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九寧又指派幾個得力的人去縣衙幫李凌,縣尉和主簿活了下來,其餘主事的人要麼殘要麼死,李凌帶著人去縣衙幫忙才知道,二人只起書向朝廷上報後便丟給縣衙護衛們一句:「守好縣衙庫房,等他們回來。」而後兩人分別帶著幾名兵士回自己家救人了。
可護衛們也是有家人的,如此亂象,他們更是第一時間跑了,徒留下最膽小的一個護衛,蹲在廢墟旁大哭。
李凌將人扶起,心中氣急,派了兩個人分別去給縣尉和主薄傳話,然而很快兩個奴僕就回來了。
那二人聽罷,只吼了一句:這不是在救人嗎?然後就不理他們了。
聽到這些,李凌不由想到父親臨終前的交代,要他帶著母親和家小回京,還說一定要找到書房裡的三冊帳本一起帶回京。
看著望不到邊的廢墟,他其實也害怕,可一想到季九寧的話,他就又有了力量,強自鎮定下來,親自帶著家僕去救人。
不管如何,儘自己最後的力就行。
只要有人呼喊他們就跑過去救,被救下來的人越來越多,能動的人跟著隊伍一起救人,兩天兩夜間,李凌熬的雙眼通紅,小小的手掌已經全是血泡和血痕,臉上和身上也髒的不能看。
他看著越來越多的人,自發組成隊伍跑去不同的方向救人,聽著一聲聲道謝的話,黑乎乎的小臉上忽的笑了,但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離他最近的奴僕立馬跑上去將暈倒的李凌抱起來,拔腿就往府里跑。
這兩日季九寧也幾乎沒合眼,她派人把全府地毯式的搜索了一遍,找到了李安和葛姨娘母女,可惜只有李安還活著,但雙腿被砸斷了。
更是在凌軒院主屋門口,當初她駐足的地方找到了管家!
可惜人被抬出來的時候早已斷氣,季九寧心中懊惱不已,當初若能及時救人,是不是管家就不會死?
正在她難受的時候,有奴僕背著人跑過來:「四少爺,是方嬤嬤,還有氣。」
李勉將人接進棚子裡安置,派了大夫給方嬤嬤醫治,季九寧正要過去看看,就聽到前院傳來喊聲:「來人啊,快,五少爺暈倒了!」
季九寧腳步一頓,快步跑了過去:「怎麼回事?」
「少夫人,五少爺他昏倒了,快給他看看。」
季九寧檢查了一下李凌的情況,心下鬆了一口氣,只是累暈了,快速帶著人去另一個安靜的帳篷里休息。
府里唯一的大夫,還是帶傷的,此刻正給方嬤嬤包紮傷口,並且交代幫手金喜熬藥的方子。
「不必看大夫,他只是太累了,讓他安靜的睡一覺,你們也辛苦了都下去休息吧。」
打發了幾人後,季九寧吩咐火喜:「去告訴夫人一聲,回來時打盆熱水來,給他擦洗一下。」
「諾。」
黎氏得知小兒子回來了,面上總算有了表情,她嚷嚷著要下地,就被水喜給攔住了:「夫人,就讓五少爺好好睡一覺吧,有五少夫人照顧少爺呢,奴婢剛剛見方嬤嬤也被救回來了,此刻陸大夫正在救治,您安心就是。」
黎氏胡亂的點點頭,又縮回去躺著了。
天再次黑了下來,大家吃完飯就都休息了,李凌睡醒的時候是後半夜,恰巧外面又開始下雨了,突然想到什麼,他爬起來往外跑。
季九寧睡眠本就淺,加上又是這種特殊情況下,所以外面的跑步聲讓她迅速睜眼起身。
而外面值夜的奴僕也發現了李凌:「五少爺雨下的大,您要去如廁的話,奴才陪著您吧。」
李凌聽到聲音,停下看了一眼,此人是瀾松院的護院之一,李富貴。
「你跟我走,你們幾個繼續守在這裡。」
「諾!」
季九寧看著二人走遠,方向似乎是之前李重啟的書房,她跟了上去。
果然見李凌二人在書房那堆廢墟上折騰,她大步跑去:「在找什麼?」
說著也跟著上前一起幫忙抬殘渣。
「是三本帳冊。」李凌沒有打算瞞著季九寧,說罷他想到父親的話,又道:「找到帳冊,再休整一日,我要帶著娘和家人回京,你……你要不要一起?」
聽他如此說,季九寧略一想也明白,沒有說什麼,她也想去京城看看,可她真實身份不行啊,回去了就等於送死。
只能搖搖頭拒絕:「回京就不必了,不過路上倒是可以結伴走一段。」
李凌聽她如此說,心中失落,眼裡的光也淡了下去,但也沒再多言什麼。
一旁全程吃瓜的李富貴,更是大氣不敢出,只埋頭幹活,此刻看自家少爺那瞬間黯然委屈的神情,也只敢在心裡悄悄心疼,他更是想不通,自家五少爺多好的人,怎麼五少夫人反倒不懂珍惜呢?
