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白雪嵐叫聽差把電話本子搬過來,將首都各大車站的電話都打了個遍,亮出自己海關總長的身份,只說走丟了一個朋友,請他們密切留意,若有消息,立即通知白公館和年宅。

  宣代雲本來對他很懷疑的,事情忽然變成這樣,白雪嵐卻毫不記恨,一心一意的幫忙,讓她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再三對白雪嵐道謝,「您這樣好心腸,我倒對您失禮。」

  白雪嵐也再三寬慰她,「我和懷風本就是朋友,怎能不幫忙?況且昨晚的玩笑,也是我大大一個錯誤。」

  親自把宣代雲送去公館,看著她上車,心裡明白,這緩兵之計只能拖延一天半日,宣代雲再起了疑心過來公館,可就不那麼好應付了。

  此事還要從宣懷風身上下手才行。

  一等宣代雲的小汽車離去,白雪嵐轉身就進了公館,去找宣懷風。

  白雪嵐到了廂房,先站在門口,朝負責看守的聽差張戎招了一下手,把他叫過去,「他怎樣了?」

  張戎說,「人已經醒了,只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躺在床上,到現在一個字都沒說過。」

  白雪嵐說,「醒了就是好事。」

  把張戎遣出去,自己走進房裡,先不往床邊去,反而在書桌上翻了一下,找出兩張白紙,又從口袋掏出一支美國產的銀殼子的鋼筆。

  走過去,把白紙和鋼筆,一起放在宣懷風面前的床上。

  曲起指頭,在床欄上放肆地咚咚敲了幾下,引起宣懷風的注意,說,「起來吧,紙和筆都在這裡,你自己寫吧。」

  宣懷風本來打算抗爭到底的,白雪嵐若和他說話,他就死也不說一個字,白雪嵐若要親近他,他就咬他一塊肉下來,至於飯菜,那更不會吃。

  沒想到,白雪嵐一進來,卻古里古怪地丟紙筆給他。

  宣懷風忍不住不解地瞅了白雪嵐一眼。

  「你也不用裝,我知道你心裡的主意,準是不想活了。你還不是我的人,就已經煙土泡水喝了,現在身子被我占了,還不到處找毒藥尋死?反正肉已經吃到嘴裡,你要死,行!我不攔你。」白雪嵐很不在意地撇了一下嘴,神情很似一個無賴,坐在床邊,翹起二郎腿,「只是有一件事,我們想說明白。你真的尋死了,是自殺,可不是我海關總長謀你的命,這一個黑鍋,我不會替你背。這裡,兩張紙,拿著,你把遺囑先寫一下。」

  白雪嵐把床上的紙和筆往前一推,冷冷說,「我也不是光是為了給自己脫罪,你寫了,給親人留下一點話,也好安心的去,是不是?」

  宣懷風不料他如此無恥,自己如果真的自殺,倒真是給這禽獸省了麻煩了,氣得暗暗攥緊五指,聽他提及姐姐,眉毛簌地一跳,流露出痛苦的眼神。

  白雪嵐察言觀色,知道用對了方法,又說,「別人你不理會,你那個姐姐,今天早上已經上門要人了,你總要給人家一個交代吧?你身上的傷,一下地走動,是瞞不住的。我看你姐姐的模樣,是個聰明人,昨晚的事情,不如索性明說了,她也好照顧你的傷情……」

  宣懷風簡直像被扎了一刀,驀地抬起他,凶凶地瞪著白雪嵐說,「你敢對我姐姐說一個字,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白雪嵐作出怒容,猛然站起來,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冷冷說,「我倒不信你真做了鬼,能把我怎麼樣。這裡人人都可以作證,你我昨晚的事,是你情我願的。哼,由不得你姐姐不信。難道你心裡不清楚自己是什麼人?要是真的那麼純潔,怎麼又和林奇駿眉來眼去?今天,我就當著你面,幫你向你姐姐揭了這層硬痂,這樣也好,方便日後你和林奇駿來往了。」

