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懂得,白雪嵐卻是一聽就明白了大半,把一隻手放在他肩膀上,問,「今天這些事,你都清楚地知道了?」
宣懷風說,「不能說都清楚,但也左右不離十。你去總理府後,我坐不住,去找了孫副官。他大概得了你的命令,說得閃閃爍爍,不過也不好意思全瞞著。我把這些事情,前後一對照,還有什麼猜不出來?總理府那兩個衛兵,你真箇叫人去打了他們嗎?」
白雪嵐見隱瞞不住,實話實說道,「打是打了的。明知道你是我的副官,還敢對你動手,能怨得了我?」
宣懷風說,「你是有許多下屬的人,應該知道當下屬的難處,他們也是聽命於人。可見這件事,對他們不公道。」
白雪嵐說,「要不是知道他們的難處,他們也沒機會躺在床上喘氣。」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溫和地笑著,卻透出一股令人膽寒的殺氣來。
可見若真的惱起來,要殺幾個人,他是毫不手軟的。
宣懷風嘆了一聲。
白雪嵐低頭寵溺地打量著他,問,「你又嘆什麼?我知道,你討厭我骨子裡的流氓土匪氣,現在知道我殺人不眨眼,更加懊悔了,是不是?」
宣懷風搖了搖頭,說,「我就覺得你這樣膽大妄為,冒著天大的風險,只當玩兒似的。但你為著我,得罪這麼些人,要是你有個意外,我就是個罪人。」
白雪嵐說,「不許這樣想。我今天幹的事,針對的是賣毒品軍火的洋人,為的是國家。」
宣懷風說,「所以我方才說,不知道說什麼好。早知道我這樣一說,你就會用國家大義來堵我,看起來,倒是我太把自己看得重要了。但是我知道,你這樣做,我是脫不開干係的。不然,白總理和你是一家人,你做這些為國家的大事,不和我商量也就算了,為什麼也要瞞著白總理?還有,當時要搶的,已經搶了,要綁架的,也打暈著到手了,為什麼你還要窮追不捨,必定要去打展露昭一槍?」
他一口氣說了這些話,胸口微微起伏著。
仿佛心裡許多東西醞釀發酵,一股腦涌了出來。
竟至於不得不停下一刻,長長吸了一口氣,才按捺著繼續說道,「你若是不這樣,心心念念要殺他,大概,也不至於挨他反撲的一槍。」
他說完後,房裡便有了一陣沉默。
白雪嵐苦笑著道,「你還說孫副官不敢說,我看,他對著你,倒是竹筒倒豆子,沒一點保留。」
宣懷風說,「你現在,難道又要把注意力,轉到對孫副官的責怪上面去嗎?」
白雪嵐反問,「那你,難道現在是要把注意力,放到責怪我做這些事情上?我做事前不和你透一個字,也就為了這一點。不讓你知道,你是要惱的。讓你知道,反正也只是惱。你說我假公濟私也好,粗魯莽撞也好,反正誰碰著我心愛的人物,我也不管後果,非弄死對方不可。我就是這個脾氣,索性大方一點,在你面前承認起來。你要惱火,只管惱火去。」
他這個時候,已經露出霸道聲色,實行起不管不顧的態度。
宣懷風卻出乎意料,沒和他倔強起來。
只把目光別到一邊,顯出一絲為難。
他下午從孫副官嘴裡,已經問出原委。
原來白雪嵐一日之內,居然做了幾件了不得的事,劫了一批洋人的軍火,綁架了查特斯,伏擊了展露昭。
還派人把總理府里那兩個曾經按著他跪下的衛兵給痛打了一頓。
宣懷風先是驚訝得不敢信,繼而對比著白雪嵐的性格,漸漸相信了,又五味雜陳起來。
