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宣懷風也認出了展露昭。
不過上次在京華樓,展露昭一身戎裝,今天換了一件藍色長衫,臉上帶著微笑。這樣一來,連氣質似乎也有了微妙的不同。
不由讓宣懷風多瞧了兩眼。
展露昭一早起床找合適衣服,又特意把臉乾乾淨淨颳了一遍,還理了個發,正為了這個良好的第一印象。見宣懷風多瞧了他兩眼,心裡已是非常自傲,含著笑,把手一揮:」坐下說話,宣公子,請坐。」
宣懷風坐下了,宣懷抿就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
他們一個軍長一個副官,剛好把宣懷風一左一右給夾了。
宣懷風便對展露昭說:」展軍長,公子這個稱呼,很叫人不好意思的,你叫我宣副官,或者宣先生,宣懷風,都無妨。」
展露昭斟酌著笑道:」你不是我的副官,我叫你宣副官,很容易引人誤會,而且也不知道是叫你,還是叫宣懷抿。我要是叫你宣先生呢,恐怕別人又以為你是教書先生了。連名帶字的叫,更不禮貌,我雖然是個粗人,但也不高興這樣做的。既然這樣,不如我叫你懷風,你看怎麼樣?」
他平素說話,當然並不這樣斯文。
唯獨宣懷風一露面,好像能洗滌萬物似的,甚至連筷子碗碟都高雅清麗了幾倍,自然而然就拼出吃奶的勁,溫文爾雅起來。
對於他的提議,宣懷風倒是微微一愕。
他這個人,並不容易和人熟悉的,尤其展露昭這種,算是剛認識的陌生人,竟然這樣自來熟,一見面就要指著字來稱呼,覺得有幾分突兀。
不過想起宣懷抿剛剛說小飛燕的事,他是出過力氣的,又不好意思讓對方難堪。
宣懷風淡淡一笑,說:」那好,就請你叫我懷風吧。」
展露昭立即就叫了一聲:」懷風。」
宣懷風問:」不知道小飛燕的那位團長,找著了嗎?」
宣懷抿本想答話,猛地一想,要是這時候壞了展露昭搭訕的機會,回去豈不又挨一頓狠揍?自己索性什麼也別說,樂得清閒,回去還讓展露昭欠自己一個人情。
當即就把要說的話都吞回去了肚子裡。
展露昭果然就主動和宣懷風搭起話來,說:」不但找到了,而且事情我也已經解決了。」
宣懷風就上了當,真的順著他的話問:」哦?怎麼解決了的?」
展露昭說:」說來慚愧,那位團長,正是鄙人的下屬,叫張雄。昨天聽了令弟回來說的事,我立即叫人去查了出來。他家裡確實有一位厲害的原配太太,最近收了人家送的一個女孩子,從前的藝名就叫小飛燕。我一查清楚,就叫人把張雄帶了來,痛罵一頓,賞了他一頓馬鞭,革了他的團長職位。」
宣懷風沒料到事情鬧成這樣,吃了一驚,皺眉道:」這樣不好吧。本來是別人的家事,我們插手已經很說不過去了,只是出於同情,硬著頭皮為之。怎麼對人家動起馬鞭來?又革了他的職位?這不是公私不分了嗎?」
展露昭大刺刺一笑:」我還算懲治得輕的,要在別處,槍斃他也沒話說。他這樣的人,因為一時好色,收了人家女孩子在家裡,等滿足淫慾了,卻不好好愛護,任由太太糟蹋。身為男子而不保護女子,身為強者又欺凌弱者。既不知廉恥,也不知責任,連當個男人的資格都沒有,還配當團長?再說,自己家裡的私事都管不好,又怎麼管得住一個團?白浪費了我的兵。」
這幾句話說得果斷,倒顯出一個軍長的彪悍烈性來。
宣懷風聽了,默默地想想,果然也有幾分道理,對他印象便加了一分。
點點頭,又問:」那現在小飛燕怎麼辦呢?」
展露昭說:」這個不用你擔心,人今天早上我已經叫人接過來了,現在就住在我的宅子裡。醫生來幫她把過脈,說是受了驚嚇氣惱,休養一陣子就好。要什麼補身子的東西,儘管給她吃就是了。」
宣懷風不由掃了展露昭兩眼。
這位軍長出手相助,做事雷厲風行,固然很不錯。
但他無緣無故這樣熱心,宣懷風總覺得有些疑惑,沉思了一會,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展露昭年輕氣盛,小飛燕又是年輕美貌的女孩子,這裡面除了同情,說不定又另有一種感覺在裡面,才讓這位展軍長更為熱情。
只是不知道小飛燕是否願意?
