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邃曉者何蒙(4K二合一)

  范寧的回答結束後,對方沉默了約有五秒鐘的時間。

  他聽到了電話那頭底噪中夾雜的沙沙書寫聲。

  「為您的安全脫困感到高興。」似乎是快速記錄結束了,安娜又問道,「門開了嗎?」

  …不對,紅色菸斗不在我手上啊?范寧突然反應過來。

  那件禮器隨著瓦修斯一起蒸發了,自己唯一得到的就是這頂莫名其妙的帽子,就連手上的懷表禮器,也是隨著瓦修斯的形象伴生出的假貨。

  「開了。」他答道,「…但出了點意外。」

  「意外?」

  「總而言之,有些難以理解,最後沒能將裝著『幻人』的禮器帶出那片錯誤時空,但我確定,『無光之門』中靈知應該已被『幻人』成功收容。」范寧斟酌說道。

  又是一陣輕微的沙沙書寫聲,正當范寧心中有些沒底時,電話那頭安娜再次開口:

  「這兩道門扉互為『彼門』和『此門』,的確可能出現一些難以預料的特殊情況,我會如實向薩爾曼先生匯報…能全身而退就是好事,也許要等它們都打開時,那處秘境才會回歸原本正常的樣子。」

  …兩道門扉?互為彼此?秘境回歸正常狀態?

  這輪對話讓范寧聽出了大量的信息。

  另一道門扉難道是指瓊同樣掌握了密鑰的『碎匙之門』?不對,不對…或許是「七光之門」…嗯,極有可能是「七光之門」!

  特巡廳的內部情報果然至關重要,這一下范寧此前的幾個猜測全部連接起來了。

  超驗俱樂部所祀奉的佚源神「觀死」與「心流」存在雙生關係,根據尤莉烏絲提供的教義,「…孿生之儀貫穿世界進程的巡禮,縱使失格不再,真知依然流淌……」,這種雙生關係可能由於秘史中的某些進程,影響了同樣執掌「荒」與「繭」的器源見證之主「隱燈」與「畫中之泉」。

  「七光之門」或位於特納美術館暗門下方,和「畫中之泉」有關。

  「無光之門」位於瓦茨奈小鎮美術館頂層,和「隱燈」有關。

  所以,位於這兩座美術館隱秘處的建築格局一模一樣?只是一個五彩斑斕,一個沒有顏色?

  暗門背後,那處漂浮在黑霧中的「大宮廷學派」廢墟,很可能需要兩扇門都打開,真正的圖倫加利亞王朝時期的移涌秘境入口才會出現。

  他們極有可能在尋覓這個地方。

  「瓦修斯先生,祝賀您完成了其中一道門扉的開啟任務。」安娜的聲音打斷了范寧的思緒。

  看來特巡廳開啟「無光之門」的目的,不僅僅是收容靈知。

  范寧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然後平靜回應道:「職責之內。」

  「卡洛恩·范·寧的情況如何?」安娜提出下一個問題。

  她的這句問法太開放了,沒有任何事物的指向。應該倒不是懷疑或針對自己,而是兩個默認知悉語境之人的對話很容易如此。

  不過范寧還是圍繞住了一個可能性最大的事物來進行回答。

  「他在研究音列殘卷上倒是下了不少功夫。」從「瓦修斯」的語氣上能想像出其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但精力全花在了化用素材作曲上,比如他接下來要首演的《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

  「所以『無光之門』的位置是靠您自己找到的對嗎?」

  「基本如此。」

  「『七光之門』的情報,和特納美術館的秘密,仍舊沒有和他有關的收穫?」

  「…沒有。」范寧答道,「告訴薩爾曼先生,我會暫留聖塔蘭堡一段時間,最短也會陪著范寧結束他在夏季藝術節上的演出任務,看能不能調查出什麼有價值信息。」

  「我會第一時間轉告。」電話那頭安娜再度甜美微笑,「辛苦您了瓦修斯先生。」

  「職責之內。」又是同樣平靜的回應。

  掛掉電話後,范寧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

  雖然讓人的精神狀態異常緊張,但總體來說沒出什麼意外

  這角色扮演的活可不好干,雖然連靈體的氣息都一模一樣,但自己並不會瓦修斯的非凡能力,而且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記憶上的信息實在差太多太多了,幸好瓦修斯的專項調查職責本來就是自己。

