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白稚抬起眼睫,猝不及防地對上季月的目光。
季月的眼眸乾淨澄澈,隱去了平日的乖戾與桀驁,柔軟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愛他。
這個人真的是……這又不是好事,有什麼好爭的?
像個小孩子一樣。
而且他白天的時候還口口聲聲要殺了魏離呢,怎麼想都是魏離比較可憐吧?
白稚很想這麼告訴季月,但一對上季月的視線,她又說不出口了。
他總會用這樣無辜的樣子迷惑她,讓她一點點步入深淵而不自知。
白稚深吸一口氣,抬手輕輕撫上季月的臉龐。
「我也可憐你呀……只是,你和魏離是不一樣的。」
季月追問道:「哪裡不一樣?」
「你問哪裡……」白稚艱難地思考了下,「大概是,魏離只能任人欺負,而你和他完全相反吧?」
「相反?」
「對。」
白稚篤定地點點頭,「永遠不會有人欺負你,都是別人任你欺負。」
說欺負都是比較客氣委婉的說法了,事實分明是任他宰殺。
季月很委屈:「可是阿稚不就在欺負我嗎?」
「我?」
白稚一臉震驚地指了指自己,「我哪敢欺負你呀!」
至今為止被威脅被占便宜的人都是她,這傢伙一直將她的小命捏在手裡,而且白天才剛又威脅了她一次,現在居然還有臉說自己被她欺負了?
你還能再顛倒黑白一點嗎?
!
「你敢。」
季月信誓旦旦。
白稚驚訝地睜大雙眼:「我哪有……」
「你一生氣,就不理我。」
季月蹭蹭白稚的脖頸,輕碰她的鼻尖,親昵地貼著她的臉頰,雙眸半睜半闔,漆黑的睫毛遮住了眸光的浮動。
「你一直在看那個魏離,都不看我。」
白稚心下一軟。
她還以為季月根本察覺不到這些呢,原來他也是能感覺到她的情緒的。
更何況她也沒有一直看魏離……
「我沒有看他,我只是想要他的藥。」
白稚低低解釋道。
「可你剛才還在看他。」
季月執拗地揪著這點不放。
「我剛才是在看蘇木瑤啦!」
白稚哭笑不得。
這個笨蛋,一定要和她進行這種瓊瑤式的對話嗎!
「我不管。」
聽到白稚提到別人的名字,季月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厭惡。
「反正阿稚只能看我。」
「不要再看別人了……只看著我吧。」
季月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隱約的請求和引誘。
他的目光也隨之微微下移,落到白稚微張的雙唇上。
白稚見季月這個時候似乎很好說話,連忙趁機提出要求。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也答應你。」
「什麼事?」
季月的吐息近在咫尺,激起白稚絲絲癢意。
「……不要殺魏離。」
白稚鼓起勇氣,再次提出這個要求。
季月停頓了一下。
「也可以。」
「真的?」
白稚頓時驚喜地雙眼發亮。
「但是阿稚得親我一下。」
季月慢悠悠地說出下半句。
白稚:「……」
就知道沒那麼簡單!
只是,僅僅親一下就能換魏離一條命,這個買賣總得來說還是挺划算的……
白稚抬起眼瞼,看著季月期待的眼神,心裡頓時有了計量。
「好,成交。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啊。」
她爽快地應下。
「……當然。」
季月也沒料到白稚居然會答應得這麼爽快。
他原本還以為白稚會像往常一樣討價還價,或是捂著臉不同意,卻沒想到她甚至都沒有糾結,居然這麼直接就答應了。
難道她真的很在意那個叫做魏離的人類?
季月的心裡一時既開心又生氣。
不行,還是得趁阿稚不注意的時候殺掉魏離。
白稚當然不知道這小怪物已經在短短几秒內暗暗違反了約定,她還在琢磨,接下來該怎麼糊弄季月才好。
她可沒打算真的和季月接吻,她說的「親一下」就真的只是親一下而已。
要怪就怪季月自己沒有說清楚,沒說清楚就是親哪裡都可以的意思,反正親了就行,他還能反悔不成?
