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怎麼就撞見不好的人呢?」
白雪嵐神秘地勾起唇角,「我聽說,令堂對你在外面交朋友,管得很嚴格。」
林奇駿露出個微笑,沒說什麼。
書房裡沉默了一陣。
後來,林奇駿像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不是說你約了懷風昨天來公館會面嗎?我本來想過來的,看看有什麼能幫忙,偏偏遇到這事羈絆住了。他來了沒有?到底怎樣?」
白雪嵐淡淡說,「還能怎樣?唉,懷風最近,總是遇事不順。」
林奇駿也嘆息了一聲,「我看他這一年來,遭遇了不少挫折。我們這些朋友,都應該努力幫助他。」
白雪嵐點頭,「也難怪他沮喪,不久前又被學校辭退了。」
林奇駿說,「說到工作,我倒是幫他找了一份。」
手探入口袋,掏出一張小信函似的紙,展開來,讓白雪嵐看上面的文字,頗期待地說,「雖然不是洋行經理,但懷風也不是那麼挑剔的人,副理這個職位,估計他也願意做。過兩三個月,經驗閱歷長進點,我再把他升上去做經理。」
兩三個月後,母親也該回去廣東了。
白雪嵐把臉移過來,興致勃勃地看完,笑著拍了拍林奇駿的肩膀,「奇駿,我們真是想到一塊了。嘖,你有這麼好的職位,怎麼不早點拿出來呢?我就說懷風缺一份工作,昨晚就和他說了,請他委屈一點,做我的副官,他還答應下來了。總不能讓他昨天上任,今天就辭我的職吧?」
林奇駿像被人抽了一記耳光似的,好半天,才僵硬地擠出一點笑容,「果然,是想到一塊了。」
苦笑著,把辛辛苦苦弄到手的聘請函,廢紙一樣揉成一團,塞回口袋。
悶坐一會,林奇駿站起來說,「我還要回家見一見母親,不久坐了。」
白雪嵐也站起來,「我叫聽差給你找身合適的衣服。嗯,你要不要見一下懷風,他現在住在公館裡。」
「住在公館?」林奇駿才剛轉過身,聞言站住腳,驚訝地回頭,掃了白雪嵐一眼,又瞭然地說,「哦,他是你的副官,自然住在公館裡。」
「不見一面嗎?」
林奇駿臉色黯淡,想了半日,搖頭說,「日後吧。我先把這邊的事料理了才行,既然在你這裡,總有見面的機會。」
白雪嵐說,「那隨你。」
搖鈴叫了聽差來,要他領林奇駿到裡面去,挑一套大小合適的衣服換上。
等林奇駿走了,白雪嵐又搖了搖鈴,把管家叫了過來,像辦成什麼事情要慶功似的,兩隻手掌在半空中高興地輕擊一下,仰著頭思忖片刻,吩咐說,「你弄一瓶好紅酒,還有兩個玻璃杯子,送到我睡房去。」
管家答應一聲,轉身要去辦。
白雪嵐忽然又把他叫住了,想了想,修改了一下吩咐,「不要紅酒了,還是伏特加吧,喝起來痛快。」
第十四章
「這裡邊沒人,請裡頭換。」
「謝謝。」
外頭隱隱約約的聲音傳進耳膜。
宣懷風霍然一驚,從床上翻身起來,隔著窗戶往外瞅。
窗外是一個帶假山的小庭院,中間種著幾株半人高的月季,過去就是一棟兩層的小樓。
被月季枝葉擋著,宣懷風用盡了眼力,只看見樓前面站著一個聽差模樣的人,門咿呀一下,似乎不久前有人進去了。
他很疑惑。
那一句謝謝,像極了林奇駿的語氣。
難道他也到白雪嵐的公館來了?
宣懷風的心忽然緊縮起來,仿佛誰把它硬塞了一個不見天日的小籠子裡。
身上見不得人的地方,驟然一陣陣抽疼起來,帶著強烈的羞恥鞭打著他。
一瞬間,他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盼林奇駿出現。
或許聽錯了。
宣懷風安慰著自己,卻仍不死心地盯著窗外那小樓的門,聽差為什麼還不走?站在那裡,分明是等人,剛才進去的到底是誰?
他把十指搭在窗台上,巴巴瞅著。
一會,房門就有了動靜,從裡頭被人打開了。
宣懷風定睛一看,整個人都不能動了。
換了一套整潔衣服的林奇駿走出來,一直等著的聽差立即迎了上去,問,「林先生,大小還合適吧?」
「很好。」
「車已經備好了,就停在門口。」
宣懷風離得遠,順風飄過來的話,只能半聽半猜。
搖曳的枝條偶爾輕輕一晃,垂下遮住林奇駿的臉,他連林奇駿的表情都瞧不真切,越發難受。
剛剛還猶豫要不要見林奇駿的,現在,腦子就成了一窪泥濘,什麼清晰的想法都沒有。
古式的四周雕著木花邊的窗戶,在他眼裡成了監獄的囚窗,用力抓著窗邊的十個指頭都勒得發白。
他是來找我的嗎?
怎麼不看過來?
