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你們這姐弟倆,打隔空戰嗎?公館裡都有電話,就不能說一聲。她讓我給你帶話,你又讓我給她帶話。」

  宣懷風失笑道,「果然,我糊塗了。不麻煩你,我自己打電話去約。」

  白雲飛說,「年太太知道了,一定很高興。」一邊說,一邊眼睛越過宣懷風肩膀,只往宣懷風身後瞥。

  宣懷風一轉身,原來白雪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站在他身後了。

  白雪嵐問,「在說什麼,這麼高興?」

  宣懷風問,「我明天要去探望姐姐,你準不準假?」

  白雪嵐說,「當然准。不許你宣副官的假,我這個海關總長還想不想當了?我不怕你造我的反嗎?」

  宣懷風見他當著白雲飛的面,玩笑開得如此露骨,大感吃不消,轉頭去看白雲飛。

  白雲飛卻裝作和來客中的熟人打招呼,把臉別到一邊去了。

  白雪嵐是個忙人,和宣懷風說笑幾句,又被別的客人請過去,不得不應酬,只得依依不捨地抽身走了。

  他一走,白雲飛才轉回頭來,看宣懷風望著他,似乎在躊躇這樣丟下他是否合適,解人地笑道,「你忙你的。我荷花也賞了,美食也品嘗過了,該回去了。這個鐘點。」

  習慣性地翻手,往腕錶上瞅了一眼,卻又立即想起什麼似的,把手垂了下去。

  宣懷風一瞥間,已經瞧見他手腕上是空的,只肌膚上淡淡一圈印子,那是常戴手錶的人脫下手錶後常顯出來的。

  再一瞧白雲飛臉上,竟有一抹微微的淡紅。

  宣懷風便明白了兩三分,走前一步,說,「你要回去了嗎?我送送你。這麼晚了,外面又亂,別叫黃包車,讓司機送你吧。」

  說著,陪著白雲飛從客廳出來,朝著大門那頭去。

  過了大半個前院,把燈紅酒綠的喧鬧都丟在身後,夜的靜謐包圍了默默走路的兩人。

  宣懷風放慢了腳步,緩緩地問,「那手錶,又是令舅的所為嗎?」

  白雲飛說,「別錯怪他。這次是我自己,一個熟人新送的,因為家裡有些急用,我想著先押幾天緩一緩。」

  說完,捂著嘴,連連咳嗽起來。

  宣懷風關切起來,「你病了嗎?」

  白雲飛咳完了,掏出一條白手帕拭了一下,搖搖頭,低聲說,「不礙事。我打算再養幾天就登台,天津那頭新來了幾個不錯的角,聽說天音園的經理打算簽。不唱,人家不會幫我留著空台子。再說,總要掙那每月包銀。」

  宣懷風聽他這樣說,心裡不免覺得慘澹。

  想起白雲飛也是富貴出生,一失了父母,便悽慘到這境地,不免聯想到自己當日,被二娘搶了家產,流落到北京來,又受姐夫的羞辱,然而自己又比白雲飛好一些,沒有吸毒薄情的舅舅舅母,還遇上了白雪嵐……

  想著想著,就停了腳步,站在晚風中。

  白雲飛反而笑了,「別做這副感慨的模樣。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唱戲的也和別的行當一樣,不登台就拿不到薪水,並沒有不平等之處。何以如此,反而顯得我似乎需要同情了。」

  宣懷風蹙眉道,「你說什麼同情不同情的,我就不好開口說什麼了。我知道,白雪嵐心裡,總當你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該有朋友之義,你有什麼為難的事,或者家裡有急用,或者要看病,不應不和我們說。難道你和當鋪的老闆,反而比和我們更有交情?」

  白雲飛一怔。

  他從來不知道宣懷風也如此有說話的才能。

  而說的話,不但合理,也十分情摯感人,字字都敲在他心坎上。

  感觸一起,眼眶便有些濕潤了。

  只是唱戲的人,不怕掉那些戲裡戲外的假眼淚,卻最怕在人前掉真眼淚。他眼眶一熱,趕緊就忍住了,扯著薄唇笑道,「白總長心裡,當我是朋友。但你心裡,又怎樣呢?我怕是高攀不上。」

