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回 誰去偷

  姚杳哪見過韓長暮這樣低三下四哄人的模樣,驚愕的都忘了關門,杏眸瞪的又圓又大瞪著韓長暮,只差把「什麼鬼」三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韓長暮藉機推開門,身姿靈巧的一轉,再度擠進屋裡。

  直到看到韓長暮重新在食案前坐下,姚杳才回過神來,一言難盡的望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一個字來。

  這還是那個談笑間殺人如麻,亂軍中砍人如切瓜的玉面閻羅嗎?

  莫不是個冒充的!

  姚杳克制住想要去揪韓長暮臉皮的那隻手,悻悻的一屁股砸在他對面的胡床里,氣的咻咻直喘粗氣。

  韓長暮的神情淡淡的,仿佛方才低三下四的那個人不是他,都是姚杳的幻覺一般,輕描淡寫道:「這幅畫必然是另有蹊蹺的,但是以我所見,有蹊蹺的不是畫作本身,而是用來畫畫的紙。」

  「用來畫畫的紙?!」姚杳就是個稱職的工作狂,聽到韓長暮的話,也顧不得生氣了,低呼了一聲,這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她怎麼就沒想到呢,這個腦子啊,怎麼能忘了諜戰片裡常用的顯影呢。

  真是個豬腦子!指不定還被人給鄙視了呢!

  姚杳心頭一動,低聲問韓長暮:「大人的意思是,有蹊蹺的是那張紙,那麼把畫描的一模一樣都沒用,還是得把原畫給偷出來?」

  韓長暮拍了拍姚杳的肩頭:「孺子可教,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

  「誒,不是,」姚杳急了:「偷畫容易,可是偷了這副畫出來,拿什麼替換,安南郡王妃是每日都要看看這幅畫的!」

  韓長暮瞥了姚杳一眼:「你不是畫工最好嗎?描一張一模一樣的以假亂真應當很容易。」

  「」姚杳無語,磨了磨牙,這是打擊報復,赤裸裸的公報私仇!

  看到姚杳吃癟,韓長暮便忍不住笑,半晌才繃著了臉上的笑意,一本正經道:「你偷到畫後交給孟歲隔,他會設法拖著安南郡王妃一日,我會做好的假畫送回來。」

  姚杳下意識的應了聲是,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撇了撇嘴:「那為何不是孟歲隔去偷,他偷了直接交給大人豈不省事?」

  韓長暮挑眉,對上姚杳那雙光芒細碎的杏眼,突然玩性大起,猛然靠近了她的耳畔,低聲道:「他沒有你會偷。」

  一股曖昧的熱氣噴在耳畔,姚杳狠狠打了個激靈,渾身汗毛倒豎,驚恐的瞪著韓長暮,一句話都說不出。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他今日是忘了吃藥?還是吃多了藥?

  韓長暮見姚杳半晌沒有反應,得意的輕笑一聲,看著一抹紅暈悄無聲息的攀上她的臉頰,趁著她還沒來得及發怒,趕忙拉開門,看起來漫不經心的走了出去,實則心潮起伏的厲害,按都按不下去,覺得自己蠢的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頂頂眼明心亮的,絕不會犯糊塗,可認錯了人這件事讓他開始自我懷疑了,懷疑自己是不是眼瞎的厲害,不然當初怎麼會認錯了人,硬是把魚目當珍珠,還認錯了那麼久!

  搞到現在無法挽回,就算是說當初自己是認錯了人,只怕也沒人相信!

  即便捧出一片真心來,怕也是會被當成驢肝肺來嫌棄!