看見林奇駿轉過身子,似乎要走,宣懷風急起來,叫了一聲,「奇駿!」究竟還是沒能忍住。
林奇駿簌地把頭扭過來,往四處找著。
「奇駿!」宣懷風把手從窗戶伸出去,用力朝他招了一招,「這裡。」
林奇駿立即看見了,飛快地過來,站在窗外,一把握住他伸出來的手。
他的表情很複雜,激動中還有些靦腆,握著懷風的手,像要掩人耳目般,想作出個尋常的握手姿勢。
但那實在太勉強了,況且握手之後,他又不想放開,改成用手掌包裹著懷風的手的模樣。
宣懷風滿肚子心事,也被他的手足無措逗笑了,有些感動,任他換著方式抓自己的手,微笑著問,「你這是幹什麼?」
林奇駿沉默了一會,說,「我以為你以後都不會理會我了。」
宣懷風問,「為什麼?」
林奇駿說,「我太對你不住。」
宣懷風想起天音院的事,接著又想起和白雪嵐過夜的事,心裡道,不是你對我不住,是我對你不住。
臉色黯然。
他把手慢慢抽了回去。
林奇駿沒阻他,眼睜睜看著他的手縮回窗戶那頭。
兩人隔著窗戶,都痴痴的,安靜很久,林奇駿才低聲說,「聽說你當了雪嵐的副官。」
宣懷風的俊臉一下子漲紅了,仿佛忽然被赤身裸體拖到了大馬路上一樣,牙齒咯吱咯吱,打顫似的狠磨了幾下,才語氣古怪地問,「誰告訴你的?」
「雪嵐說的。」
宣懷風不想林奇駿看見自己的表情,把頭垂得低低的,問,「我當他副官的事,你怎麼想?」
「是一件好事。你不正想找職位嗎?」
宣懷風霎時胸口悶得難受。
他本來半跪在床上,挨著窗戶說話的,胸膛一疼,竟有些膝蓋軟軟要倒在床上的樣子,趕緊用手抓緊了窗欄。
吸了兩三口氣,剛要說話。
在那頭等得不耐煩的聽差走了過來,賠著笑和林奇駿說,「林先生,車還在外頭等著。您看……要不這樣,我到前門去吩咐司機一聲,半個小時之後再出發?」
林奇駿好像猛地從夢裡被驚醒了,「哦,不用了,我這就走。」
他把頭轉回來,目光深深探入窗內,腳往前挪,恨不得把身子也擠進窗里似的,朝裡面低聲說,「懷風,你怎麼總低著頭?我要走了,你把臉抬起來,讓我仔細看一眼,好嗎?」
宣懷風把手從窗台上放下來,搭在膝蓋上,垂著頭,好像什麼也沒聽到。
瘦削的肩膀帶著很深的抑鬱。
林奇駿小心翼翼等了一會,見他不肯抬頭,心裡更難過起來。
「那,我走了,過兩天再來看你。」林奇駿嘆了一聲,輕聲說,「你保重。」
宣懷風覺得自己像變了一個木頭人。
他連抬起頭看林奇駿離開的力氣都沒有。
他聽著林奇駿轉身,皮鞋在地磚上輕輕的蹭過的聲音,聽著林奇駿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當他總算找到力氣抬起頭,看向窗外時,窗外已經什麼人都不在了。
月季的枝葉被風撫著,在半空一陣陣輕顫。
剛才的一切,被握著的,暖暖的手,低聲的對話,好像都是虛無的。
宣懷風在床上怔怔地坐著,覺得周圍極安靜。
從沒有一刻,他察覺自己如此孤立無援。
所有以為可以倚靠的,其實都不可倚靠。
宣懷風想念起自己的爸爸,那是他生命中很不欣賞的一個男人,粗暴凶蠻,宣懷風小時候就見過他拿槍指嚇平民,沒什麼原因,只因為宣司令心裡不痛快。
當司令的爸爸不優雅,不憐憫,不懂科學,是個可笑的老粗。
但是。
宣懷風明白了,沒有了這個當司令的爸爸,自己什麼也不是。
他像一隻原本長得很好的蘋果,掉下樹枝,栽在泥里,只能慢慢的腐爛。
他竭力去想像一隻掉到泥里的蘋果是如何恐怖的爛掉,從光鮮誘人變成不堪入目,想像得很細緻,甚至讓他自己全身發抖。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管家進來了。
當管家用手拍拍他的肩膀時,宣懷風嚇了一大跳,猛然抽了一口氣,仰起臉,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瞪著管家。
那個樣子,就像你把一個人從噩夢裡拍醒了一樣。
管家以為自己犯了什麼大錯,趕緊解釋,「對不住,我剛才和您說了好幾次話,但您一直都像沒聽見,大概是想事情想得出神了……我只好輕輕拍一拍……」
「什麼事?」
「哦,」管家說,「總長吩咐,請您到睡房去一趟。」
宣懷風沒吱聲。
管家語氣很恭敬,試探著說,「總長說了,要是您身子不舒服,不想過去,也不要緊,那就換他過來您這。」
像視野模糊了似的,宣懷風把烏亮的眼睛用力閉了一下,又緩緩睜開。
「不用了,」他說,「我過去。」
白雪嵐在睡房裡,桌上早擺了伏特加和玻璃杯子。
他叫管家去喊宣懷風,沒懷多大希望,料著宣懷風是不肯來的,就只等著管家過來回覆,然後自己好親自端了酒過去。
如果到了那邊,可以問宣懷風,「又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