  宣懷風正容,「那你覺得我心裡怎樣?我無緣無故,敷衍你做什麼?」

  白雲飛聽了,不再笑了,垂下眼,默默無話。

  宣懷風便也默然。

  兩人又繼續往前走,到了門房那,宣懷風和聽差吩咐了叫司機送白雲飛回家。今晚公館辦晚會,司機和橋車都是隨時預備著送人的,一聽宣懷風叫,立即就來了,停在大門外等著。

  白雲飛臨上車了,才對著宣懷風低聲說,「你的關心,我很感激。別的多餘的話,我也就不說了。」

  抓住宣懷風的手,緊緊地握了握,上車去了。

  宣懷風送了白雲飛,長嘆一聲,轉回來客廳,剛好又碰上黃萬山他們一群人,一邊走著,一邊談笑得很快活。

  宣懷風問,「賞過荷花了?」

  黃萬山說,「多謝,多謝,真是好花。社會名流衣香鬢影,迷人夜色花魂樹魄,都足以寫一篇稿子投給報社了。我們吃飽喝足,不該繼續打擾,正打算找你告辭呢。過幾日再約你出來會會,有沒有空?」

  宣懷風說,「這麼早就走嗎?」

  黃萬山道,「還早?你看看什麼鐘點了?尤其是才復,一向是早睡的人,明天還要教學生呢。不過我看裡頭那些大官們,倒是很習慣通宵達旦狂歡。我看見後院裡開著一桌麻將,幾個太太姨太太模樣的人坐在那,小荷包里鈔票都是五元十元一張地往外掏,好熱鬧。我們一個月的薪水也不夠他們打半圈的。」

  謝才復說,「你少批評兩句吧,裡面那些也是人家請來的客人,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黃萬山說,「對極,對極。等我們出去再批評,免得讓人在牆角偷聽了。」

  宣懷風忍不住笑道,「萬山,你當了記者,嘴巴更不饒人。小心秘密警察抓了你去。」

  黃萬山便誇張地捂住嘴巴,做了個俏皮的鬼臉。

  夜已沉了,他們要走,宣懷風也不多挽留,親自送了他們出大門,問他們要不要車送。

  承平擺手說,「不用,不用。晚風這麼好,我們幾個一道走著回去,更舒服。懷風,你現在是大人物了。今晚承蒙招待,下回吃小館子,我來做個東道,你可不要嫌棄不來。」

  幾人在月色下興高采烈,背影漸去漸遠了。

  宣懷風連送了兩回客,再回到客廳,客人已經少了許多,只有十來個還在西洋樂隊的演奏下抱著跳舞。他感到有些奇怪,剛才回來時還見到門口停著許多漂亮光鮮的轎車呢,怎麼一會子就走了?

  一問聽差,聽差笑著說,「走是走了幾個,那都是明天有公務的官老爺們,不得不走的。那些太太姨太太少爺小姐們,無事的人,閒著恨不得玩到天亮呢。總長說既然請了來,就該讓人家盡興,叫人在後面幾個廂房裡擺了麻將牌九各色玩意,隨他們耍。又有一個什麼黃次長,送了一台敲大鼓的來,又不知道誰,送了一台說書的來。現在十停裡面,有九停都在公館裡各處樂呢。」