如果她願意,可以呆在這位展軍長身邊,倒也不錯。
宣懷風說:」展軍長,你這樣熱心地幫助一個苦命的女孩子,我非常欽佩。不過,等她好了之後,你打算如何安置她呢?」
展露昭忙糾正道:」我都已經叫你懷風了,你還叫我展軍長嗎?這可是不平等條約。」
宣懷風臉微微一笑:」那我該叫你什麼呢?」
展露昭說:」本來叫露昭也無妨,只是有些拗口。我讀書時,私塾先生幫我起過一個別字,叫文龍。你叫我文龍好了。」
宣懷抿一聽,忍不住沉了臉。
怕被人看出來,別過臉,假裝喝水,拿起茶杯抵在嘴唇邊。
牙齒默默咬著杯緣。
宣懷風也被展露昭這一手弄得很不好意思,他又豈是隨便和陌生人親親密密叫起別字的個性?掩飾地笑了一笑,仍是問:」等小飛燕好了之後,究竟打算如何安置呢?」
展露昭對他仰慕已久,只想借著機會和他親密起來,此刻當然不會強迫他什麼,擺出一副民主的溫和模樣問:」懷風,依你看,該怎麼處置才好呢?」
宣懷風對此是曾經認真考慮過的,便說:」我原本打算,要是能把她從那個團長處贖回來,先讓她養好身子。等養好了,不然就給她一些錢,讓她回家鄉去和親人團聚。只是,現在全國都兵荒馬亂的,離散人多。不知道她還有沒有親人,就算有,又不知道她找不找得到。又或者,我代她求個情,央我的上司把她留在公館裡,給她一份幫傭的閒差。好歹讓她有個吃住的地方,不至於流離失所,受人欺負。」
他提起上司,展露昭就知道是海關總長了。
上次宣懷抿和他吵嘴,言語中提及宣懷風或許已經和別的男人不乾不淨,此事要是真的,對象八成就是那個混帳上司。
展露昭一想到宣懷風被別的男人碰過了,就算是假設吧,也恨得心裡火直冒。
奶奶的!
要在前線,老子二話不說就帶著精銳兵直搗黃龍,把那混球抓出來點天燈!
心裡狠狠罵著髒話,嘴上卻不得不收斂著點,使勁讓自己說話聲音更平和點,問:」你的上司,就是海關那位姓白的?」
宣懷風說:」是的。我們總長姓白。」
展露昭說:」對這位白總長,我也聽過一些新聞。似乎是個厲害得過頭的洋學份子,對商人們不太友善,就算是對屬下,大概也不如何體貼。」
宣懷風在白雪嵐面前,雖然常和白雪嵐吵吵嘴,指出白雪嵐這樣那樣的毛病,但在如展露昭這樣的外人面前,是絕對維護白雪嵐的,當即正色道:」實情絕非如此。所謂對商人不友善,是因為他正努力改革一些海關里的弊病,損害了一些不老實的商人的利益,故此有人造謠中傷他。但正是這樣,才顯得他是真心為國效力的。至於對下屬,他也一向體諒照顧。」
展露昭問:」這麼說,他對你也非常體諒照顧了?」
宣懷風說:」那是當然。」
說完,忽然想起那人的體諒照顧,居然到了跑去楓山上為自己摘回甜甜的桑葚的地步,若是說出來,恐怕展露昭這位當軍長的也會目瞪口呆。
當然,這種兩人之間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對外人說的。
僅限兩人彼此記憶而已。
宣懷風一邊想,一邊在唇角不經意地逸出一絲微笑。
這下意識的笑容,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看在展露昭這個有心人眼裡,卻如坐實了他和白雪嵐的姦情一般,心肝仿佛被人猛地一拽給摘了,連坐在椅子上的身子都忍不住往上一掙。
宣懷風見他面色有異,奇怪地問:」你怎麼了?」
展露昭說:」沒什麼。」聲音也有些粗了。
宣懷抿猜到是怎麼回事,一半兒心裡涼快,你總算知道心目中的聖人也不過如此了吧?他還不是和男人亂搞到一塊去?