悄悄瞄一眼費力翻找的季九寧,他心中更是不解,若是五少夫人不在乎五少爺,那這般危險的時候,咋又回來幫李家呢?
可惜他的內心活動沒人知道,知道了也沒人給他答案。
天色慢慢亮起,雨也停了,季九寧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所謂的帳冊,倒是發現了好幾本書籍,還有一張輿圖,是整個青塘城的輿圖。
她剛收進懷裡,就聽旁邊的李凌喊道:「找到了!」
三人回到帳篷時,大家也都已經起身收拾了,做飯的做飯,換藥的換藥,檢查的檢查……
雖然周圍依舊破敗,但不再如開始時那般彷徨恐懼了。
「五少爺,少夫人,方嬤嬤醒了。」
兩人到的時候,黎氏也剛好過來了,李凌上前攙扶:「母親,今日身子可好些?」
黎氏看了一眼兒子,又看了一眼落後幾步的季九寧笑著道:「好多了,別擔心娘,你也要顧及著自己的身子,九寧,你也是。」
「孩兒身體很好。」
季九寧笑著點點頭:「謝謝夫人關心,走吧,我們去看看方嬤嬤。」
三人進去,就見方嬤嬤正坐起身喝藥,此刻也看到了她們,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起身就要下床給黎氏行禮。
忙被黎氏和李凌給攔住:「快好好躺著,身體要緊,眼下這種情況不必再拘著禮,你要快點好起來,往後少不得還勞嬤嬤你辛苦呢。」
「夫人放心,老奴沒事兒。」方嬤嬤紅著眼道。
二人又寒暄幾句,問過大夫方嬤嬤的身體情況,得知只是簡單的擦傷,加之驚嚇過度餓了兩日身子有些虛弱,修養幾日就能好,並無大礙,黎氏等人這才出來,又去看了齊嬤嬤。
齊嬤嬤有些腦震盪,胳膊受了不小的傷,由木喜在一旁照顧著。
「夫人,奴婢沒用,眼下伺候不了少爺,還成了拖累……」齊嬤嬤的眼淚不停的流。
「快別胡思亂想,你的身子比什麼都重要,好好養著,一定會好起來的,你從小跟著我,就算真有動不了的時候,凌兒也會為你養老。」黎氏紅著眼眶安慰。
齊嬤嬤得知方嬤嬤醒來無大礙也很是高興,臉上終於有了笑容,畢竟她也是方嬤嬤一手帶出來的人,當初跟著夫人一起陪嫁的。
季九寧見太陽出來,忙吩咐丫鬟們把之前洗乾淨的衣物全都拿出來晾曬乾。
李凌則陪著黎氏去了臨時搭建的靈棚,李婉和李勉還有李靜茹等人穿著白衣,跪在一旁。
三口棺材,還是找遍了全縣,才尋到幾個完好無損的,剩餘幾個,原本李勉也想一起買了,可店家說什麼也不肯,畢竟自家也要用!
