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兩個錢,確實應該出力。
他正要開口,卻聽歐陽倩嬌聲婉轉地說,「家父在商界多年,也有些名望。要是各位不嫌棄我多事,我請求把這件事交給我去辦,怎麼樣?」
宣懷風一聽,只好不做聲了。
商會會長的大小姐出面為新生小學募捐,效果必然比他區區一個副官好得多。
黃萬山喜道,「歐陽小姐若是肯相助,當然最好不過。不過,會不會讓歐陽小姐為難呢?」
歐陽倩笑道,「有什麼為難?家父最支持慈善了。國外有做募捐酒會的,不如我們也來做一個,募捐到的錢都給新生小學,這個主意怎麼樣?請柬我去下,商界的人多半會給一份薄面。自然,酒會很多事,還要請各位幫忙的。」
在座的人頓時有好幾個搖手,解釋道,「不是我們不幫忙,外國酒會這種洋玩意,我們一點不懂,幫倒忙好害你出洋相。」
黃萬山卻很積極,舉手說,「我毛遂自薦,如何?」
歐陽倩朝他睞了一眼,微笑道,「黃先生當然是少不了的。宣先生也不能逃。」
宣懷風一怔,「我?」
歐陽倩對著他說,「當然是你。你不是留過洋的大才子嗎?這外國酒會的事,我也只能向你偷師。」
宣懷風困窘起來,推辭說,「我在英國,每日只是上學,並沒有參加什麼酒會。不如這樣,歐陽小姐募捐的時候,知會一聲,我看看能領到多少薪金,如數奉上。」
黃萬山在他肩上用力推了一把,笑道,「說話就說話,你臉紅什麼?宣大才子,你是被點了將的人,痛快點領命吧。為了慈善,你就不能出這麼一點力氣嗎?」
眾人都說是。
宣懷風無奈,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又喝了一杯茶,大家一邊磕瓜子,一邊聽黃萬山說新生小學的事。
新來的學生如何多,舊房舍不足要再搭建。
學生良莠不齊,有的養了惡習,廚房買了肥肉煉的一壺子油,沒幾天就偷空了,最後只能把油壺鎖在櫥櫃裡。
宣懷風問,「聽你的意思很熟似的,是曾經去過了?」
黃萬山說,「那當然,去過很多次呢。不過那地方遠,在城外,去一趟很不容易。若是城內,又付不起這麼大地方的賃金。位置不好這個問題,很讓人頭疼。就算給薪金,也沒幾個教師願意去那做事。」
歐陽倩說,「我很想親自去一趟,就不知道人家歡迎不歡迎。」
黃晚上說,「怎麼不歡迎?絕對歡迎。」
歐陽倩扭過頭問,「宣先生,你去不去?」
宣懷風從前就答應過戴芸,要找時候去看一看,現在被他們一提,也有了去的欲望,就點了點頭。
歐陽倩喜道,「那好,我要是準備去,打電話邀你一起。你要是準備去,也打我一個電話。我寫號碼給你。」
把繡著珠花的小提袋打開,拿出一張印著彩色花邊的小信箋,用鋼筆在上面寫了一個電話號碼,遞給宣懷風,「可別弄丟了。」
宣懷風當著大家的面,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黃萬山說,「拿著呀,這種時候,你就靦腆起來了。不知道你脾氣的人,還以為你對歐陽小姐一見鍾情呢。」
謝才復說,「萬山,你這嘴皮子,遲早幫你惹禍。既然知道他靦腆,又何必取笑他?」
宣懷風最後只好接了。
那寫著娟秀字跡的小紙片,沾著一股奇異的香氣,直鑽入他的鼻尖。
偏偏承平湊趣,一本正經地問宣懷風,「你拿了人家的號碼,怎麼不把自己的號碼給她?不然人家準備去,拿什麼通知你呢?」
「不必,」歐陽倩卻嫣然一笑,「白總長公館的電話號碼,我還不知道嗎?」
這一笑,卻很有志在必得的深意了。
第二章
眾人一陣談笑,宣懷風覺得歐陽倩滴溜溜的目光總往自己身上轉,但另一方面,又想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現在大談解放的時髦女子,看男人的目光總是比男人還大方一點。
這樣坐著,總不太自在。
趁著一個話空兒,宣懷風便問,「幾位都賞過荷花了嗎?」
承平答他,「總在這裡說話,吃了你許多好茶好點心,哪還有賞花的工夫。唉呦,那可是今晚的主題,可不要空辜負了,我們這就動身吧。」說著站起來。
大家便都一起起座。
歐陽倩問,「宣副官不一道去嗎?」
宣懷風因為這些都是他請的朋友,不一起去不好,笑道,「我當然應該陪客。」
一起走出小廂房,恰好低頭一看,透過走廊上的雕花扶手,卻看見樓下賓客光鮮打扮中,一人穿著一襲皂色袍子,雖然站在一處角落,卻極是出眾。
原來白雲飛已經到了。
宣懷風站住腳,和其他人說,「對不住,我請的另一個客也到了,等我先下去招呼一下,再過來奉陪,如何?」
謝才復說,「你就去吧。我們都是熟人,這麼多禮數幹什麼?」
歐陽倩問,「是哪一位朋友?必定是位年輕才俊。」
宣懷風當著這些人的面,倒不好直言是白雲飛,白雲飛是有名的紅角,怕黃萬山這些愛起鬨的年輕人聽了他的名字,說不定要鬧著請過來見見。
萬一說了些冒失的話,倒讓白雲飛難受。