各懷鬼胎的兩個小傢伙暗戳戳地藏好自己的小心思,抬眸定定地看著對方。
「你閉上眼睛。」
白稚先開口了。
季月聽話地閉上雙眼,唇邊噙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好,就是這樣,親完她就跑!
白稚慢慢踮起腳尖,對準季月白皙的臉頰,雙唇如同蜻蜓點水般輕而快速地印了上去,然後迅速撤離。
季月訝異地睜開雙眼:「沒了?」
白稚理直氣壯:「沒了啊,剛才那不是一下嗎?」
季月委屈死了:「剛才那下不算!」
「憑什麼不算?
明明也是親一下,你說不算那你還給我啊!」
白稚仰起下巴,一副「我就是有理不服咬我」的無賴樣子。
「好。」
季月忽然妥協。
「我現在就還給你。」
他順勢勾住白稚的下巴,一低頭便要吻下去。
白稚:「?」
等等等等!沒想到季月會如此強硬,白稚瞬間就慌了。
她正要伸手推開季月,一旁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
「砰」的一聲,唐映和姜霰雪所在的房門被推開了。
「!」
白稚立即一臉驚恐地順著聲音望過去。
只見站在門邊的唐映也正一臉驚恐地看著她和季月。
白稚:「……」
季月:「切。」
切你個鬼!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唐映目光震驚:「打、打擾了……」
說完扭頭便要回屋。
「等等你別走!」
白稚連忙喊住他。
唐映又黑著臉轉了過來。
「還想邀請我旁觀嗎?」
白稚:「……狗屁啦!」
白稚先是心虛地偷覷季月一眼,然後立刻尷尬地岔開話題。
「是那個……關於香蝕草的事情,我想再和你商量一下。」
「和我商量?」
唐映的臉色很不好,「和我商量幹什麼?」
這兩個不知廉恥的傢伙真是越來不要臉了,之前是大庭廣眾之下公然餵食,現在是怎樣?
在堂屋裡就忍不住了嗎?
而且剛才那個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在餵食吧?
哪有嘴對嘴餵食的!
唐映越想越覺得不堪入目,連帶著看白稚的眼神都惱火起來。
「……」白稚自知理虧,只得硬著頭皮說下去,「那個,你畢竟是蘇哥哥的護衛嘛,能不能提醒提醒她啊?
讓她別老想著製毒,也該研究一下解藥了,以防日後傷到無辜的人……」
「傷到誰?
你嗎?」
唐映冷冷瞥她。
白稚理所當然地點頭:「對啊。」
「……」她倒是不害臊。
唐映看到一旁興致缺缺的季月,突然想起白天的考量。
於是他壓低眉眼,道:「想讓我提醒殿下也可以,但你得告訴我,殿下苦尋不得的神醫究竟在哪裡。」
白稚:哪裡苦尋不得了,她尋了嗎?
