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懷風正在感嘆,那護兵又想起什麼來,補了一句:「我想起來了,還有一位頂漂亮的小姐。」
宣懷風問:「那是我姐姐吧?」
那護兵搖頭,「不是。您姐姐是年太太,大著肚子的,我怎麼會弄混?那一位漂亮小姐,打扮得很好,說話聲音也很好聽,看起來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我聽她和宋隊長交談,說她叫什麼歐陽的。」
宣懷風「哦」了一聲,說:「原來是她。這倒有些意外。怎麼,宋壬把她也趕走了嗎?人家是個女客,特意過來,一番盛情,這樣也太不禮貌了。我雖然受傷,也不至於和客人見個面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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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護兵說:「這些我也不懂,反正總長和宋隊長沒說什麼,我們就照辦。」
隔了這麼一會,紙上墨跡已經幹了。
他把這紙珍而重之地折好,放進信封里,又把信封放進懷裡,看著宣懷風說:「宣副官那我先走了,您……宣副官,我剛才嘴笨,說的那些話……」
宣懷風說:「放心好了。我不告訴總長,也不告訴你宋隊長。」
那護兵千恩萬謝地去了。
宣懷風一人留在書房裡,想起剛才的話,羞意雖濃,但卻沒有想像中那麼不可接受,其實,他已經搬進白雪嵐的房間,還有什麼可瞞人的?
自己的私事,但求問心無愧罷了。
這樣一想,便通達了一點。
轉頭去看桌上,磨的墨還剩了半硯,心忖,明天賞荷會,自己請的人原不多,既然生病的時候蒙大家探望,又害大家吃了閉門羹,禮貌上是該賠罪的,何不邀大家過來賞荷花?
便去把剩下的空柬拿了下來,拿著毛筆補寫了歐陽倩,宣懷抿的兩張。
想起林奇駿,倒猶豫了一下,想了想,還是寫了他的一張。
因為林奇駿,不知為何,又忽然聯想到白雲飛,心忖,白雲飛這個人,其實很清雅脫俗,邀他來看看荷花,估計他會喜歡的。
便又添了一張給白雲飛的。
四張請柬寫好,等著墨幹了,宣懷風就踱到窗邊,想找個聽差送去。
不料很不巧,平時書房前總人來人往的,今天居然不見一個,宣懷風等了好一會,索性自己走出書房,正打算到公館管事們住的院子那頭去,忽的看見一個人從牆角那邊遠遠踅來。
宣懷風便朝他揮了揮手。
沒想到連揮了幾下,那人都沒瞧見,宣懷風只好自己走過去,叫著他名字道:「傅三,怎失魂落魄的?」
傅三悶頭往前走著,對周圍全沒注意,猛然間倒唬了一下,轉頭看見宣懷風,苦笑道:「宣副官,你嚇我好一跳。有什麼吩咐嗎?」
宣懷風說:「這裡有四張請柬,勞煩你,幫我送一送。」
傅三說:「您說話真客氣。我們聽差給您使喚是分內事,有什麼勞煩不勞煩?」
雙手接了過來。
宣懷風掏掏口袋,身上的衣服是公館穿的便衣,竟一張鈔票也沒有,微笑道:「不好意思,黃包車費,我明天再給你吧。」
傅三說:「您甭客氣。我這就給您送去。」
鞠個躬,拿著四張請柬走了。
第二十八章
次日,就正式是白公館裡開的賞荷會了。
一大早,宜懷風起來,聽見外面有些動靜,出來看了看,幾乎全公館的聽差們都忙起來,里里外豐的轉,灑水打掃的,搬桌的,換紗帳子的,捧茶碗瓷器的……再轉頭一看,管家正領著十來個穿得像農夫似的人進來,每人手上都抱著一壇開得很艷麗的芍藥,似乎正指揮他們到園子各處擺放。
見到宜懷風,管家忙停了腳步,笑著叫一聲:「宜副官。」
宜懷風問:「哪裡來的這麼些花?」
管家說:「叫外頭花社送過來的,總長說,特意請人家過來,只有一池塘荷花,很不夠看。公館後花園這麼大,還應該再添一些。您看,這些芍藥還過得去吧?外面拉了十來騾車來呢。」
宜懷風瞧了兩眼,說:「很不錯了。芍藥是五月的花,現在都七月了,還能開得客觀漂亮,花社這些人也真有本事。」
後頭幾個抱著花盆子的人,兩手都泥糊糊的,大概就是平日花社裡照管花的,今天順便又當了搬運夫,聽宜懷風這麼說,都咧嘴憨憨地笑。
宜懷風對管家說:「我不耽擱你,你們忙去吧。」
管家答應一聲,領著那些人擺花去了。
宜懷風既無公事,又不能出門,便在公館裡四處走動了一下,想起昨天補送的幾張請柬,後來也不見傅三來答覆,到底送到沒有,客人有沒有應承今天過來?