  但收穫巨大,並且仍有大量潛在的收益點,那些在平日獲取起來極難的特巡廳內部情報,在這些語境中很容易被對方像倒白開水一般倒出來。

  特巡廳對於自己的調查要點,已經掌握得比以前清晰多了。

  只要能穩住前幾次的交流接觸,讓信息填補得越來越多,後來就會越來越順暢。

  此地不宜久留,范寧帶上房門後,手上把玩著懷表,掛著一副面癱表情,邁開中速的步子朝外走去。

  穿過走廊,來到大廳,外門看守的警察們中,有幾位朝自己露出起寒暄作用的微笑。

  眼神交匯,「瓦修斯」鼻孔里淡淡地「嗯」一聲,正欲跨出門檻,一隻白手套拍在了自己肩膀上。

  「烏夫蘭塞爾來的對吧?等等。」背後的男子聲音聽起來有些陰柔。

  一股寒意透過衣物浸入皮膚和血液,頃刻間范寧心中連同全身都打了個冷戰。

  那隻拍在人肩膀上的手冷得就像屍體一樣,范寧只得收回腳步,轉過身去。

  他看到了一位戴圓頂硬禮帽,持銀閃閃手杖的男子,他身材高大,皮膚蒼白,額頭、臉頰和下巴處的線條與拐角如矩形一般僵硬,握杖的手抓得很緊。

  反正對方是要自己等等,在他沒進一步開口前,范寧維持住了瓦修斯不苟言笑的性情,以及「心中裝著事情」的思考神態。

  場面繃了兩秒。

  「喬·瓦修斯。」有些不自在的范寧,只能以一種邑邑不樂但禮貌自我介紹的方式,先吐出了一個名字。

  他清楚自己沒法一直繃著這種神情,但關鍵是…他叫不出這個人的名字!

  「何蒙先生,早上好。」「巡視長好。」「長官好。」

  終於,再過幾秒後,門口那幾位看守警察出聲問候。

  范寧鬆了一口氣。

  但心中卻變得開始焦慮起來。

  根據他的常識,在特巡廳只有高層人員才能被稱為「巡視長」。

  這意味著眼前的何蒙,是一位邃曉者!

  自己這位「瓦修斯」強壓心神,微微扯動嘴角問道:

  「何蒙先生,有什麼需要效勞的?」

  「恰好你在,開個短會。」

  面對自己同僚,何蒙的聲音雖然有些陰冷,但聽得出來態度還是比較好的。

  「短會?」范寧嘗試問道。

  「你是負責卡洛恩·范·寧調查工作的對吧?」

  「是。」

  「隨我上樓便是。」何蒙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大廳的樓梯間走去。

  「好的長官。」雖然轉眼他已和自己拉開了快十步的距離,但范寧也只得跟上。

  幸虧剛剛那群警察無意中幫自己解了圍,作為一名遂曉者高層,何蒙認不認識瓦修斯都很合理,但瓦修斯不認識何蒙,那還真是有些奇怪。

  范寧剛剛差點就因為不得已,根據他招呼自己的方式,穩妥地預設其高層身份,直接略過名字叫「先生」或「長官」了。

  雖然不至於立即被識破身份,但落得個奇怪的印象是免不了的。

  范寧定了定心神,跟在何蒙身後,踩上兩側帶有紅漆浮雕的台階。

  既然是「恰好你在」,又問了自己負責的調查內容,那說明預先安排的會議內容,瓦修斯並不是主體,可能是順帶讓他提供一些關於「卡洛恩·范·寧」的調查信息起補充作用。

  自己別的不了解,這方面還是挺了解的。

  范寧在心裡暗自過了幾遍逢人打招呼的場景,潛意識的傾向表明,按照瓦修斯的性格和小動作,或是眼神交匯點頭,或是鼻子裡擠出「嗯」的一聲,或是直接淡淡回應「上午/下午好。」遇到同僚打招呼,直接遵循性格處理即可,就算又冒出一位遂曉者參會,別人也會叫出其名。

  這事情雖然意外地倒霉,但如此一揣摩,范寧心中稍稍還是有底了。

  他發現這個帽子製造的假象似乎比自己預期要隱蔽,何蒙作為遂曉者好像都發現不了自己的靈體氣息是假冒的,總不可能有人閒得過來扯自己的帽子吧?

  「今天的兩件事情,都需要一些來自烏夫蘭塞爾方面的調查信息作為補充。」前方的何蒙繼續陰惻惻開口道,「所以既然恰好你在,就不另行聯繫了,一同開完短會再走。」

  說到這何蒙呵呵一笑:「能見到波格萊里奇先生的場合,就連我們也是屈指可數。」

  ??要不是心理素質還行,范寧後背的冷汗都差點冒了出來。

  今天自己到底是什麼運氣?