一半兒又覺得展露昭可憐,痴痴一份心腸,都被人踩泥地里了。
何況,這時候不出面幫忙,回頭事情全砸了,展露昭一發火,自己也是要跟著受罪的。
「二哥,」宣懷抿開口叫了一聲,等宣懷風把頭轉過來看著自己,慢條斯理地問:」你剛才說的兩個打算,都還很實際。不過,為什麼要說是原本的打算呢?難道現在,你又有了新的打算?」
宣懷風說:」不能說是新的打算,只能說,有一個新的想法。」
宣懷抿問:」什麼新的想法?」
宣懷風說:」那女孩子已經遇過很多慘事,我所能給予的,也只能是一個朋友道義上的幫助,或幫她找一份事做,或給她找一個地方住。可是,心上的傷害又怎麼安撫呢?說到底,她找到一個對她好,有擔當,又有能力照顧她的男子,那才是最好的。」
宣懷抿問:」你說的有理。可是這樣的男子,到哪裡去找呢?」
宣懷風便微笑,說:」我怎麼知道呢?不過她既然有逃出魔掌的幸運,那麼,或許老天爺保佑她,也給她找到另一半的幸運。在中國的戲曲中,就有不少受了人恩惠的女子,以身相許的故事。何況,她確實是個不錯的美貌女子,脾氣也溫順,是不是?」
問的時候,轉過頭來,看展露昭有何表示。
展露昭完全地一愣。
他從沒想過宣懷風會忽然轉到這樣的話題上來,好像被人在頭頂狠狠敲了一棒子,一腦袋的疼腫氣惱,只是不好朝宣懷風發作,苦苦忍得嘴角一陣抽搐。
宣懷抿的反應也是一愣,不等展露昭開口,首先就噗地一下笑出來,打趣地問:」原來還有這麼一說。那麼二哥,我們軍長這次幫了你的忙,你是不是就該以身相許呢?」
這話轉得頗有急才,恰好撓到展露昭癢處,說了展露昭最想說又礙於形象不能說的話,頓時把展露昭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展露昭滿意得幾乎想拍著宣懷抿的腦袋叫一個好!
這就輪到宣懷風自己一愣了。
不過這話是自己三弟嘴裡說出來,兄弟之間,萬萬想不到輕薄的地方去,充其量只是不怎么正經的調侃,宣懷風一愣之後,也不怎麼惱火,只是尷尬地看了展露昭一眼,對宣懷抿說:」自己的上司在,還這麼口不擇言。」
又對展露昭說:」我這弟弟在家就常愛亂開玩笑,你不要當真。」
展露昭恨不得對他低吼一聲,老子就要當真!
可是知道這句話如果說出來,今天辛辛苦苦在宣懷風心裡總算建立起來的一點形象算是全毀了,只能憋著。
展露昭苦笑:」我自己的副官,我還不清楚他嗎?」
他這耐著心,憋著氣,裝和順溫柔的模樣,比刀子還剮宣懷抿的心。
宣懷抿看得心裡冒黑煙,猛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嚷道:」二哥,我餓了。」
宣懷風說:」是了,一來就忙著聊正事,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