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

  ,我正想去找你。等著,我這就來了。」

  綠芙蓉在電話那一頭說,「你先別來,我問你,你有沒有去辦正經事?」

  年亮富問,「什么正經事?」

  綠芙蓉說,「宣副官不是給你電話了嗎?說什麼他要你幫一個忙,你怎麼不去辦?怪不得他打電話給我,要我催一催你。」

  年亮富哼著說,「那個人,你不要和我提他了,真是氣人。打一個電話來,要我給他弄一艘被扣下檢查的船出來,說要立即辦,就把電話掛了。就算是總理,也不會像他這樣不客氣。我是不會幫他辦的,這艘船,由我那些下屬公事公辦罷。」

  綠芙蓉急道,「你這些話,可不胡塗?想我們平日吃的那東西,是從哪裡來的?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他要你幫個忙,你倒好意思擺架子!先不說別的,如今你我是一日都離不了那東西的,倘或他生起氣來,再也不給了,那不是要我們的命嗎?」

  年亮富笑道,「原來你怕的是這個。你也太沒見識了,這些雖不好弄,難道以我的身份,還弄不到手嗎?許多人是花錢去買,我連買都不必,處里常有搜查到的,說是要銷毀,其實到底銷不銷,還是我一句話的事。我拿一些回來給你就是了。」

  綠芙蓉更是著急,直說,「你胡塗了!你真胡塗了!這個不同那些街上賣的,要是可以買到,我又何必受他控制?哎呀,和你在電話里說不清……」

  聽話筒里傳來的聲音,她竟是一邊說,一邊驚惶得哭起來。

  年亮富聽得又是心疼,又是胡塗,一個勁勸道,「別哭,哎哎,你先別哭。有話好好說,我沒有不依你的。」

  綠芙蓉又抽抽噎噎地說,「再有一層,你想想,東西是他給我的,那船上放著什麼,讓他這樣大動干戈,你難道猜不到?檢查不出什麼也就算了,要是檢查出什麼東西來,那是大興洋行的船,先就攀扯出大興洋行,或者就攀扯到廣東軍,接二連三,保不定攀扯到你身上。現在大家是坐著一條船了,你還賭這種小孩子的氣。」

  這一番話醍醐灌頂,倒把年亮富一身的懶洋洋驚散了。

  年亮富凝重起來,說,「你說得很對。這事不能賭氣,我還是要走一趟。」

  綠芙蓉說,「活祖宗,快去辦罷!我今晚也不閉眼了,就在這裡等你消息。」

  掛了電話。

  年亮富原就是披著外套來接電話的,連回屋換衣裳的工夫都省了,匆匆就往大門走,叫人準備好汽車,坐上車就叫著去碼頭。

  那汽車開車之前,循例地響一聲喇叭,也是提醒周圍人等小心的意思。

  夜深人靜,喇叭聲隔著幾道院牆,隱隱得傳到年宅里。

  宣代雲知道他又接了一通電話的,正在屋子裡豎著耳朵等,想瞧他說多久的電話才回書房,也不知道打這通電話的,是那搶她丈夫的女人,或又是宣懷抿。

  不料年亮富竟是連書房也沒回。

  宣代雲等了半日,不見丈夫從窗戶前面經過,忽然又聽見一聲汽車喇叭響,恍惚接著就是汽車開走的聲音。

  她怔了怔,心底冰涼涼一片。

  只在屋裡直著眼發呆。

  張媽送了剛熬好的鯉魚湯過來,對她喚了好幾聲,她都不應。

  張媽看她那樣子,害怕起來,把湯放在桌上,趕緊在圍裙上把手擦了過來,抓著她的手搖,說,「我的好小姐,你要嚇死我了。我的姑奶奶,你不為自己,也為著肚子裡的孩子,受了天大的氣也別往心裡去呀。死去的太太在天上看見你這模樣,可要怎樣的傷心難過。」

  宣代雲被她搖了幾下手,緩緩回過神來,悽然道,「這是自作孽,不可活。當初我怎樣地追求自由戀愛來,滿以為有了愛情,雖只是一個小公務員,也一輩子跟著他罷。如今落得這樣田地。那愛情一詞,原來許不得長遠,真是穿腸毒藥,是外頭五彩斑斕,牙尖見血封喉的蛇……」