李重啟,李玉,李妍,這三個主子,就連葛姨娘和李安的媳婦都是蜷著布埋得。
黎氏連日來第一次進靈堂,還沒到跟前,身子就軟的走不動路,眼淚更是如雨而下,李凌同樣紅著眼摻著泣不成聲的母親一步一步走進靈堂。
「老爺呀……啊啊啊……你怎麼就捨得丟下妾身走了呢?……玉兒,娘的玉兒呀……」黎氏的哭聲響徹整個府邸,聽到的人無不跟著落淚。
不知過了多久,李凌一直在旁陪著,並未勸解,直到黎氏徹底哭暈過去,才和李婉一起扶著母親離開。
看著睡過去的母親,李婉擦了眼淚對一旁的弟弟道:「我來照顧娘,你先去吃些東西。」
見李凌嗯了聲後起身出去,她忙又問了一句:「凌兒,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明日啟程回京!」李凌說罷走了,他去找李勉和李安。
跟李勉到了李安休息的帳篷後,兄弟三人商量了一下後,決定明日一早就啟程出發。
李安動不了,只得把事情交代給兩位弟弟,如何安排人抬棺扶靈,如何準備一路嚼用等等。
好在沒用二人如何費勁,季九寧已經準備好了一切,負責安全的護衛四十五人,專門照顧傷患的僕人十八人,負責抬棺的二十二人,連季九寧姐弟三人,一行隊伍共計一百一十九人。
府里活著的馬匹有兩匹,能用的板車修修補補湊了兩輛,用廢舊的木板,裝好車廂,一輛放物質,一輛坐人。
將府里能找到的物質和銀錢全部帶上,季九寧將東西交給李凌:「這些銀兩首飾全是府里搜出來的,你收好留著路上花用,能吃的糧食也還有二百來斤,我讓火喜她們做了不少燒餅,路上吃,只是油布,只有兩塊還能用,都不大,現在還有些時間,你不妨派人再去外面找找看,若能再買些米糧和油布還有防身的刀具最好。」
「好,我現在就去。」李凌當即召集人手,點了幾個得力的出府去了。
季九寧正要去看看黎氏,就聽到身側有人喊住了她:「九寧!」
是王姚,至從季九寧救了她後一直心存感激,但她太忙了,王姚一直不敢上前打擾,這幾日都是力所能及的跟著照顧府里受傷的人。
季九寧看到她,比剛認識她時,簡直像換了一個人,臉頰瘦的凹陷下去,顯得顴骨有些高眼裡的光也暗淡了,更多填了一絲忐忑不安。
「嗯,你身體恢復的怎麼樣?」季九寧走向她。
她道:「好多了,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生命只有一次,好好對待她!」
「嗯,九寧,我以後能跟在你身邊嗎?我可以幫你照顧小時和小辰。」
王姚的話讓季九寧有些驚訝,她這意思是……
「我本就是僕人之女,若能跟在你這個五少夫人身邊伺候,也算是替父母贖罪了,更不枉費李府養育我長大!」王姚越說聲音越小。
看著王姚,季九寧想到離府前的那個夜晚,原來她並未相信自己當初的話,那為何還那樣問呢?
她看了一眼早已面目全非的府邸,對王姚道:「我已經不是五少夫人了,那晚也並未騙你,我本是要和葉白衣兄妹去依蘭縣的,可中途發覺會有地震,為了挽救更多的生命,於是中途返回門源,可我還是來遲了!」
王姚有些不可置信,當她醒來看到季九寧時,心中五味雜陳,以為是她騙自己的,當初根本沒有離開,不然怎麼還在李府。
可如今她卻說,她是為了別人的生命才再次回來的!這樣的人她第一次遇到。
見她愣在哪裡,季九寧以為她不相信,於是笑笑就要離開,王姚卻突然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有些激動:「那你現在只是在李府幫忙?身份是自由的?」
「嗯!我要去見夫人,你要不要一起去?」
王姚猶豫一下,很快點頭,跟著季九寧一起去看了黎氏。
黎鸞清睡的不踏實,李婉紅著眼守在一旁,見季九寧進來,她下意識的讓開位置,可當她看清楚身後的王姚時,滿臉的錯愕與嫌棄。
「你來幹嘛?」語氣很是不善。
王姚看了一眼李婉,並未說話,只跟在季九寧身後,季九寧見此對著李婉道:「別吵,夫人一直沒醒來過嗎?」
李婉撇了一眼王姚,而後搖搖頭,也沒再說話了。
「別太擔心了,夫人只是傷心過度。」
對於季九寧的安慰,李婉沒有太多的表情,也未言語,只是又紅了眼眶,坐回去緊緊握住黎氏的手。
王姚看著黎氏蒼白的臉,垂下眼眸,跟著季九寧離開了。
「明日一早,李凌將帶著全家人扶靈回京,你想想清楚,這種時候,若想離開,是最好的機會。」
聽到季九寧的話,王姚深吸一口氣,似乎做了決定,抬起頭直視她的眼睛:「九寧,你願意收留我嗎?不論你去哪裡,我都跟著你。」
原本季九寧想問她有沒有自己想去的地方,但轉念一想,她前半生都是李府的庶女,哪裡都沒去過,一個孤女在這樣的亂世里又能去哪裡?
「你再想想。」季九寧沒有答應,轉身去找小時和小辰了。
距離地震已經過去四天了,縣尉和主薄才開始組織人手挖縣衙的庫房和辦公地點,準備重建。
主薄開始著手統計傷亡人數,關於無價可歸的倖存者,他們只當看不見,一句朝廷的指令還沒下來,就把人打發了。
然而無論是季九寧還是李府眾人,對這二人都無法左右,能做到的已經盡力了。
李凌在城中收買東西的事情,很快就被傳薄和縣尉也收到消息,派人找到李凌,想請他去縣衙一見,但是李凌並未直接去,而是言自己忙完了再去打擾二位大人。
兩人得知後,雖有氣,但想到李重啟是因公殉職,免不得朝廷要給他李家一番封賞,而他們這些活下來的,就未必了,地方遭此災害,他們應對若不得力,免不得要被朝廷問責,所以,還得靠李家在京中的關係,幫他二人從中斡旋。
老百姓們聚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想到當初縣令大人一大早派官兵敲鑼打鼓的宣傳,開始議論一起:
「縣令大人為何不早提醒我等,否則也不至於死的全家就剩我一個……嗚嗚。」一個小伙子灰頭土臉的大聲嚎哭!