  作勢就要出去打電話。

  宣懷風以為他真要揭露一切,反倒被他控制住了,不顧身上有傷,撲到床邊把他拼命拉住,一時情急,氣也透不上來,「你別去,你……你……我姐姐懷著孩子,你就這麼沒有人性?」

  白雪嵐把頭轉回去,看著抱住自己大腿的宣懷風,說有多無情,就有多無情,只是冷笑著說,「對啊,這可是一屍兩命的事,我也不想當儈子手。但現在這樣的情勢,不說又怎麼處理呢?她很快會上來要人的。」

  宣懷風抬起眼,恨恨盯著他,「你這樣的手段,我不信你想不出一個掩蓋的幌子。」

  白雪嵐笑著問,「你這是求我幫忙嗎?」

  宣懷風把臉憤怒地一別。

  態度雖然激烈,但實際上,卻可以算是默認了。

  白雪嵐說,「這個忙,我幫是可以幫,但你怎麼回報我呢?」

  宣懷風憤怒地咬牙,「這個世上,再沒有比你無恥的人!」

  白雪嵐說,「無恥就無恥,我幫了你這個忙,那我身邊這個空缺,你就要賞臉了。」

  宣懷風這才知道,當副官的事,到現在還留了個套子等他來鑽。

  宣懷風問,「你以為這樣,我就一定受你要挾了嗎?」

  白雪嵐微微一笑,「你不受要挾,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麼。最糟的結果,不過一拍兩散,反正我也沒有懷著孩子的姐姐要照顧。至於我家裡人,向來都知道我這些惡習的,不過得兩句教訓,何況現在我又是海關總長了,多少給我一些面子,風流之事,不至於挨家法的。」

  第十二章

  白雪嵐一番說話,把宣懷風騙進了自己的套套里,心裡卻明白事情千頭萬緒,還有別的地方要自己親自處理一下。

  他派人把孫副官叫過來,笑著朝床上的宣懷風指了指,「懷風答應到我這裡任職了,也是當副官,日後大概可以幫你分點負擔。」

  孫副官能在海關總長手下當差,合得了白雪嵐的眼緣,自然是個極聰明的,聽白雪嵐這樣一說,又看看宣懷風又氣又恨,一肚子話憋著說不出來的樣子,早就猜個八九不離十,面上一點也不帶出來,很歡迎的說,「真是求之不得,宣副官的學識,我自問是比不上的,以後要請多多指教。」

  又諮詢白雪嵐的意見,「不如我先叫人給宣副官準備任上的制服?量身子,裁縫做出來,也要幾天的功夫。」

  白雪嵐說,「衣服當然要做,不過那個不急,宣副官正病著呢,不必趕著讓他上班,先把身體養好再說。」

  說著「宣副官」三個字,他自己都覺得有趣,唇角輕輕往上勾著,瞥了床上的宣懷風一眼。

  白雪嵐對孫副官說,「這裡你先照看一下。」

  把孫副官留下看著宣懷風,他自己出了房,到書房裡面搖鈴,把管家叫了進來,吩咐說,「你去把公館裡的人,都叫到後院來。」

  管家問,「是光叫公館裡所有聽差門房老媽子呢?還是連護兵也叫上?」

  白雪嵐說,「全叫上,還有,昨晚請來的那個醫生,也一道請過來。」

  管家答應了一聲,出去辦了。

  白雪嵐等管家走了,親自去了一趟帳房。

  不多時,公館裡頭聽差、門房、司機、老媽子、年輕丫環、護兵,全被叫到了後院裡等著。

  烏壓壓一群人,在池塘邊看過去,把假山到小石頭橋一片都占住了,人人臉上都帶著疑惑不安,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稍微有些年長有資歷的,偷偷問管家,管家也一臉莫名其妙,「總長沒說別的,反正等著就是了。」