  終是以淚洗面了。

  第二章

  洪福號的貨倉里,海關一干人等,已取了幾個紙盒出來。

  打開看,全是滿盒的白粉末。

  一個跟來的組員看來是有經驗的,挑了一點在舌尖嘗了嘗,往旁邊地上輕啐了一口,低聲說,「真貨,很純。」

  孫副官也嘆道,「這些人也太猖狂了。這樣一批東西,統共的運進來,不知要害多少國民。該殺。」

  白雪嵐看似在瞧那箱櫃,其實心神沒從宣懷風身上挪開半點。

  貨倉里很暗,除了遠處一盞昏黃的幾乎無用的吊燈泡外,就靠他們手上幾把手電筒。

  那手電筒的光是白的,交錯集中在箱櫃那些紙盒上,宣懷風的半邊臉在黑暗裡,另半邊臉印著手電筒的光,輪廓冰雕一般,雪似的煞白。

  那臉上的神情,在詫異的憤怒外,又有一種很重的哀傷。

  大概他過去很珍惜的一些東西,就這樣被污染壞了。

  白雪嵐故意帶他來親自瞧瞧林奇駿幹的好事,自然藏著一點不可告人的心思,總歸是要把林奇駿這情敵在宣懷風的心目中,打到萬劫不復的地步。

  如今見了宣懷風這樣的失望難過,卻又心疼起來。

  不由懊悔自己帶著私心的行為。

  白雪嵐眼神里有了一絲歉疚,把手輕輕放在宣懷風肩上。

  宣懷風心裡正掀著波濤,不防被人忽然一碰,情不自禁地身子微微一顫。

  白雪嵐更覺得自己是個混帳了,靠在他耳邊,低聲問,「懷風,這件事,你看怎麼處置?」

  語氣里,很有唯他意見是從的意思。

  宣懷風向來是知道白雪嵐心病的,這公事和私事纏繞到一起,大概白雪嵐要顧忌自己的想法。

  但這恰恰是宣懷風最不希望的。

  看著這確鑿的罪證,他雖然震驚難過,但在公事上,卻不曾有半點猶豫,立即便回道,「你是總長,你覺著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只有按照你的話去做的。」

  白雪嵐很敬佩他這不拖泥帶水的磊落,聲音更柔和了兩分,說,「只我恐怕按照我的想法辦了,你要抗議。所以還是先問問你的意思。」

  宣懷風思忖著,白雪嵐是要把大興洋行公事公辦了,這樣一來,別說大興洋行,就是林奇駿這少東家,恐怕也不是花錢就能了結的,恐有牢獄之災。

  白雪嵐這樣再三地問,是擔心自己要為林奇駿討情。

  但自己又怎麼會這樣公私不分?

  難道他宣懷風,還會分不清大是大非,包庇走私毒品,禍害國人的罪行?

  宣懷風一時,竟急得臉紅耳赤,待要為自己辯解幾句,當著這些人的面,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望著白雪嵐的臉,勉強微笑了一笑。

  白雪嵐在他肩上撫了一下,說,「好,那就照我的意思辦了。」

  辦著大事,許多下屬在周圍,他也顧不上兒女情長,說完話,把手從宣懷風身上抽回來,沉吟著吩咐,「你們,把紙盒子都取出來,都小心一些,不要弄壞了。」

  等眾人把紙盒子都拿出來,數了一數,一共是五十盒。

  對於白面來說,這樣一批的分量,真是大得驚人。

  白雪嵐這時候對孫副官使個眼神,孫副官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提包來。

  打開看,也是一樣白色的粉末。

  宣懷風十分詫異。

  他們是來查海洛因的,怎麼反而帶一包海洛因來?

  白雪嵐沉聲說,「我們這裡六個人,一個人把風,剩下五人,一人負責十盒。」

  於是便讓那個冒充抽查科長的護兵到貨倉梯那裡去望風。

  宣懷風看剩下的人,都開始動手,把紙盒打開,將孫副官帶來的白色粉末,小心翼翼摻到盒中的海洛因里。

  不用說,這白色粉末,絕不是海洛因了。

  宣懷風渾身的汗毛管向上一翻,一把拽了白雪嵐的手臂,壓著聲音問,「你……你是要下毒?這白色的是什麼?」

  白雪嵐洒然一笑,說,「也是你說的,我是總長,我覺著該這麼辦,就這麼辦吧。要想抗議,你可失去機會了。」

  孫副官手腳快,已弄好了兩盒,抬頭說,「宣副官,這白色的雖不是好東西,倒也不會要人命,君子做事,不拘小節。說到底,總長也是為著國人鋤奸。再說,大興洋行作這種孽,受怎樣的下場都不為過。」