雖然很想吐槽,但此時畢竟有求於人,白稚還是忍住了。
她也壓低聲音,用同樣神秘的語氣道:「等解藥到手,我自然會告訴你。」
唐映:「……」
「所以,快去催催你家殿下吧,要知道找神醫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白稚站起身,對唐映挑了下眉,「我倒是不急,就怕有人快要等不及了。」
說完便繞過唐映揚長而去,留在唐映一人臉色難看地站在原地。
白稚這是在提醒他,別想以此來要挾她。
畢竟現在和她放在同一天平上的,可是當朝太子的命。
季月的索吻就這麼被打斷了。
他心情暴躁,恨不得立刻宰了唐映,還好白稚死死抱住他的腰,才把他勉強攔了下來。
「冷靜冷靜,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
話未說完,外面突然傳來一聲轟然巨響。
「什麼聲音?」
白稚被這聲巨響震得一驚,連忙跑了出去。
一直待在屋外的蘇木瑤和魏離也聽到這個動靜,幾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
頃刻間,村子裡硝煙瀰漫,濃霧重重,連空氣都是渾濁的。
混亂的村民們在濃煙中失聲大喊,四處逃竄。
「救命啊!天師救命!那些羅剎又來了!羅剎吃人啦!」
「啊啊啊救命啊!我還不想死啊!」
「都怪那些外來人!是他們引來了吃人的惡鬼!殺了他們!快殺了他們!」
這些村民瘋了似的哭嚎,這時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在濃煙中悠悠響起。
「諸位放心,在下不是羅剎,更不是什麼吃人的惡鬼。」
「在下是來為諸位清除惡鬼的。」
話音落下,一名身形頎長的男子從霧中緩緩走出。
他穿著一身繁複華貴的玄色錦服,腰間環佩玎璫,通身的貴氣與這個貧窮落後的村子格格不入。
「……這不是司樞嗎?」
眼尖的蘇木瑤隔著老遠便認了出來。
她震驚地睜大雙眼,脫口而出道,「他沒死?」
白稚沒有出聲,但掩在黑夜中的神色卻不太好。
她沒想到當初司樞傷成那樣居然還能活下來,更沒想到他居然會找到這裡來。
剛才那一聲巨響,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火藥爆炸的聲音。
看來這次司樞是有備而來。
白稚想起他的目標是季月,下意識想要將季月藏到身後。
然而季月已經看到了站在村口的司樞。
「這個廢物……」他有些興奮地望著司樞的身影,低聲道,「居然還沒死啊。」
白稚能夠聽出他聲音里的雀躍與嗜血,就像飢餓的野獸發現了肥美的獵物。
很顯然,司樞的出現引起了他體內沉寂已久的暴戾因子。
白稚立即按住他的手:「季月,先別過去。」
季月沒有動,但眼裡仍然閃爍著殘忍嗜血的光。
村民們聽到司樞說的那番話,一個個都停止了逃跑。
他們像見到救命稻草似的,激動地衝到司樞面前尋求他的幫助。
「這位公子……不是,大人!您是特地來清除惡鬼的嗎?」
「大人,您的意思是我們村里就有羅剎?
!」
「是不是那幾個外來人和魏離!一定是他們!」
「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們哪,否則我們今夜就要死在那些惡鬼的手裡了……」
村民們抱大腿的抱大腿,拽胳膊的拽胳膊,就差沒跪下來給司樞磕頭了。
司樞看著這些不住嚎哭的村民,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諸位放心,在下也是聽聞這裡有羅剎肆虐,因此才特地趕來討伐它們,為民除害。」
司樞舉止優雅,一言一行都令村民心生好感。
「太好了!天師護佑,我們村子終於有救了!」
司樞聞言神色不變。
面對村民們殷切的目光,他不疾不徐地將視線投向村子深處,嘴角微微勾起。
「那麼,請問。
那些外來人,他們現在何處呢?」
白稚一行人站在魏離的木屋前,凝重地看著司樞在那些村民的指引下漸漸走近。
雖然蘇木瑤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但她和季月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司樞既然敢信誓旦旦地說他們是羅剎,想必一定是握住了什麼把柄。
他們必須萬分小心。
「小白……你不是說司樞已經死了嗎?」
蘇木瑤一臉驚奇。
白稚扭過頭,發現除了蘇木瑤,還有姜霰雪和唐映,他們全都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這次真的不好糊弄了。