左右看看,聽差們似乎也受到囑咐,今天都穿得格外光鮮漂亮,統一的簇新藍布對襟長衫,偏偏不見傅三。
宜懷風本來想問問人,把傅三叫過來,後來一想,那四張帖子,一大半是為了還人情緣故,倒沒有誰是自己非見不可的。既然已經主動邀請了,人家來不來,倒是人家的事,何必有執念?
就作罷了。
這一日,白雪嵐也是要去辦公的。
宜懷風看著整個白公館的人忙忙碌碌,倒比往日有趣,不料問了問,才知道白雪嵐一點也不肯讓他操心,親自做了一番布置,把執行的事情都丟給管家辦了,除了另購鮮花增添趣味,還有準備各種或者中式或西式的高級點心,怕聽差不夠
使喚,又臨時再請了一批眉清目秀的侍者,以殷勤待客;據說還特意叫了一個外國演奏班子來助興。
鮮花、美食、侍者、歌舞……這些都全了?
宣懷風心裡暗暗一算,林林總總,就算往最省處算,恐怕也少不了要用一千塊錢。
不由懊悔,早知如此,就不提議辦什麼賞荷會了。
實在奢靡。
五點鐘左右的時候,白雪嵐從海關總署回來了,近來見到宣懷風,笑著問:「有人送花過來沒有?你見著了嗎?喜不喜歡?醫生說,養病的人除了要調養肉體,還需舒暢心靈。你整天悶在公司,我又要做事,不能天天陪你,你一個人,應該多看看漂亮的花草,讓自己高興一點。我問過了,那些芍藥,是花社用秘方養的,一時三刻不會謝。」
宣懷風這才知道,原來白雪嵐買這些花,是給自己看的。
如此心意,倒不好說他浪費了。
靦腆一笑,說:「多謝,多謝。」
白雪嵐說:「何必這麼客氣?」
又說:「我還有叫人準備英國的鬆餅,不是外頭胡亂被人掛著名兒叫賣的那種,是請番菜館裡一個英國廚子特意做的。你上次不是說,留學的時候愛吃鬆餅嗎?」
宣懷風說:「你這樣,我很慚愧,一整天什麼也不做,只知道吃。再過幾天,就要變成一頭豬了。」
白雪嵐說:「我瞧瞧。」
伸手過來,在他肚子上曖昧地撫,唇邊微微露出一點笑意,「養了這麼多天,一點也沒有胖。我倒寧願胖一點,抱起來軟軟的。」
宣懷風紅著臉,把他的手給撥開了。
吃過晚飯,時鐘指到六和七之間,請柬上說的是七點開始,這個鐘點,已經有客人陸陸續續到了——海關總長的邀請,尋常人是絕不敢遲到的,寧願早到那麼一點。
禮貌上,主人家該換了衣服出去招待客人。
白雪嵐說:「賞花這種雅事,應該穿長杉才對味。」
宣懷風也贊成,想了想,笑道:「你整天不是穿西裝,就是穿海關總署的軍裝,其實,要是穿長衫,身上就有一股很清新的書生氣。」
白雪嵐問:「你記得我穿長衫的模樣嗎?」
宣懷風說:「怎麼沒有?我們在首都第一次碰面,你去我姐夫家,不正是穿長衫嗎?」
白雪嵐露出一點深有意味的笑,打趣他:「哦,原來我那天身上有一股很清新的書生氣,那為什麼你一見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避之不及呢?」
宣懷風一時語塞,尷尬地說:「好好的,忽然算起舊帳來了。去換衣服吧,別讓客人久等,不禮貌的。」