他旁邊的大嬸卻嘆道:「話不能這樣說,畢竟縣令大人又不是神明,能未卜先知,況且都死在地龍翻身里了,他也已經盡力,再說這些年,若不是李縣令,我們那有好日子過。」
想到之前的好日子,轉眼變成這副慘樣,不少人跟著流淚,其中又有一個年輕人道:「縣令大人在的話,我們也不至於躲在這裡,沒吃沒喝,沒人管!」
「是啊,可惜那麼好的官老爺卻也不在了!我們可怎麼辦呀?」
一時間氣氛低迷,小孩子見大人哭,也跟著哭!
遠處的季九寧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轉身去了縣衙的方向,剛走進就被幾個守值的士兵攔住:「哪來的小孩子,去一邊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神氣的不行,還抬起手中的刀嚇唬她,季九寧看了一眼裡面,正欲轉身離開,就見李凌過來了,看到她在此,李凌也是意外。
「你來此作甚?」
「你又來此作何?」
「是縣尉和主薄讓人傳話,說想見我。」李凌如實相告。
這時那名士兵過來對著李凌就是一禮,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季九寧,獻媚的道:「五公子,兩位大人在裡面等著您呢。」
李凌點點頭,邀請季九寧跟她一起進去。
二人進去後,就看到一個個大箱子正被抬往不遠處搭建好的新屋子裡。
縣尉先看到李凌,忙上前打招呼,主薄也走了過來。
二人都看了一眼季九寧,但也都沒當回事。
「五公子節哀呀!我們也是沒用,沒能第一時間尋到大人救下……嗚嗚……」
「大人啊,我對不起你啊,您一路走好……」
對於這二人的戲,季九寧真是第一次見,心中感嘆,若是生在二十一世紀,妥妥的影帝沒跑了。
李凌不卑不亢的道:「家父因功殉職,死得其所,兩位大人不必如此傷心,父親臨終前叮囑我轉告二位大人,一定要妥善安置百姓,切不可讓百姓流離失所,並注意防範南邑趁亂兵犯門源,即時聯繫清塘郡守,做好安全防範!」
說罷見二位大人都止了哭聲,紛紛表示一定會謹遵大人叮囑,縣尉更是直言道:「這地龍翻身乃是天災,可我等也是有心無力啊,就連大人也因此喪命……至於安置百姓,那是需要人手和錢糧的,如今兵士死傷大半,米糧更是所剩無幾,全都被到底下弄髒了,後又下大雨泡了水,如何施粥救人?我們也為難啊,只能讓朝廷來振災,可我們在京也沒關係,所以賢侄,這事兒還得拜託你們李家幫忙!」
旁邊的主薄跟著點頭稱是!
季九寧和李凌對視一眼,她今日來其實就是為了糧倉而來!
李凌有些為難,他並不懂如何安置百姓,可他清楚,這二人心中沒有百姓,只有錢財,不但第一時間沒有去搶救百姓的命,更是在糧食被壓,百姓無所居,無所食時,他們不想著第一時間去搶救糧食,而是來此挖庫銀,連房子都建好了。
「既然兵士不夠用,大人何不召集百姓搶救糧倉,我相信髒了的米糧,百姓也不會嫌棄,總比浪費了要好。」
說罷不等二人開口,又道:「李凌今日過來,一是再次傳達父親臨終遺言,二是告知二位大人一聲,明日一早,我與家兄就帶著家眷扶靈回京了,門源縣的百姓和安危就交給二位大人了。」
說罷拱手一禮後,轉身離開了,季九寧見二人呆愣住,也並未再多言。
天災之下,人人自危。
若是戰亂再起,朝廷遠水救不了近火,別說這二人,就怕是清塘郡郡守也未必能做到誓死抵抗!
想到此,季九寧追上去,問李凌是否知曉糧倉的具體位置!
直到當頭夜裡,也不見有官府組織人手去搶救糧倉,李凌便派了幾個機靈點家僕悄悄混到了百姓堆里。
李家。
黎氏總於醒了,李婉高興的命人來給李凌傳話,此刻他正和李安、李勉商議事情,兩人聽得黎氏醒了,忙都起身去看,徒留李安一人掀開了被子,卻動不了。
他捏緊拳頭,要緊牙關,重重的拳頭捶在身側,低著頭,大顆大顆的淚珠砸濕了被褥!