  先是博洛尼亞學派的總會長要見自己,然後特巡廳廳長也要見自己?

  范寧對波格萊里奇的唯一直觀印象,就是所有官方有知者證件上面都帶著的那青色流光簽名鋼印,誰知道他的實力究竟到了怎麼樣的層次。

  「所以也算是幫你爭取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好機會,對吧?」何蒙轉頭。

  雖然他的語氣始終陰冷,但范寧竟然以社畜的直覺聽出了一絲「上司關愛下屬」的意味。

  …還真是他媽的意想不到啊。范寧硬著頭皮說了聲「謝謝」。

  只見「瓦修斯」悶悶不樂的臉龐上擠出了笑容,這應該是其心情最激動之下的神態了:「何蒙先生身為遂曉者,想見波格萊里奇先生一面都這麼難嗎?」

  「邃曉者?呵呵…」前方何蒙的後腦勺輕輕搖動,「對波格萊里奇先生來說,我們這些人談及的神秘,也就比無知者高深那麼一點而已。」

  爬著樓梯的范寧聽到這描述,覺得自己褲管和袖口中鑽進的風,已經把冷汗吹得涼颼颼了。

  面對這位世界最強非凡組織的領袖,自己接下來準備全靠頭上這頂破帽子來擋?

  特巡廳總部的大樓走馬觀花看起來,與之前自己到過的分部類似,這個年代當局常用的大型辦公樓布局加上警安局的內外飾風格,無非就是樓梯間多幾個,走廊複雜不少。

  但很多樓層的走道裝有看守嚴密的鐵閘防護欄,讓人沒法進入這些特定的區域,走廊的視野盡頭似乎還看到某些蒸汽升降梯一類的東西正在運行。

  不到一分鐘的上樓時間,范寧只覺得度日如年,和不少警察及調查員模樣的人擦肩而過後,何蒙帶著他來到了五樓的一處走廊。

  面前類似鑄鐵防爆門的防護裝置呈現著冷峻的質地,一看就是連軍用器械都沒法弄開的架勢,但這對范寧來說根本不是重點,哪怕這是扇玩具門,自己也沒法從一名邃曉者眼皮底下溜走,更別說那位特巡廳廳長在會議室等著自己。

  何蒙將手放在其上片刻,一股巨大的水蒸氣噴氣聲走廊內部發出,整扇門開始朝前方緩緩旋啟,在那一瞬間,范寧感受到了四道強度均不亞於自己的靈感波動。

  門的後方竟然放著一張紅木漆的大長桌和四把安樂椅,桌上是咖啡手磨機和糖豆盆,幾位紳士朝兩人看了過來,手上還握著菸斗或捏著紙牌。

  與外面單調乏味的辦公室風格不同,這防爆門後方的地面區域竟然是木地板和紅毯,牆壁貼著花樣繁複的壓印浮雕紙,厚厚的天鵝絨材質窗簾被金色流蘇束起,外面稍寬闊的大廳里,水吧、沙發、鋼琴、撞球桌、棋牌桌和自動賭博機一應盡有。

  看著那幾幅被水晶吊燈照得閃閃發光的油畫,要不是自己處境不對,心臟還跳得有些略快,范寧差點以為自己今天是來俱樂部打發時間的。

  煙霧繚繞中,何蒙揮了揮手,示意那幾位值班的有知者不用起身打招呼,然後將范寧帶到了大廳後的過道。

  「待會我就直接走了,下會後自便。」何蒙伸手擰動眼前的門把,開了道小縫後,自己直接甩下范寧,繼續往前邊走去了。

  ……什…什麼意思?不是開個短會嗎?

  看著何蒙的背影,再看看這如同豪華酒店的走道以及眼前虛掩的房門,范寧差點沒摸著頭腦。

  他雖然知道不能貿然詢問,但的確非常希望這位邃曉者別一直待在自己旁邊,於是只是嘗試性開口道:「…待會直接走就行?」

  「或者,你也可以陪他們打會牌。」

  何蒙指了指大廳方向,然後砰地一聲,把自己關入了另一房間。

  心一直懸在嗓子眼的范寧,這樣一來,似乎感覺稍有緩和。

  他看著貼面處房門的木製紋路,心中短暫思考了一番要不要離開這裡的問題,但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

  別當人家是傻子。

  於是范寧咬了咬牙,推門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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