  宣懷風仔細一聽,果然,在客廳的西洋樂中,隱隱聽見別處傳來的鼓點,裡面夾著咿咿呀呀的二胡,也不知道拉的是什麼曲。

  宣懷風問,「那總長呢?」

  聽差說,「總長被總理府的秘書長拉住了,硬要主人家陪打四圈。這會子估計在牌桌子上呢。宣副官要不要去看看?」

  宣懷風一聽是麻將,這他是很不在行的,去了也是白搭。

  況且,雖知道白雪嵐是不得不應酬,宣懷風卻也不喜歡看那揮金如土的豪賭。

  第三章

  他看看周圍自得其樂的客人們,不覺打個哈欠,估摸白雪嵐的麻將打下來,至少幾個鐘頭才結束,明天要去看姐姐,總不能頂著一個黑眼圈去找罵,還是早點休息為好。

  便自行回了房,叫人弄熱水來,乾乾淨淨洗了一個澡,上床躺了。

  因為白雪嵐先前的那一鬧一抱,精力早用了不少,宣懷風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甜甜沉沉的,連夢都沒做一個。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覺得臉上痒痒的。

  宣懷風睡足了八九分,懶懶翻個半身,不去理會。

  隔一會,又覺得一個手,貼著肚臍眼,惡作劇似的慢慢往上移,直夠到乳投尖上,輕輕揉著。

  宣懷風便被鬧醒了,聽見窗外偶爾一聲的鳥鳴,猶閉著眼睛不肯睜開,嘆道,「你就整天這樣沒完沒了?」

  白雪嵐笑著用肩膀拱他,「小懶蟲,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來?」

  宣懷風這才睜開眼睛,一看,果然外面好大的太陽,估計有十一二點鐘了;再一看,白雪嵐身上居然還穿著長衫。

  宣懷風皺眉道,「打了一通宵的麻將?」

  白雪嵐說,「就是,累死了,還輸了兩千塊錢,澡也沒洗。起來吧,我叫聽差給我準備熱水,洗完了,我們一起吃早飯,再去年宅看你姐姐。」

  宣懷風驚了一下,撐起上半身,「你去看我姐姐幹什麼?」

  白雪嵐朝他一眯眼,說,「你都已經承認跟我一輩子了,你的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我有什麼不能看她的?把話說清楚,她自然就不能再打讓你辭職的主意。」

  這一來,宣懷風連責備白雪嵐通宵賭錢的話都忘了,只急得搖頭,「不行,不行。我姐姐是傳統女人,你這樣亂來,嚇到了她,我可不會原諒你。」

  白雪嵐反問,「難道一直欺騙她,就是對她好了?我也不怕別人說閒話,為什麼要遮遮掩掩的?還是你怕別人說閒話?」

  宣懷風說,「誰說了要一直欺騙她?我既然認定了你,就絕對不會動搖。但現在就是不行,她快要生孩子的人了,受不了刺激。」

  白雪嵐忽然笑了,親著他的臉頰說,「急什麼,我說笑罷了,誰敢刺激你那寶貝姐姐?不過你今天見了她,她又對你說我的壞話,要你辭職,你怎麼辦呢?」

  宣懷風這才明白,白雪嵐故意說這番話,是為了打他一劑預防針,不由氣得把他往床邊一推,咬牙說,「你的心思,都用在對付我的伎倆上了?什麼話不能直說,一起來就嚇唬我好一跳。我姐姐要是問我,我就立刻點頭答應,立即辭了你海關衙門的職!」

  白雪嵐呵呵笑道,「我才不信。」

  撲上來,按著宣懷風,在他眉骨上、臉頰上、鼻尖上、唇上啾啾有聲地親了個遍,才把他放開,跳下床洗澡去了。

  宣懷風拿他簡直沒有一點辦法,坐在床上搖了半日頭,感嘆誤上賊船,也下床漱洗一番,從衣櫥里挑了一套精緻的西裝穿上,吩咐司機開車把他送到年宅去。

  到了年宅,門房一見是海關總長的轎車,趕緊就有一個人跑進去報信了。

  宣懷風才跨過大門檻,張媽在裡頭接了消息,滿臉笑開花的跑著接出來,直道,「唉呦,怎麼來也不給個信?小姐叨叨了這麼些天,就盼著小少爺來瞧她呢,偏偏今天就坐車子出去了。這真是,真是的!小少爺快點進來坐坐。」

  一邊拖著宣懷風的手往裡走,一邊轉頭朝著門房裡叫,「三才,你趕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