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漸漸的安靜下來,透過光影看到水喜站在門外候著。
季磊將兩個小奶包放下:「進來吧!」
水喜輕輕推開門進來,微垂著頭行禮:「少夫人!」
「又沒人,不必跟我這麼多禮,快來坐吧。」
聽得季磊這樣說,火喜也抬起頭來往前走了幾步,待看清楚她臉上的疤痕時,紅了眼眶哽咽了句:「也許奴婢以後想給您再行禮都沒機會了。」
「你怎麼還哭了?這是捨不得我了呀?」季磊打趣,她見不得女孩子哭!
「好啦,快過來坐,我也沒多少時間跟你說話了,晚上我就得去找夫人和老爺了!」
聽她這樣說,水喜終於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擦了淚道:「看來您是鐵了心要離開,不知奴婢還能為您做些什麼?」
「水喜,我需要些東西,要你幫我準備,我們仨的衣服,要普通些的衣服,另外幫我備點兒乾糧,路上吃。」
「還需要什麼?」
「就這些。」
季磊話音剛落,水喜又哭了,晶瑩的淚珠滑落在嬌嫩白皙的臉上,鼻頭紅紅的,淚眼婆娑的眸子惹得季磊一陣心疼:「哎吆,好水喜你咋又哭了?難怪你叫水喜,真是水做的,這眼淚咋就這麼多?快別哭了啊,得哭的我心疼了呢!」
「若奴婢真哭的讓您心疼了才好,這般看您還走是不走了!」水喜難得的耍性子說了句俏皮話。
可她說完,竟是自己也愣了一下,見旁邊的季九寧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著自己,水喜忙偏頭過去,小心的擦了淚,這時兩個小奶包跑過來安慰水喜:「水喜姐姐不哭~」
水喜摸了摸小辰的奶膘,對著兩個奶包擠出一絲笑容,開口道:
「少夫人和兩位小舅爺的衣裳都是量身定做的,您若是不帶著,放這邊兒也是扔了,還是帶著換洗穿吧,您放心,奴婢待會兒就去給您再尋兩身通常人家的衣裳。」
「好,謝謝你水喜。等我穩定了,給你寫信!」
「您身上的銀錢還夠嗎?」
「咳,這個…,我……」
「奴婢攢下的也不多,這些,您先拿著用。」水喜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放到桌上,見季九寧要拒,立馬又道:「另外,先前夫人賞給您的一些物件,也可以拿著去換些銀錢,出門在外,若無銀錢傍身,是會寸步難行的。」
「謝謝!」季磊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沒有逞強,明白水喜的話是實話。
「您也不必覺得為難,這算奴婢借給您的,往後還要還的。」水喜笑著打趣了一句。
惹得對面的人笑了起來:「好,以後一定還!」
「趁著天色還早,那奴婢就先去準備了。」水喜說完行了一禮就退下了。
兩個小奶包看著關上的門,趴在季九寧腿上抬起小臉問道:「姐姐,我們真的要離開這裡嗎?」
「嗯,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這裡不屬於我們!」
「那我們什麼時候走呀?」小時神色認真的問,小辰見哥哥似乎不難過,他撇著嘴咕噥了一句:
「姐姐,我不想走!」
見兩個小傢伙如此,季磊安慰道:「我們明日一早就走,你們放心,離開這裡以後,我也會照顧好你們的,至少不會再發生先前那種事!別害怕,我們有去處的,哪裡說不定更好玩兒呢!」
「更好玩兒嗎?」小辰來了興趣。
「是啊,外面有各種花草,各種小動物,你們還可以堆泥人,找各種漂亮的石頭……」
一下午,季磊一邊哄兩個小奶包,一邊收拾東西。
直到金喜等人回來,才發現外面天色已晚,當晚飯送進屋時,所有人都傻眼了,木喜還打掉一盤小菜。
又是一頓詢問,一番解釋, 最後眾人紅著眼眶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著她吃飯。
吃完飯後,她收拾了一下東西,拿著先前黎氏送給她的東西去了瀾松院。