便和白雪嵐都換了一身長衫,出前廳招待客人。
廳里幾個客人,一到就有聽差捧出熱茶點心來,都正坐著嗑瓜子閒聊,見到主人出來了,紛紛站起來寒暄,白雪嵐自然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器宇軒昂,談笑風生。
宣懷風因為實在俊朗漂亮,少不了招惹目光,卻很少說話,垂手站在白雪嵐後面,只安安靜靜地露著微笑,偶爾搭一句和緩的話,很有副官的樣子。但這些客人,多數是不熟的,他也不慣這種無意義的交際,心裡著實無趣。
過了一會,總算有一個熟識的人來了。
宣懷風遠遠瞧見,就已經高興起來,和白雪嵐低聲打個招呼,自行迎了上去,揚著手喚:「謝先生,這裡。」
謝才復從門外那擠得滿大街的轎車中穿梭過來,上了高高的台階,跨進大門,已為白公館的繁華所震動,茫茫然不知所措,聽見宣懷風叫他,忙走過來,心稍微定了一點,強笑道:「宣先生,這種場合,我可不大適應。你看看我這身舊長衫。早知道這麼多的達官貴人,到不該來,讓你丟臉。」
宣懷風笑勸道:奜凡電孒書論壇「鮮花是自然之物,人人都有欣賞的權利,為什麼不該來?你不來,我更無趣了。來,請裡面坐,先吃一點點心,晚一點就去看荷花。」
謝才復這輩子,從未進過這樣華麗富貴之所,轉頭看看,儘是珍奇布置,衣香鬢影,濃濃的脂粉香擠得滿鼻子都是,連氣也喘不過來了,畢竟還是怯場,試探著問:「這裡還有我認識的人嗎?」
宣懷風說:「怎麼沒有?從前我和你一起參加的科學進步社,裡面好幾個和我談得來的青年,我都請了他們的。哪些針砭時弊的交談,我很懷念呢。就是不知道
道什麼時候倒。」
恰好,聽見身後有人叫,回頭一看,很是喜悅。
原來科學進步社的幾位朋友也到了。
他們和謝才復一樣,都是不太有錢的人,雖不至於衣衫襤褸,但穿著打扮簡單普通,在一群十分光鮮漂亮的政府官員中,難免格格不入。
宣懷風很體貼,當即把他們都請到小花廳里,團團坐了一桌,叫聽差們送上水果點心茶水來,自己也陪坐著聊天。
在他而言,相比起外面那些不太熟,有好手腕的官僚們來,倒不如幾個熟朋友閒聊自在。
謝才復問:「你不用去外面招待嗎?」
宣懷風說:「不用,外面有總長在招待。我也就清了你們和另外幾個,他們還沒到呢。趁著有空,我們先聊聊。我這陣子在家養病,也不知道最近外頭有什麼新鮮事?」
一個朋友笑起來,指著身邊人說:「要新鮮事,就要問萬山了。你不知道,他最近改了行,跑去報社當了一名記者,正是最了解時事動態的。」
眾人便都要那人發言。
那個叫黃萬山的,從前在科學進步社時便是一個熱血書生,常叫著要科學救國,所以宣懷風挺樂於交往。現在不知道怎樣投報社去了,聽朋友們都慫恿他說話,便捏了一顆花生米,丟嘴裡嚼著道:「有什麼好說的?等你們當了記者,就知道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