正來尋李凌的季九寧走到門口,就看到這一幕,不由的想到她當初沖喜時,李安在門口迎她時的意氣風發,妻子為了救女兒也死了,姨娘也死了,幸好還有女兒。
季九寧沒有進去安慰他,這種時候,任何語言的安慰都很蒼白,她轉身去大棚里,找到李靜茹,如今三歲了,和小時小辰差不多大。
陷入頹廢中的李安,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隻軟軟的小手抱住。
「爹爹~」稚嫩的聲音想起。
他緩緩抬頭,就看到一張白淨粉嫩的小臉,是他的阿茹,忙抬手擦掉眼淚,不能嚇到他的寶貝女兒。
誰知他眼淚還沒擦乾淨,就聽閨女的聲音再次傳來:「爹爹不哭,五嬸娘說娘親是仙子,她現在回天上啦,等我長大,仙子娘親就會回來,爹爹,以後阿茹陪著爹爹!」
李安這下是徹底控制不住了,一把抱起女兒,緊緊擁在懷中:「好,阿茹陪著爹爹。」
季九寧在門口看著溫情相擁的父女二人,悄悄地離開了。
天還未亮,李家眾人抬著三口棺,浩浩蕩蕩的啟程了。
有人身掛麻繩和白布條,李勉走在最前面,手持木杖掛白布靈帆引路,李凌緊跟在他身後,抱著李重啟的牌位。
身後就是三口棺,李重啟的在前,接著是李玉的,最後一口小棺是李妍這個庶女的。
李安抱著女兒和黎氏還有李婉坐在前面的馬車裡,車旁跟著金喜水喜,後面一輛馬車則是齊嬤嬤和方嬤嬤以及大部分物質,車旁是木喜跟著。
車後跟著的是一部分需要傷患,嚴重的用擔架抬著,不嚴重的被人扶著走。
季九寧背著自己的包袱,牽著兩個弟弟,身邊跟著火喜和王姚走在最後,兩邊是佩刀護衛,從頭到尾將所有人護的嚴嚴實實的。
剛出李府,就被露宿街頭的老百姓發現了,他們自發的跟在隊伍後走,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不知是誰高聲喊到:恭送李大人,願大人一路走好!
季九寧回頭,就見所有人跟著齊聲高喊:恭送李大人,願大人一路走好!同時跪下去磕頭。
原以為她們磕完頭就不跟著了,沒想到起來繼續跟著走,每走幾步就喊一次跪拜一次!
黎鸞清撩起車簾,看著叩拜送別的百姓,再次紅了眼眶,她不顧李婉的阻攔,下車跑到李重啟的棺前,扶著棺,邊走邊哭:「老爺,你聽到了嗎?你看到了嗎?你愛護的百姓,他們來送你了啊~」
李凌回頭看著母親,水喜和金喜追上來本想攔著的,但見李凌看過來給她們搖頭示意後就默默地跟著黎氏身邊。
百姓們見黎氏哭的悲切,也忍不住跟哭了起來,原因無幾,李重啟自從來了門源縣,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舒坦,可他一死,他們竟都無家可歸了,官府都沒人管他們了,越是這樣對比,越是心中酸澀,想念起李重啟的好來!
快要出城門時,縣尉和主薄才來:「大人,我等來送您最後一程,願您在天有靈保佑門源百姓能安穩度過此次災難!大人吶,您一路走好啊!」
兩人唱戲一般,念唱哭喊了幾句,就上前對著黎氏又安慰了幾句,可黎氏只哭並未說什麼!
二人只能尷尬的轉身去找李凌,李凌倒是耐心的與二人寒暄起來:「多謝二位叔伯來送家父。」
「賢侄客氣了,大人在時對我等也多有照拂,如今能做的也就最後送一送大人了!」主薄說著又開始掩袖擦淚。
……季九寧不知道前面的情況,也不好貿然上前去,只讓火喜過去看看,待火喜回來才知道,原來又是影帝二人組來了。
想著李凌能應付,也就沒有多管,轉頭看起了邊上的百姓,起初還沒發現什麼,可看著看著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人群里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婦孺,年輕男子幾乎沒有!
直到隊伍出城後季九寧才知道怎麼回事,之前李凌排出去的人後面才跟上來隊伍,據幾人所說,老百姓已經找到糧倉,並偷偷挖掘出不少糧食。
等護衛發現的時候,立即派人通知縣尉和主薄,可這二人還在城門口,趕回去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糧食已經偷偷運走了!
這些話是李凌讓人告訴她的,季九寧也才明白當初在城門口耽誤那麼久,原來是想替百姓調虎離山!