守門的嬤嬤見來人是五少夫人,都有些驚訝,畢竟都這麼晚了,老爺剛陪著夫人用完膳,正準備洗漱呢。
「勞煩您幫我通傳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夫人老爺說。」
那看門的嬤嬤掃了眼她手裡的盒子,轉身進去通報,不一會兒就出來讓她進去。
正屋裡。
夫妻兩人看著被季九寧放在桌子上的首飾盒,再看看季九寧的臉,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九寧並非有意瞞著,這臉早在被王婆子抓走之前就毀了,後來她給我用了易容面具才入了齊嬤嬤和方嬤嬤的眼,今日夫人也在席前講明了原委,恰好九寧的面具也在今日用完,既然如此,那九寧便不好再拖累五少爺和李府名聲。」
好半晌黎氏才開口:「你可是怪我今日之說?」
聽得這話季九寧忙抬頭,苦笑著搖搖頭道:「夫人多慮了,說起來當初我與李府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何來怪?反而我還要感謝您,給了我一個好名聲呢。」
黎氏與李重啟互相對視一眼,李重啟點點頭,黎氏看向方嬤嬤,吩咐道:「去把凌兒叫來!」
季九寧見此立馬道:「不必叫了,他知道了,也同意了,且他現在想必並不想見到我。」
黎氏等人驚訝了一瞬間,很快方嬤嬤還是離開了,見季九寧臉上神色自若,黎氏依然關切的問道:「你可想好去哪兒了?」
「嗯,跟著葉神醫學醫。」季九寧沒有隱瞞。
「跟著葉神醫?他同意你了?」黎氏和李重啟都是一驚。
「還未答應收徒之事!」
對於此事,季九寧並不想隱瞞。
黎氏眼神微閃:「既如此,我們倒真不好再攔著你了。只是有些話,我得說到前頭,不離開李府,你與凌兒的婚約依舊作數,依舊是李府的五少夫人,但你若離開李府,那就與我李府再沒有任何關係,將來你想另嫁他人,我李府易不會阻攔。你可想清楚了?」
季九寧笑了,她遵循這個時代的禮節,跪拜道:「多謝夫人和老爺成全!我想清楚了。」
「起來吧。」黎氏起身走到內屋抱了一個盒子出來,她打開後拿出一張紙,遞給季九寧:「這是當日你的賣身契,你收著吧。」
「多謝夫人!」接過姐弟三人的賣身契,季九寧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你也不必謝我,是你自己聰慧爭取來的。按照禮制,你若主動放棄五少夫人的身份,那也是李府的丫鬟,可你聰明機靈救了凌兒,也不貪財虛榮,我打心裡喜歡你這丫頭,可惜我們緣分淺薄,能為你做的也就這個了。」
季九寧抬眸去看黎氏,見她也正看著自己,這時方嬤嬤回來了,她對著黎氏悄悄耳語了幾句,於是就見黎氏對著李重啟點點頭,李重啟終於起身看著她道:「女子臉面重要,跟著葉神醫也好,他若肯收你為徒,便好好跟著學吧。」
「諾,謝謝大人,您和夫人都保重身體!」季九寧說罷深深的作揖舉了一躬。
外面已然黑乎乎一片,她提著燈籠走在府里的青石小道上,不知不覺走到了寒霜院門口,門前早已沒有站崗的婆子,灰敗的厲害。
讓她想起了盧姨娘,雖心思狠毒,卻也是她遇到的第一個反抗封建制度,且離經叛道的女子,她的方式無法讓她認同,卻又感慨她敢為自己爭取,不被別人和禮教思想撻伐的心性。
提著燈籠又去了另一個地方,破落的院門口被從外面鎖著,已經沒了看顧的婆子。
難道王姚已經不在裡面了嗎?正當她轉身要離開時,院裡傳來咳嗽聲:「咳咳~咳~」
她走上前瞧了瞧門:「王姚?你怎麼了?還好嗎?」
屋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陣傳來腳步聲,提起燈籠才透過門縫看清,王姚披著外衣走了出來,聲音沙啞虛弱:「你是誰?給我送吃的嗎?可不可以……咳咳……咳咳咳…給我,給我送點水來?今天已經一天了,沒有給我送吃的!」
對於眼前的一切,季九寧不敢相信,明明之前黎氏已經派人好生照顧她了,怎麼會是這樣!