前些日忙著戒毒院開幕的事,偶爾在公館裡兩人偷閒拍照,萬萬想不到,甜蜜悠閒的景象下,竟涌動這樣一股急流。
一則,他明白白雪嵐是膽大包天的。
二則,又不禁不想到,白雪嵐這些膽大包天的動作裡頭,又藏著幾分為他出氣的意思。
此刻白雪嵐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宣懷風倒覺得,自己像被人擺在了砧板上。
正默默咀嚼剛才那一番話。
白雪嵐已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把手伸過來,抓著他的手一握,語氣柔和地問,「不要惱了,好不好?」
宣懷風說,「我真的沒有惱。你為我冒著風險,又受了傷,我要是還擺出一副惱火的面孔來,還算是個人嗎?你實在是誤會我了。我和你說的,都是真話。我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罵你是絕不能的,但是,難道我還去誇讚你?這樣一來,不知道你以後又要作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出來。我是一個字不敢亂講,讓你聽歪了,反以為我鼓勵你去冒險。」
他平平淡淡說來,言辭卻十分真摯懇切。
白雪嵐聽了,只覺眼前這人,從暖玉般的肌膚透過去,連肚腸心肺都是晶瑩通透的。
他心窩裡熱烘烘的,居然連鼻頭也略有酸意,把宣懷風的手拉到自己懷裡,用胸膛的皮膚暖和著,低聲問,「我不想你罵,也不要你誇贊什麼。你實話告訴我,我這樣為著你,你心裡頭,有沒有一點歡喜?」
宣懷風蹙眉,一臉的為難。
白雪嵐便笑了,眉間多了一絲狡黠,說,「不必答了。我知道,你心裡很歡喜,只是不敢說出來,怕給了我鼓勵,以後誰多瞧你一眼,我就殺上人家門口去。唉,你這樣毫無瑕疵的人,愛你的人多如牛毛,我真要妒火中燒,每天都蒙了臉當強盜,這也叫逼上梁山。」
宣懷風一臉的受不住,反駁他說,「你這話,既肉麻得不堪,又叫人毛骨悚然。算我拜託你,收斂一點吧。」
白雪嵐哈地笑了一聲,說,「到底讓你和我開口說話了。」
宣懷風說,「本來就沒有說不和你說話,是你自己多心。」
白雪嵐知道危機已經解除,態度也放鬆了,拍著大腿,瀟灑地說,「過來。把我傷口晾了好一會了,我現在是病人,該要求特別照顧。要是著了涼,我要求你每時每刻抱著我,給我暖身子。」
宣懷風嘆道,「滿腦子就想這種無聊事。」
鬥嘴歸鬥嘴,關乎白雪嵐的傷勢,他是一絲不敢怠慢的。
立即就聽話地靠了過去,幫白雪嵐把傷口看顧一番,又覺得總理府換的衣服料子不柔軟,怕會摩擦到紗布,便去把大衣櫃開了,取了一套自己挑中的真絲料子上衣出來,親自給白雪嵐換上。
白雪嵐肆意地享受著愛人的照顧,看著窗外天色,才想起時間不早了,唉呦了一聲,說,「怎麼才想起來,你還沒有吃飯?」
正要拉鈴傳飯,忽然見到管家正從院門進來。
他就不拉鈴了,開了房門,對管家說,「你來得正好,給廚房說,做兩個清淡的小炒菜過來,宣副官要吃晚飯了。」
管家是很急地走過來報信的,站住腳,鼻子微微帶著點喘,首先就說,「總長,公館大門那裡,一群大兵堵住了,正鬧事呢!」
第六章
宣懷風在裡頭聽見管家這樣說,心簌簌地狂跳起來,走到門口處,對管家問,「是廣東軍的人?」
管家說,「披著軍皮,都拿著槍的,哪知道是哪個軍的人?您快出去出去瞧瞧罷。」