因為從前的一些事,其實宣懷風心裡,倒對白雲飛越來越抱有好感。自然,這好感之中,也隱隱有著一分同情。
他就只笑了笑,「只是一位尋常朋友,我這就去吧。」
和眾人分手,便往另一頭的接著底下一樓的旋轉木梯去。
剛走到一半,忽然聽見有人叫,「懷風!」
他抬頭一看,林奇駿正站在他剛才站過的二樓走廊那,往扶手這探出小半邊身子對他招手。
林奇駿踏著打得亮澄澄的皮靴,快步下到樓梯這邊來,見著宣懷風,就很親密地握住他的手了,說,「你到哪去了?雪嵐說你去了荷花池,我白找了半天,原來在這裡。你的傷全好了?傷口還疼不疼?這幾天胃口好不好?都吃些什麼?我那裡進了一批西洋參,拇指粗的一根,明天送幾根過來,你叫廚房做湯給你喝吧。」
一口氣說了許多,語氣極是溫柔。
宣懷風倒被他問得不好意思起來,微笑道,「全好了,多謝關心。西洋參卻不敢拜領,我這裡還有幾根。」
一邊說,一邊慢慢把手從他掌心裡抽。
林奇駿見他抽手,便把眼光一抬,似笑非笑地注視著他,又像有那麼一點傷感。
宣懷風心裡暗暗一嘆,便也直對著他的目光,那一幕,在外人看來,兩人就如彼此深情凝視一樣。
但宣懷風的手,還是不猶豫地抽了出來。
林奇駿掌心空握著,只覺得餘溫猶在,苦笑著問,「你這是鐵了心要和我決裂了?」
宣懷風沉默片刻,低聲說,「我們兩人,從來就沒在一起,又怎麼會有決裂這一說?」
林奇駿臉上不知哪一根神經,驀地一抽,現出一個極陌生的面目。宣懷風吃了一驚,仔細一看,林奇駿卻在笑,那笑容越發苦澀了,一邊笑著,嘴裡又發出一聲長嘆。
這時候,兩人一直矗在樓梯中央,已經引起客廳里不少人好奇地目光掃過,宣懷風眼一垂,看見白雲飛也正抬頭瞅著他們,唇角帶著一抹瞭然的微笑,忙對林奇駿說,「白雲飛來了,你們也是熟人,下去大家見一見吧。」
林奇駿卻擺了擺手,喃喃道,「你去吧,我沒有心思見別人了。我這就走。」
宣懷風心下黯然,嘴唇動了動。
這欲語未語之間,林奇駿已經越過他的肩膀,直直往樓梯下走了。
宣懷風追著他的身影看,他果然沒有停留,從客廳中穿過賓客,往大門方向那頭去了。
宣懷風發了一會怔,想起過去那情痴暗戀,心裡很有一股難過,但一想起白雪嵐,又覺得人生充滿色彩,將來必有很多好玩精彩的事,何須為了這麼一點過往難受?
他淡淡一笑,便振作起來,瀟灑坦蕩地舉步往下走。
白雲飛已經在樓梯另一頭等著了,見他下來,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目光轉往剛才林奇駿離開的方向,問,「你和奇駿吵架了嗎?他像是很不高興。」
宣懷風說,「沒什麼。就算是朋友,有時候也難免話不投機。」
白雲飛很識趣,只抿了抿唇,就沒有往下提了,只說,「多謝你下我一張請帖。下一回,讓我做個東道,也還你一次人情。」
宣懷風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白雲飛不禁露出一絲另有深意的微笑,說,「我早來了,不過你正和白總長忙著公務,聽說是海關總署的正經大事,我區區一個小客,怎麼敢驚擾?所以,我自己到荷花池那邊逛了一圈,荷花開得很好,可我最愛的是擺著一溜過的幾十盆芍藥,真真漂亮。另有兩棵廣玉蘭,也極可愛,風一吹,花瓣落了我一身。」
宣懷風道,「你真是詩情畫意的人。到這時候,廣玉蘭已經開到花敗了,公館裡這兩棵還算開遲的,花一敗就留不住,就是沒有一絲風,花瓣也是簌簌往下掉。」
白雲飛笑道,「倒也是,殘花敗柳,最是無趣。」
宣懷風一怔,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白雲飛又呵呵一笑,說,「宣副官,和你開個玩笑,你別惱。我知道,你是正經人,不愛說玩笑話。」
又問,「怎麼不見年太太?」
宣懷風臉上有些不自然。
自從出院後,他和宣代雲只在電話里聯繫,面都很少見,這次賞荷會,也沒有下帖子。捫心自問,就是為了宣代雲對白雪嵐有意見。
怕和姐姐面對面,又提起辭職的事情來。
應了她又不行,違逆她又不好。
宣懷風說,「姐姐身子不方便,不敢請她出門,要是不小心碰到哪裡,姐夫可不會放過我。」
白雲飛說,「原來這樣,你真心細。我也奇怪,今天早上去年宅,怎麼就沒聽見年太太說起這賞荷會。」
宣懷風詫道,「你今天去我姐姐那了?」
白雲飛說,「常去的,令姐請我定時過去給她教戲呢。不過現在她這個樣子,我也不敢教唱什麼,怕她傷了氣,只是她要聽什麼,我就唱什麼吧。她很愛聽我的《西施》。她很記掛你,嘴裡總提著你,還說如果見到你,要和你說,常常去看看她。」
宣懷風聽得非常內疚,後悔這些天都沒有去看姐姐,讓她掛心,忙道,「請你和她說一聲,只要能請到假,或明日,或後日,我一定去看她的。」
白雲飛好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