這二人怕死,走哪兒都帶著一群護衛,加之二人覺得糧倉被壓,又是保密位置,老百姓不可能找到,所以沒有派人嚴守,這才讓李凌鑽了空子!
對於李凌這一招,季九寧心中嘆服,小小年紀倒是想的周到!
至於百姓會不會和官府起衝突,季九寧完全不擔心,填飽肚子活下去才是最要緊的,若是得不到續命糧,遲早也會有那一天的!
因顧及傷員和扛棺的人,所以走出一段路後就停下歇息了!
檢查了一遍傷患,抬棺的人也換了一匹。
因為昨晚下過雨,地上很泥,還有不少小水窪,地面上的裂縫橫七豎八,也不少。
而且路上也不止她們這波人,三三兩兩的攙扶著往前走去。
突然季九寧看到一個慌慌張張奔跑的身影,只見身後不遠處一名假小子裝扮的人背著一個包袱,滿身泥,臉上也髒兮兮的,邊跑邊回頭看身後,季九寧順著他身後的人看去,並未發現有人追他!
那人跌跌撞撞的從季九寧等人身邊跑過,季九寧下意識的又看了他一眼,恰好對上那人視線,季九寧見是生面孔也沒多想,繼續低頭陪兩個弟弟玩!
然而那人原本都已經跑過去好幾步了,卻硬生生的停下,猛的回頭看季九寧,雖只是一個側臉,但他眼裡的激動卻難以言喻,快速轉身跑到季九寧面前:「九寧,不,五少夫人!」
季九寧錯愕的抬頭,陌生的男人臉,熟悉的女人聲!她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不可置信的起身看著她:「你是玉玲?」
對面的人竟然哭了,不住的點頭:「嗯嗯,是我,是我!你還能記得我。」
季九寧也紅了眼眶,上前握著她的手,再看她這身打扮,卻突然忍不住破涕為笑:
「你這身打扮,只要不出聲還真是沒人能認出你來。」
見季九寧這樣說,玉玲忙回頭又看了一眼,季九寧見她如此問道:「那老毒婦還活著呢?」
玉玲點點頭,壓低聲音道:「地龍翻身,所有的房屋都踏了,原本我和她一起被壓在裡面,後面被護院的人救了出來,嬤……老毒婦被房梁砸了腰,動不得,我這才逮著機會跑了出來,剛跑的時候,那老毒婦就發現了,大喊大叫的讓護院抓我回去,剛剛在城門口人多,我借著人群掩護才偷換了外面的衣裳。」
「別怕,你現在徹底自由了!有我在,以後誰也抓不走你!」
「多謝五少夫人!」
「別叫五少夫人,我早就不是五少夫人了,你還是叫我九寧吧。」
玉玲滿眼的好奇,不是五少夫人了?那咋還……
「別瞎想,什麼事兒都沒有,我們現在只是朋友!」
玉玲一臉的不相信,但也沒再說什麼,看到一旁玩耍的小時和小辰,忙彎腰和他們打招呼:「小時,小辰,好久不見了,還記得姐姐嗎?」
剛說完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臉,玉玲無奈,她抬手想扯掉麵皮,卻被季九寧一把攔住:「先帶著吧,這一路上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你如今這張臉更安全些。」
「你是誰?」小時看著玉玲問道。
「你是我姐姐的朋友嗎?」小辰也問她。
季九寧笑著摸了摸兩人的小腦袋:「嗯,她是姐姐的好朋友,玉玲,她之前還幫過我們呢。」
兩個小傢伙明顯已經不記得,但聽到姐姐說眼前的叔叔幫過他們,也明白這人是能處的。
玉玲看到他們如此也能理解,當即笑道:「沒關係,你們以後叫我玲叔吧。」
玲叔,玲叔!」兩個孩子都很給面子。
這時,前面的隊伍開始收拾動起來了,護衛隊長孫廖跑到後面專門通知季九寧:「少夫人,五少爺下令咱們該啟程了,讓大家再堅持一個時辰,等午時咱們就可再休息,搭灶吃飯!」
「好,我知道了。」
「那您路上慢點,屬下先去前邊開路!」
「好!注意安全。」
孫廖走後,火喜立馬上前一手牽一個:「走啦,小時小辰。」
王姚主動上前接過季九寧的包袱:「我沒什麼東西,幫你背一段路。」
季九寧本想拒絕,但對上她堅持的眼神後,鬆了手。
旁邊的玉玲則一臉好奇的看著幾人,又看了一眼季九寧,走出去好遠一截,還是季九寧主動道:「看你忍了一路,甚是辛苦,想說什麼就說!」
玉玲這才不好意思的笑道:「她們都是誰啊?還有你不是說你已經不是五少夫人了嗎?為何剛剛那人還那樣稱呼你?」
「他們沒習慣改口,我也懶得糾正!反正李家沒人在乎,我更不在乎了!」季九寧一臉的無所謂。
看的玉玲稀奇!倒是王姚接話道:「你為何跟五弟,五少爺他和離?其實他人不錯的!」
「和離?這樣啊?」玉玲八卦心起來了!
