「巧合之門」被打開,以特巡廳的實力和形式風格就極有可能去搶奪「災劫」,事後關於「舊日」的線索就極有被波格萊里奇查獲。
由於已被捲入,對於這一威脅的應對,范寧分析過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
他發現這裡有個很微妙的問題:如果自己敢去阻礙特巡廳奪取「災劫」,毫無疑問是不自量力地挑釁權威,但如果自己是去阻止打開「巧合之門」
這就變成了正義的履職盡責了,特巡廳雖然漠視生命,當面一套背面一套,也沒法批判一位官方人員去保護民眾安全、對抗隱秘組織。
「你休息得怎麼樣呢?」
清晨,餐廳的落地窗邊,希蘭持著刀叉,將盤中的奶酪火腿鬆餅切下小小的一塊遞入口中。
少女帶著另外一種奇異的迴響狀態,雖然身形一直如常可見,但靈性隨時給人一種會暫時包裹其消失的趨向。
「效率很高的睡眠。」范寧用小木片拌勻酸奶杯中的堅果和蜂蜜。
「就是時間短了點對嗎?」她將剝開的熟雞蛋擠入范寧的餐盤裡。
「哎?」范寧抬頭。
「你應該熬夜到很晚在想什麼東西。」
「如果可以,我會在調查『體驗官』埃羅夫和另外幾人行蹤的同時,盡力試著阻止那些隱秘組織打開『巧合之門』。」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希蘭認真道,「尤其這道門扉的開啟,可能伴隨著一場傷亡人數巨大的事故你有沒有想好我們今天先去哪裡?」
先去哪裡?是個問題。
咀嚼食物的范寧,腦海中浮現起他在「焚爐」內看到的,關於另外器源神殘骸的神秘學糾纏啟示。
金色霧氣教堂意味著「舊日」,映照夢境本身意味著「焚爐」,透明鋒銳的天階意味著「刀鋒」,漂浮的黑色廢墟意味著「隱燈」和「畫中之泉」
剩下的是「紅池」和「災劫」。
雖然不知道赤色教堂拱廊背景下的那位女子像是誰,但其很容易讓人下意識地聯想到「紅池」。
所以,用排除法的話,難道「災劫」的啟示是
類似城市中地下廣場的場景,其來往穿行的紳士淑女,建築內牆上的鋼筋管道,還有模模糊糊的黑白GG牌
這種場景似乎和聖塔蘭堡的某個區域十分吻合?
范寧飛快消滅掉餐盤食物後站起身來。
「我向羅伊那邊致個電,然後,我們去地鐵。」
……
皇家音樂學院行政樓五樓,比校長辦公室更靠里的一間豪華大房間。
麥克亞當總會長坐在辦公桌前,手捧一杯甜冰茶,他的前方牆壁上掛著學院派大師阿施爾的長幅油畫《以西結的禮讚》,十多年前侯爵夫人以15000磅的價格拍下了這一作品,現今它的市場價值或在40000-60000磅之間。
不過麥克亞當的眼神並沒有聚焦在這幅名貴油畫上面。
辦公桌上一角的蒸汽管道連著類似「加濕器」的裝置,帶有輕微香氛的煙霧正從其間噴出。
那些煙霧飄在空中,在麥克亞當的凝視下不斷變幻著形狀,有時無法辨識,有時則明顯帶有特徵,能讓人辨認出事物的形狀,甚至是某個場景的剪影。
「爸爸,有兩件事。」房門被輕輕叩響。
「進來吧羅伊,門沒鎖。」
「第七行動組按照您的指示,在加德納伯爵的煤礦公司進行督導時,果然讓工程師連夜排除了一起瓦斯管道的泄露故障,其位於深井中某處罕見而不起眼的角落,幸虧及時發現,否則發生爆炸的話後果不堪設想,死亡人數很有可能突破三位數。」
麥克亞當「嗯」了一聲表示知悉。
「接下來我們應該重點關注哪幾個地方?」羅伊問道。
「聖歐弗尼教區那幾家陶瓷廠的前處理生產線、肯特汽車公司塗裝車間、托納萊森化工廠的液氯倉庫以及,聖塔蘭堡地鐵的北端站點。」隨著麥克亞當口中低沉地報出方位,那些呈現場景的香氛霧氣逐漸逸散成無規律狀。
「這次有四條信息?我們的人手嚴重不夠,其他組織也是,還得繼續加大警力調度那個液氯倉庫,我們不是前天剛排查並解決了一個罕見的重大安全隱患嗎?怎麼又有了關於它的啟示?」羅伊疑惑道。
「我同樣覺得事有蹊蹺。」下一刻麥克亞當的身形直接站在了落地窗前俯瞰風景,「我覺得自己正在指揮大家擠一塊軟體密閉空間內的氣泡,每次都掐掉了氣泡,但實際上只是把它給擠走了,要麼只是換了處位置,要麼就是讓空間內出現了更大的氣泡」
「可我們沒有選擇,只能有火救火。」
「第二件事是?」
「范寧先生來電,建議我們在注意會員安全的同時,向聖塔蘭堡地鐵各站增派人手。」
「他也注意到了地鐵?」麥克亞當轉過身來,「那麼,除開這個,還有提到什麼別的場合嗎?」
麥克亞當的這種問法,說明繼續增派人手並不是一個現實的建議。
他絕對沒有忽視聖塔蘭堡地鐵的隱患,相反他最重視的就是這裡。
這幾天他已經連續增派了三次人手了。
幾大官方組織在以各有側重但也存在合作的方式,巡查聖塔蘭堡成千上萬家黑煙滾滾的工廠和作坊,以及學校、車站、劇院、教堂、商業街等人流密集的公共場所。