宣懷風說,「我這就去。」
轉過頭,對白雪嵐講,「你待在房裡,不要走動了。」
正要從白雪嵐身邊跨出門坎,卻被白雪嵐一把握住手臂,鎮定地問,「急什麼,他們真闖進來不成?要反到天上去了。」
說著,把頭轉回去,先對管家吩咐說,「你給警察廳的周廳長家裡,打一個電話過去,把這裡的情況,仔細報告一下,請他來處理。語氣不妨緊急點,就說來得晚了,恐怕要釀成流血事件。」
管家連回答了幾個是。
這種光景,別說總長吩咐,就算不吩咐,自然也是往最緊急的情況上說。
等管家去了,白雪嵐還站著不動。
宣懷風看著他這好整以暇的樣子,倒有些著急,說,「人家找上門了,你不出去不要緊,讓我出去應付一下。不然這樣僵持著,真有場面控制不住,冒冒失失地開了槍,會引來調查。你身上這個傷口,如何是禁得住調查的?」
白雪嵐含笑道,「出去,總歸要出去的。不過我好歹是一個總長,幾個臭大兵在門口叫嚷一下,我就立即出去了,豈不掉了身價。且自在一會,讓底下人忙去,也給人家一些掙獎金的機會。」
便回到屋子裡來。
一手拉著宣懷風,是怕他耐不住,趁著自己不注意跑去大門的意思。
一手開了窗台旁的玻璃櫥櫃,把裡面一包外國餅乾拆開來,撿了一塊,遞到宣懷風嘴裡,說,「叫廚房送飯,大概等不及。你先吃兩塊餅乾,墊墊肚子。」
宣懷風氣笑道,「這是要表現你的大將風度了,越兵臨城下,越不當一回事。」
白雪嵐問,「你瞧著,心裡不讚賞自豪嗎?」
宣懷風說,「換著是看外國電影,我做觀眾,當然是讚賞的。但你我現在,是生死連在一起的了,我寧可你老實謹慎一點,做個庸碌的人,長命百歲,也勝過看你對著槍口談笑風生。你只管笑,我也知道了,你心裡頭,是覺得我這樣的想法,是俗不可耐了。」
白雪嵐搖頭說,「不不,這就換做是你誤會我了。你這樣的想法,是真心愛我的想法,我高興極了。只是又忽然想起來,今天誰在戒毒院裡,拔槍射了兩盞吊燈下來,嚇退了一群拿著武器,凶神惡煞的警察呢?如果周廳長真要堅持搜查,只怕你是會讓他血濺五步的。你平日看著斯文,其實也是膽子上生毛。」
宣懷風想說,這也是迫不得已。
嘴一張,白雪嵐抵在他唇上的餅乾,便輕巧地遞進了嘴裡。
他只好默默地咬了。
這遠洋船運來的外國餅乾,味道倒很好,咬碎開來,唇齒之間,便是一股濃濃的甜美的牛油香味。
白雪嵐怕他吃了餅乾口渴,斟了一杯溫開水來,說,「懶得叫他們送熱茶了,喝一點吧。」
宣懷風幾乎要求他了,無奈地道,「你消停一刻,我就感謝你了,總不知道受了傷要安靜地坐一坐嗎?」
因為是負著傷的白雪嵐親手斟的,又被白雪嵐烏黑幽深的眸子,催促般地執著盯著,實在不能不接受,低頭就著白雪嵐的手,在杯子裡喝了兩口水。
白雪嵐仗著現在宣懷風是不能不順從著自己,寵溺地餵他吃了幾塊餅乾,又親自餵他喝水,得著很大的趣味,幾乎就想把大門外頭那檔子事拋之腦後。
只是窗戶外頭,院門的方向有人影閃進來,仔細一看,倒是孫副官來了。
白雪嵐只好放下餅乾,隔著窗問,「外面鬧得厲害了嗎?」
孫副官站住,在窗外面回答說,「看來還是要出去一個說得上話的,兩邊都是些當兵的,不知道輕重,要是擦槍走火,事情鬧大了,會不好收拾。」
白雪嵐點了點頭,這才站起來,腳步穩健地往外走。
宣懷風自然也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