只聽當事人季九寧脫口而出:「我不喜歡男人!」
幾人齊刷刷看她,有人不信,有人一副我了解的表情,也有人直接打趣她,比如火喜:「我看啊,您就是口是心非,您要是真不喜歡五少爺,幹嘛冒著生命危險跑回來救他,還為了五少爺,留下來救了整個李府的人?」
見火喜這般心直口快,玉玲忙湊過去問:「什麼冒著生命危險跑回來?到底怎麼回事啊?」
火喜見季九寧也沒計較,就悄悄地給玉玲講季九寧和他家五少爺的「愛情」故事!一旁的王姚也忍不住豎起耳朵聽,越走與兩人越緊,最後三人湊到一起一路上嘀嘀咕咕個不停,不時嘖嘖幾聲,偷偷看向季九寧的眼神逐漸變味!
季九寧直接翻白眼!
她前世沒怎麼跟姑娘們相處,這一世身邊倒是有不少小姑娘,什麼性格的都有,但同時也發現一個奇特的點,那就是無論什麼性格的姑娘,都是喜歡八卦的!
對於姑娘們的八卦,季九寧表示:少不了一塊肉的情況下,姑娘高興就好!
太陽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熱,官道兩邊到處都是橫斷的樹木!
她看了一眼前面的傷員,因為擔架有限,很多人只能帶傷走路,現下日頭曬著,那些人明顯已經堅持不住,走不動了。
從懷裡掏出輿圖,看了一下路線,現在他們往東北走,下一站是依蘭縣!
突然想起葉白衣兄妹,也不知他二人如何了?
此刻同樣在趕路的葉白衣兄妹,齊齊打了個噴嚏!
話說,地震的時候,葉白衣正在千秋藥堂內院吃飯,而葉紅妙還在耍賴皮睡覺,說什麼都不起床,葉白衣原本也依著她睡,可葉白衣吃飯時,不是夾不到菜,就是菜快餵嘴裡時忽然掉了,要麼就是咬到舌頭了,直到筷子也突然斷了…
葉白衣徹底懵了,不知怎得,他突然想到季九寧的話,心中越發的不安起來,扔掉筷子,大步走到臥房,打算叫醒妹妹。
好巧不巧,他剛到臥房就一陣晃動,忙飛撲過去將睡夢中的葉紅妙保住,屋頂就砸了下來,好在有床頂橫樑幫著減力,得以喘息的機會讓他帶著妹妹翻身躲避,險而又險的躲過一劫!
可惜其他人就沒那麼幸運了,活下來的只有兩人,藥鋪也毀了!
他重新招工重建,先是清理了藥堂,將藥材和銀子全都握在手中,他放出話,凡是來幫忙重建的人,接下來一個月可免費在千秋堂就診,藥也是免費的!
於是胡拉一大片人都先給他幫忙,反正家也毀了,親人也沒了,有親人的也都受傷了,正好瞌睡送枕頭,於是三天時間,就幫葉白衣清理乾淨廢墟,並在一旁蓋了一間簡易木屋。
葉白衣也講信用,親自坐診三日,為幫忙重建的人或者其家屬看病!
等他招募夠藥堂夥計後,命活下來的人為掌柜,給他留了些銀子,交代幾句後,就帶著葉紅妙離開了。
他們出了依蘭縣正趕往清塘城,路上葉紅妙念叨了幾次季九寧,但她也不知季九寧同樣在念叨他們!
午時過半的時候,隊伍終於停下了,孫廖大喊:「原地休息!」
傷員們終於得以休息,被攙扶著坐到地上或石頭上。
負責做飯的人,開始揀柴搭灶,生火做飯。
王姚也和玉玲也累的不行,兩人互相攙扶著,也顧不得髒,一屁股就坐到地上!