「我是季九寧,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她話音落下很久,門裡都沒有再傳來聲音,直到她提起燈籠再去照的時候,王姚蹲坐在地上:「怎麼是你?咳咳~你來做什麼?是,是看我笑話嗎?」
「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不用……咳咳咳……」可惜門外已經沒有了亮光,王姚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四周陷入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蟋蟀聲,她抬頭看向天空中密密麻麻又閃閃發亮的星星和那輪明月。
過了好久,季九寧終於回來了,把一個水袋透過門縫遞進去:「快喝點水,潤潤嗓子,還有這些吃的。」
這裡離廚房倒是近,好在今日設宴大家都忙累了,守的人少,也都睡的沉,而且留下的吃食不少。
她包了半隻雞,五六個饅頭,還有一小蝶點心,其他的不方便帶。
王姚接過水囊喝了幾口,嗓子舒服了好多後也不敢多喝,擰緊蓋子收了起來,又接過季九寧遞進來的吃的 。
肚子發出嘰里咕嚕的叫聲,連門外的季九寧都能聽到,王姚沒有多少尷尬,拿起雞肉就啃,好半晌吃飽了才開口:「你為何突然來看我?」
「因為我明天一早就離開這兒了。」
季九寧的話讓王姚愣了一瞬,她低低的笑了起來: 「離開?是黎氏她們容不下你了對不對?呵呵~也是啊,李凌已經好了,你這個沖喜的自然也就沒用了,真是報應啊!我還以為你有多能耐呢,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你想多了,是我自己要離開的。」對於王姚的話,季九寧有些無語,但也不想多解釋。
而王姚顯然不相信她的話,冷笑道:「你自己?呵~你什麼情況我還不知道嗎!你離開這裡……」
「王姚,我來只是想跟你道個別,還有就是,我希望你能振作起來,好好想一下自己的以後,你還小,未來的路還很長,父母的糾葛不該你來背負,認清現實做回自己,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說罷這些話,季九寧提著燈籠轉身要走,身後的院裡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你打算去哪兒?」
「天下之大,皆我可去。」
天下之大,皆我可去!
門外的光早已消失,王姚依舊蹲坐在地上,呆呆的重複著那句話:「天下之大,皆我可去!天下之大,皆我可去……」
凌軒院:
齊嬤嬤和金木水土全都在院子裡等著季九寧,她一回去,眾人立馬看向她。
「少夫人回來了~」
「你們都在啊?進來吧。」
進到屋裡,發現兩個小奶包已經睡著了,火喜守在床邊兒,眼睛紅紅的,看見季九寧眼淚奪眶而出:「少夫人~您真的,真的要走了?」
季九寧走到八仙桌前坐下,朝她們招呼道:「來,你們都過來坐下,我們說說話,往後再想說就說不上了!」
眾人齊齊坐下,齊嬤嬤給她倒了杯水:「看來,夫人和老爺已經同意了。」
「是啊,她們也都同意了,你們應該為我高興才對,往後我不在了,你們也能輕鬆點,少個人伺候,不是更應該高興嗎?對吧?哈哈哈…咳咳……你們別這樣,搞得我都不會了!」
「少夫人,你在我們才輕鬆…」
土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金喜打斷:「聽少爺說,您今後離了李府打算跟著葉神醫學醫去?」
「對呀,跟著葉神醫去學醫,也能有一技之長,往後等我學成,你們要是病了就找我,我給你們看!」季九寧笑著打趣,只是她話剛落,就被懟了。
「您就不能盼著我們都好好的,若是找您只因病了,那我們還是不找少夫人的好。」一項寡言少語的木喜竟然破天荒的說笑起來,惹的大家都笑了起來。
氣氛緩和了不少,一直聊到深夜,想著明日要早起,大家這才依依不捨的起身。
齊嬤嬤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布袋遞給季九寧:「這是奴婢的一點心意,不算多,您和兩位小舅爺往後照顧好自己。」
「這,嬤嬤,我不能……」季九寧剛醒拒絕,就被金喜打斷:「這是奴婢的,您收著就是。」
接著木喜和土喜,火喜也全部拿了一小包碎銀放到桌上。
水喜走上前將收拾好的包袱放到桌上:「這裡面是些普通的衣裳還有一雙鞋襪,奴婢給兩位小主子也準備了些。因著東西多,奴婢怕您背不動,就少備了食物,您到時候買現成的吃…,另外,給您備了一個水囊。裡面還有一瓶金瘡膏,受傷時抹一點,可以止血,好的快。」
「謝謝~謝謝你們~」
又聊好一陣子,都是大家對她叮囑的話。
季九寧笑著對一一紅著眼眶離開的眾人揮著手:「快回去休息吧!你們也都保重!」
等門徹底關上,屋子裡只留下她時,臉頰上的笑還未落下,眼淚倒是先落下來。
抬手緩緩摸過眾人的錢袋,這是大家對她的關心和支持,但這些錢可都是她們的血汗錢,為奴為婢辛辛苦苦攢下來的!
她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寫了一封信:
「李凌,我走了!
很高興認識你,我叫季九寧,雖是女兒身,但心存男兒志,後宅並非我心之所向,身上亦有屬於自己的使命需要我去完成。將來有緣再遇時,你若還記得我,不嫌棄的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另幫我把這些銀錢一一歸還齊嬤嬤她們,替我說聲謝謝,她們的心意我收下,但這些血汗錢我不能收。
勿念,望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