她點點頭,神色不變:「對,我親眼看見他被羅剎咬斷四肢,連脖子都斷了。」
「那他怎麼毫髮無傷……」蘇木瑤問著問著聲音便低了下去。
因為司樞已經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蘇公子,姜公子,好久不見。」
司樞微微一笑,而後目光微移,落到白稚的臉上。
「……白稚姑娘也是,好久不見。」
白稚神色冰冷,沒有回應他。
季月嗤笑一聲,司樞的身體隨之微微一頓。
那是他的本能在恐懼著。
「大人,就是他們,他們就是那些可惡的外來人,是吃人的惡鬼!」
一旁的村民氣急敗壞地指著白稚等人,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將他們一網打盡。
「原來如此,沒想到他們說的羅剎居然會是你們。」
司樞狀似困擾地皺起眉頭,緩聲道:「姜公子,你們這裡應該沒有羅剎吧?」
姜霰雪臉色不善:「當然沒有。」
唐映眸色沉沉,沒有出聲。
「我也相信沒有,畢竟羅剎和人類的樣貌差了那麼多,是個人都能分辨出來。」
司樞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一下,環視一周。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理所當然的表情,包括季月也是。
除了白稚和唐映。
他眼眸微轉,倏地輕笑一聲。
看來這兩人都知道季月的秘密啊。
「不過為了讓大家放心,在下認為——」
司樞忽然抽出腰間軟劍,只見一道銀光閃過,站在他身旁的村民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還是檢驗一下為好。」
滾熱的鮮血瞬間飛濺過來,白稚見狀連忙將季月一把推到後面,但即使如此,季月的身上還是沾上了些許血跡。
季月蹙眉低頭看了一眼,表情頗為厭惡。
司樞有些驚訝。
沒想到季月居然會對人血無動於衷,這倒是他沒有料到的。
畢竟連他都開始蠢蠢欲動,想要大快朵頤了呢。
「司樞,你居然敢殺人?
!」
蘇木瑤和唐映當場驚呆,短暫的震驚後,他們立刻回過神來,拔劍便要揮向司樞。
「諸位莫急,這只是檢驗羅剎是否存在你們之中的必要手段之一。」
司樞輕鬆地躲開了二人的攻擊,目光依舊在白稚和季月的臉上細細審視。
很快,就讓他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那個叫白稚的小姑娘,似乎在極力克制著什麼啊。
難道……
司樞突然想到了什麼,雙眼驀地一亮。
「難道此行還有意外之喜?」
他不再浪費時間與蘇木瑤二人周旋,一個閃身便落到了白稚的身前。
白稚之前身上濺了大量的鮮血,此時正在努力壓抑暴漲的食慾。
誰料司樞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來不及躲閃,立即抬腿對準司樞的膝蓋橫掃過去。
「小姑娘,太慢了。」
司樞低笑一聲,抬手便接下了白稚的攻擊。
站在後方季月神色一陰,正要上前,一支利箭忽然擦著他的側臉飛了出去——
「你的對手是我。」
一道冰冷冷的聲音響起,季月循著聲音望過去,發現不知何時,身側不遠處竟然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名白衣女子。
她的眉目如畫,沉沉雙眸如冰霜般寒冷,正是那日坐在青鳥之上的絕色女子。
她舉起弓箭,又是幾支利箭嗖嗖連發。
每一支箭羽都裹挾著勢不可擋的威力,其中透出的殺氣森冷而霸道,不禁令人遍體生寒!
姜霰雪見勢不妙,也立刻加入季月這邊,利落地揮砍不斷向他們飛來的箭支。
然而只是這短短一瞬,已經足夠司樞得手。
在一片混戰與村民的尖叫聲中,白稚那邊突然傳出了一聲壓抑的悶哼。
混亂的眾人隨即望了過去。
只見白稚正半跪在草叢裡,按在地上的手掌流出汩汩鮮血。
「這可真是……」站在她面前的司樞突然發出一聲欣喜的笑聲,「太棒了。」
黑夜下的少女緩緩抬起臉,狠狠地盯著眼前的男子。
她的肌膚薄如蟬翼,其下的暗藍血絡隱隱泛著幽光。
流血的手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成猙獰的獸爪,一雙金色豎瞳在月色中閃著森嚴的冷光。
「……白稚。」
姜霰雪愣愣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