火喜則是抱著睡著的小辰,去了前面的馬車,外邊太熱了,也沒個遮陰的地方,她將小辰放到車裡,跟齊嬤嬤一塊躺著。
剛好方嬤嬤也想下來走走,就被火喜扶著下了馬車。
方嬤嬤這一路上也從齊嬤嬤口中得知了不少事情,對於季九寧去而復返的相救,心中很是感動!她先是去問候了黎氏,又寬慰李安幾句,這才陪著黎氏一起去後面見了季九寧。
黎氏身邊原本的幾個大丫鬟,只有青紅和紫蘭活了下來,但也都受了傷,如今是金喜和水喜在身邊伺候。
李安身子不適,還有個三歲小孩要看顧,於是金喜留下照顧父女二人,水喜則陪黎氏和方嬤嬤一起往後走去。
季九寧抱著小時,正在給他擦汗,就見黎氏過來了,王姚見到黎氏,下意識的起身行禮:「夫人!」
玉玲也忙起身跟著行禮:「給夫人問安。」
黎氏詫異的看了一眼玉玲,就連方嬤嬤和水喜也都看向她,一下子玉玲緊張起來,深怕黎氏不要她跟著。
季九寧抱著睡熟的小時也沒起身,只是笑著道:「這是玉玲姑娘,她曾經在王牙婆身邊伺候,方嬤嬤您見過的,如今逃出生天,這副打扮,只為保護自身安全!」
聽她一說,方嬤嬤立馬想起玉玲來,笑著給黎氏解釋:「當初若不是這位姑娘機靈,從中幫忙,咱們少夫人怕是也難脫身!」
「原是這樣,你這丫頭倒和九寧是有緣的,如今既然遇上,路上也能有個照應。」
「多謝夫人!」
一旁的王姚被完全忽視。
黎氏上前摸了一下小時的小臉:「這日頭太大了,讓小時去車裡睡著吧,水喜,你把孩抱過去。」
見季九寧沒反對,水喜接過小時送去馬車。
黎氏這才拉著季九寧的手,卻發現她滿手都是傷疤,立馬想到李凌的話,眼眶又紅了:「你說你,一個女孩子……怎就那麼能幹呢?」
「沒事兒,已經不疼了。」
「孩子,娘謝謝你,替李家上下,謝謝你!」黎氏哽咽的話讓方嬤嬤和王姚也都紅了眼眶!
「您別這樣說,大家好好的就好,沒有您和大人,我和弟弟們也自由不了。」季九寧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受不了這種,下意識想去撓頭,但又生生忍住。
最後只憋出一句:「您快別再哭了,傷身體,這一大家子,以後還得靠您呢,李凌他,畢竟還小不是?」
原本寬慰的話,聽在黎氏耳里卻成了季九寧還是心疼李凌!
當即擦了淚,道:「對,不能累得你千辛萬苦救我活下來,再自己個苦出病倒下去,九寧,凌兒他怕我難過,自己硬撐,我怕他憋出個好歹來,你有時間了幫娘去好好開導開導他。」
季九寧沒有多想,點頭答應,黎氏臉上總於有了笑容:「給娘說說,你離開李府都去哪兒了?」
對於黎氏一口一個娘,季九寧想改正,但又不知道怎麼說,於是強行改變話題道:「這個後面我再告訴您,現在我有個想法,把這路邊倒下的樹,用來多做幾副擔架,不然後面的路,那些傷員怕是很難抗下去。」
聽她如此說,黎氏倒也沒介意,反而恢復了幾分當家主母的清醒和氣勢,當即喊了一名護衛來交代:「去告訴五少爺,安排人用這些斷樹多做幾副擔架,出發的時候給傷員用上。」
「喏!」
黎氏又一臉慈愛的看著季九寧。
季九寧:……!「嬤嬤今日看起來氣色好多了!」
「還不是托您的福,老奴這才撿了一條命回來。」方嬤嬤同樣一臉的慈愛。
倒是玉玲突然來了一句:「少夫人就是個福星,我們大家誰遇到她都能化險為夷!」
黎氏聽她這話,立馬滿意的點點頭:「沒錯,就是福星。」
「這標籤,我可不敢貼啊!」說罷看向一邊不吭聲像個外人的王姚,季九寧本想跟黎氏提一提,但黎氏才剛剛有點振作的跡象,不好這時候提王姚的事,想著再等等吧。
但她也實在不會哄黎氏開心,於是找了個藉口,跑去查看做擔架的情況了!
方嬤嬤見黎氏臉上有失落之色,趕忙寬慰:「少夫人是個務實的,您也累了,老奴扶您回去喝些水,上車裡再休息會兒,飯馬上就好了。」
「嗯,這孩子從小就吃了不少苦,我就是心疼她,一會兒飯好了,叫她過來一起吃。」
「噯,老奴等會兒去叫人。」
說著就走了,全程就沒理王姚。
玉玲只當王姚是季九寧身邊的丫鬟,此刻她在琢磨季九寧和李家的關係。
明顯李夫人是喜歡九寧的,甚至李家上下都喜歡她,可以說是敬著她的,但九寧自己又不承認,看來是不接受以那樣的方式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