從數量就可以看出,相比於各地工廠每次2名有知者的督導密度,博洛尼亞學派及特巡廳外協員在地鐵安排巡查的有知者,以及調度的警力,已經接近了前者近十倍的數量。
聖塔蘭堡地鐵雖然只有一條線路,但修得十分龐大十分具有暴力美學感,它全長40多公里,有16個地鐵站,其中至少有超十個都是人流量巨大的地下廣場,鐵軌上還有往返共計24輛周轉列車,每趟列車又有5節車廂。
如果再算上民眾不會去往,但同樣涉及安全隱患的工作人員操作台、信號台、鍋爐房
有知者數量太少了,做不到不漏死角地顧及所有場所。
如果還增派人手,成百上千家同樣隱患頻現的工廠缺口就會更大,可能還不等在地鐵發現什麼異常,另處一起大型事故就爆發了。
「沒有,范寧先生僅提到地鐵。」羅伊搖頭。
麥克亞當沉吟片刻:「再從其他巡查點調度10名會員過去吧,如果實在拆不出來了,5名也行。」
其實他清楚,就算是30名有知者也根本顧及不了地鐵系統這龐大的體量。
「同時他建議,最好的方式是在排查的同時,將其停運。」羅伊說道。
「這個想法不可能實現。」麥克亞當擰緊眉頭,「現在的限流處理方式,都已經讓上下議員快承受不住來自公眾的壓力了。」
……
聖塔蘭堡地鐵北端的托納萊森站。
「為什麼不能徹底停運呀?」瓊攥著裙擺蹲在地上問道。
她身後站著三名警察和七八名地鐵技術人員,而前方,數名工人正清運著一大堆比人還高的,廢棄的建築鋼板與石板。
靈感告訴她那下面似乎埋著什麼東西。
「龐大蒸汽系統的關閉與重啟是一筆接近七位數金鎊的損失,它將由提歐萊恩鐵路公司、政府交通財政和投資人的鈔票共同買單,而且,這只是最最次要的因素。」
剛剛趕到的盧·亞岱爾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這裡是中部鬱金香教區與東北部聖歐弗尼教區的交匯處,清晨七點半的時間,地鐵站內人頭攢動。
即使在目前眾人站立的蒸汽風機房外與隧道交界的緩衝平台處,也能聽到來自公共站台方向傳來的喧譁聲。
「只是最最次要的因素?」瓊的嗓音軟糯而疑惑。
「地鐵試營業日的民眾體驗人數是5萬,這一數量現今平均翻了五至六倍,在限流的情況下也有超過15萬他們或是產業勞工、或是小公務員、技術工程師、金融從業者、企業中產雇員,也有趕著談訂單的商人」
「或許各行金字塔頂端的精英人士不會選擇地鐵這一出行方式,但如果眼前這些人的出行計劃泡湯,僅觀工業界,就會有成千上萬棟工廠的蒸汽系統和生產線同樣面臨關閉與重啟,有百萬人口以上的產業勞工家庭收入被迫中斷,地面上也會出現更大程度的混亂和治安事件」
盧眺望著遠處的公共站台方向。
限流措施讓排隊候車的人群整齊如麥子,而警戒線外等候分流進站的民眾,則像被風吹過的一望無際的茂密雜草。
「地鐵這個龐大機器一旦開始運轉,這座工業城市就沒有一人能夠再讓它停下當局不能、工廠主不能、中產和勞工們不能、代表各階層利益的非凡組織也不能」
……
線路南端的諾伯溫採石場站。
「種種特徵與啟示畫面基本吻合,就是地鐵站無疑,但是」
黑色絲質禮帽下,范寧的目光四處打量著周邊的環境。
「你確定是只有黑白兩色的GG牌?」希蘭壓低聲音問道,「我們從最南端的末站開始,已經找了三站了,所有的GG牌都是五顏六色的。」
「會不會是你的夢境中都是黑白,所以海報也是黑白的?你要不還是仔細回憶內容而非顏色吧?」
「不。」范寧低頭看著手杖出了會神,「那幅啟示畫面中的紳士淑女們都是有顏色的,這點我確信而且,我也不記得內容,太模糊了。」
「嘿,范寧指揮,希蘭小姐!」一股純正帝都口音的招呼聲在他背後響起。
兩人回頭,看到了滿臉絡腮鬍,手提公文包的霍夫曼唱片公司高管馬克。
「演出後您昨天休息了整整一天,所以什麼時候來我們公司商討下一張唱片的出版細節?」
「就這幾天。」范寧應了一聲,然後目光投到了他身後的秘書和幾位工作人員身上。
「這是要做什麼呢?」他指著那幾人懷裡的大捆捲軸,以及手上提著的工具箱,笑著問道。
「海報,我們準備去車廂里貼海報。」馬克滿臉笑容,「藝術家的閉幕式馬上到來,唱片後續的銷售也需繼續造勢」
說著說著他臉上又露出不滿的抱怨神色,「就是鐵路公司這幫傢伙要得實在太狠,竟然開出了兩萬磅一月的天價!」
在上司的示意下,旁邊一位工作人員蹲了下去,抽出一張捲軸打開,向這位市場號召力強勁的藝術家展示他們的宣傳素材。
於是范寧目光凝滯了。
雖然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海報內容,但一眼望去,其設計只有黑白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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