  眾人乾等了十來分鐘,才看見白雪嵐從月牙門那頭走進來,兩個帳房先生跟在後面,一人手裡捧著一個小木箱,頓時人人噤聲。

  白雪嵐問管家,「人都到齊了?」

  管家說,「只差孫副官,他說要照看……」

  白雪嵐說,「這個我知道,是我要他照看懷風的。其他人都到了就行。」

  說完,走到屋檐下的台階,上了兩階,瀟瀟灑灑地站在那裡,緩緩環視一圈,眼睛精光閃爍。

  大家心裡都無端一陣緊張,怕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了,人人垂手站著等他說話,護兵們也擺出立正姿態。

  精緻寬敞的後院,頓時鴉雀無聲。

  白雪嵐這才淡淡一笑,「幹嘛都繃著臉?我叫管家把你們叫過來,不是要找大家的茬,而是要犒賞大家。我自從到了任上,諸事繁忙,聽差們侍候得不錯,護兵也很盡力保護,大家都是很不錯的。」

  他這樣鄭重其事把所有人找來,開場卻是如沐春風般的一番誇獎,眾人都不禁愕然,隨即又鬆了一口氣似的,生出一絲興奮的期待。

  白雪嵐說,「我白雪嵐的為人,大家也很清楚,從不虧待自己人,也從來不開空頭支票,既然說是犒賞,必定有些誠意給大家看看。」

  轉頭對身邊兩個帳房先生點點頭。

  兩個帳房先生一個姓張,一個姓黃,趁著他說話的空當,已經從門裡搬了一張小桌子出來,捧過來的兩個小箱子都擱在上面,看白雪嵐示意,鄭重的打開一個小箱子,拿出帳冊鈔票,然後按本子,一個個叫起來名字來。

  「趙三福。」

  「在!」

  「過來,領五百塊錢。」

  「要鈔票還是現洋?」

  「現洋。」

  黃帳房一手拿帳冊,一手拿著筆在上面做記錄,張帳房則從木箱子裡把一捆鈔票並幾筒子砂紙包裹的現洋拿出來,沉甸甸地放在桌子上。

  叫一個名字,就上來一個人,領了錢,都在帳冊上簽名畫押,不會寫自己名字的,就隨便蓋個紅指印。

  那醫生也被管家特意請了過來,就站在一旁。

  白雪嵐讓他們領錢,自己卻走到醫生面前,和善的說,「昨晚的事情,讓你受累了。這是診金。」

  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寫好的鈔票,遞給醫生。

  醫生想白雪嵐賞賜下人出手如此大方,給自己的診金就更不會吝嗇了,如果當面仔細看支票上的金額,反而顯得自己小氣,雙手接過來,多謝一聲,目不斜視地收到自己口袋裡,微笑著說,「您在這裡處理家事,我很不好妨礙您。容我先告辭了。」

  白雪嵐說,「不急。還有些許事,想請你一起商議商議。」

  醫生問,「商議什麼?」

  白雪嵐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請醫生先在後院裡等等,自己轉過身,挑個近池塘的石墩子,舒舒服服地坐下,把後腦靠在朱紅色的木柱上閉目養神。

  等了一陣後,黃帳房過來回報,說,「總長,錢已經發好了,請您訓示。」

  白雪嵐睜開眼,緩了緩神,慢慢站起來,回到台階上站好。

  入目的聽差護兵們個個喜氣洋洋,手裡攥著剛發的鈔票或洋錢,朝上仰視白雪嵐的眼睛都閃閃發亮。

  白雪嵐掃了一群,問他們,「高興不高興?」

  這些人辛辛苦苦幹一個月,最多也不過十來塊的工錢,現在憑空有五百塊錢到手,哪能不高興?

  下面的人本來不敢太放肆,聽他這樣一問,都忍不住呵地發出笑聲。

  有個膽子大的護兵在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