  又對白雪嵐說,「總長,大約宣副官是不做這種不光明的事的,何必難為他。他那十盒,我來摻吧。」

  他正要把宣懷風面前分配到那十個紙盒子取一個過來,宣懷風伸手,都拖到自己面前,咬著牙,也埋頭往裡面摻起白色粉末來。

  孫副官嘖嘖稱奇。

  白雪嵐既欣慰,又覺著一股沒頭腦的酸楚,若什麼都不說,又覺著不好,低頭摻了兩盒,一邊手底下忙著,一邊對宣懷風問,「你還弄不清楚,怎麼就當起我的幫凶來了?」

  宣懷風也在忙活,睫毛垂得低低的,半響沒吭聲。

  白雪嵐料著他心裡不痛快,是不肯和自己說話的,便默默地做自己的。

  不過多久,各人分配到的十盒都動好了手腳。

  宣懷風把自己弄好的十盒,推到白雪嵐面前,忽然說,「你作孽,我也幫你分擔著一點罪吧。」

  這句話說得很低,只有白雪嵐和他貼得近,聽得清楚。

  白雪嵐心裡一熱,幾乎要伸手攬他過來,吻上一吻,或是狠狠咬一下他小巧圓潤的耳垂才好。

  終究還是忍住了。

  因為白雪嵐開始就叮囑過,這些人做事也小心,把紙蓋子裝回去,再一個個盒子放回箱櫃裡。

  宣懷風冷眼留心,發現箱櫃外面的木條也完好未損,原來白雪嵐打開箱櫃時用的奇怪的工具,有這樣的作用,看來白雪嵐從一開始就有這動手腳的打算了。

  等布置妥當,宋壬脫了外套,對著貨倉地板揮打幾下,剛才撒地上的少許白粉都散開來看不見了。

  白雪嵐繞著箱櫃走了一圈,細細打量,再看不出一點破綻,踱回來,點了點頭。

  孫副官把手輕輕拍了一拍,說,「完事,可以走了。」

  白雪嵐說,「不急,還有一件事要做。」

  孫副官問什麼事。

  白雪嵐玩味地笑道,「各位不要忘記我們今晚是幹什麼來的,在貨倉搗鼓了這一陣,都不挑幾樣好東西回家,對不起大興洋行的盛情款待呢。」

  眾人被他提醒,都領悟過來。

  不禁莞爾。

  大家把貨倉里幾個外頭的小箱櫃打開,搜刮一輪,各自挑了一些精緻的小玩意。

  宋壬看見那外國的蕾絲花邊,很是稀罕,笑著說,「這東西好,給我閨女扎辮子,也讓我那鄉下婆娘開開眼界。」

  挑了巴掌大一卷大紅的蕾絲花邊,揣在懷裡。

  上到甲板上。

  那看守的頭子已經吸了幾根煙,見他們上來,把嘴裡的香菸屁股往水裡一丟,迎上來笑問,「各位長官怎麼去了這麼久,我差點想下去找人了。」

  仍是那個扮科長的護兵,哼了一聲說,「這麼大的貨倉,檢查起來也不容易。怎麼,還不許我們認真搜檢嗎?」

  帶著帽子遮臉的孫副官在旁邊笑著解圍,說,「丁科長別和這位兄弟計較,人家不過白問一聲,也是盡忠職守的意思。大晚上的,守著這破船不能回家,也不容易呢。這位,我們已經檢查過了,違禁品倒沒有,不過下去的時候看見地上散落了一些零碎,幫他們撿起來了。我們留著沒用,交給你罷,或者你也可以還給船長,但我想,船長常年見著這些零碎,些許東西,他們是不會要的了。」

  說著,把兩個金色的東西拿出來,往那頭子手裡一塞。

  但凡貪腐的人,都懂這有樂同當的道理。

  他們到貨倉下面撈了一回,總不能不分一點殘羹給上面的。

  那頭子被塞了東西在手,低頭一看,倒是樂了。

  原來又是兩個西洋小鬧鍾。

  其實他已經偷偷藏起了一個,現在長官又借花獻佛給他兩個,加起來,那就是三個了。倒手出去,至少可以賣個四五十塊錢。

  今晚這差事不賴。

  那頭子便笑著說,「你們都是長官,和我一個粗人客氣什麼,這怎麼好意思白領受。」

  一邊說,一邊把兩個小西洋鬧鍾揣懷裡,又問,「檢查過了沒大礙,這船是不是能放了?嘿,這原不是我該問的,不過這船的船長問過我幾遍,我看他著實可憐,代他向各位長官問問。」

  那位「丁科長」把手一揮,說,「急什麼?檢查過了,還有別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