  一陣夜風吹進屋裡,姚杳隔著玻璃窗看到韓長暮飛快遠走的背影,轉瞬清醒過來,她這是被人給調戲了,最虧的是她竟然沒有反調戲回去。

  一隻鞋飛過去,正好砸在半關的門上,咚的一聲:「臭流氓!」

  已經走到牆根的韓長暮腳步頓了頓,啞然失笑。

  天邊微明,灰藍的天際上一彎月若有似無的懸著,而另一頭,半輪霧蒙蒙的紅日便探出了層雲。

  永安帝年紀大了覺少,天剛亮便醒了過來,今日不是大朝會,上朝的時辰比平時要晚半個時辰。

  永安帝躺著沒動,閉著眼又養了半晌神,才沙啞著嗓子喊了一聲:「高輔國。」

  高輔國早就在外頭候著了,聽到永安帝叫他,趕緊上前撩起明黃色的帳幔,伺候著永安帝起身。

  侍女們輕移蓮步,一個一個靜默無聲的走進殿中,手上捧著銅盆帕子香胰子之類的物什,低著頭,斂眉垂目,靜立在一旁。

  高輔國端過一盞漱口水,伺候永安帝漱口淨面。

  「陛下,可要擺膳?」高輔國伺候永安帝穿好家常的外裳,系好腰帶,低聲問道。

  今日上朝的時辰比平素晚半個時辰,按理說是該用個朝食的,可是昨夜從安南郡王府回來後,永安帝覺得腹中飢餓,又多用了幾塊點心,不知道這會兒還能不能吃得下朝食。

  永安帝上了年紀,身子不復年輕時那般強健,時常感到精神不濟,吃點東西也不太容易克化得動,夜裡多吃的那幾塊點心,這會兒還頂在嗓子眼兒里。

  他搖了搖頭,喝了一盞溫熱適口的桂枝水後,嗓子沒那麼沙啞了:「不用朝食了,上一盞參茶吧。」

  高輔國應了聲是,伺候永安帝坐下,疾步走出去吩咐了一聲,再回來給永安帝束髮。

  永安帝保養的再好,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任憑他日日參茶鹿血不離手,頭髮也多少有些花了,晨起的陽光落在發間,那夾雜著一絲絲銀髮的黑髮中閃著不合時宜的冷光,刺眼又刺心。

  高輔國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一邊小心的梳通髮絲,一邊謹慎的將銀髮藏進黑髮里,可銀髮有點多,他藏了這邊漏了那邊,藏的很是艱難。

  永安帝看了銅鏡一眼,認命的嘆了口氣:「不必藏了,人老了,華發叢生是常事,你這樣藏,得藏到什麼時候去。」

  高輔國應了聲是,不用再藏銀髮,他束髮的動作更加的輕柔利落起來。

  永安帝抬手抿了抿花白的鬢角,目光往銅鏡中一掃,沒有說話,只是渾濁的雙眼透出幾分深幽。

  高輔國心領神會,朝左右揮了揮手:「都退下。」

  侍女們輕聲稱是,齊齊行了個禮,魚貫而出。

  永安帝這才滿意的微微頷首,目光一凜:「她有三十五了吧?」

  高輔國作為永安帝最信任也是最親近的人,簡直就是他肚子裡的蛔蟲,默契的一個眼神便能心領神會,聽到永安帝的話,不用仔細去想就知道他說的「她」是誰,也對他問這句話的用意心知肚明,點頭道:「是,已不是最容易有孕的年紀了。」

  永安帝凝神片刻:「那副畫還是沒有下落嗎?」

  高輔國的臉映在銅鏡里,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神情格外的艱澀,踟躕了一下:「是,還未找到。」

  永安帝的臉上隱含怒氣,微微發青,幽冷的聲音比寒冬的風還要逼人:「夏元吉是怎麼做事的,拿到了畫為何不直接送出來?小十六是幹什麼吃的,人死了也就罷了,畫怎麼會也丟了!」

  高輔國也知道這事情是下頭的人辦砸了,本來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誰料最後卻辦的一塌糊塗,也難怪永安帝如此的憤怒了。

  幸而夏元吉是稀里糊塗的死了,不然還不知道要受什麼刑。

  底下的人差事辦的如此糟心,高輔國也沒臉替他們打圓場求情,只能順著永安帝的話說:「陛下息怒,小十六已經去追那幅畫的下落了,想來不日便會有結果的,陛下先容她戴罪立功,追到畫以後再嚴懲也不遲。」

  永安帝的臉色好看了幾分,凝神片刻:「不行,夏元吉死的太蹊蹺了,此事只怕她也動了手腳,阿七不是也在安南郡王府了嗎,傳信給她,讓她親自去找。」

  高輔國應了聲是,外頭有小內侍送了參茶過來,他沒讓人進來,親自去端了奉到永安帝的身旁。

  這參茶有淡淡的清苦味道,永安帝仰頭一飲而盡,抓過帕子擦了擦嘴,思忖道:「那幅畫早不丟晚不丟,偏偏在朕查出來畫裡藏著的秘密後才丟,哼,」他冷笑了一聲:「朕的身邊,幾時也漏的像篩子一樣了?」

  說著,他面無表情的望住了高輔國,冷颼颼的目光無端的有些瘮人。

  高輔國的心裡咯噔一下,永安帝上了年紀後,雖然脾氣比年輕時候暴躁了很多,但手段卻反倒溫和了下來,不怎麼動輒便取人性命了。

  但,手段溫和也不代表可以容忍吃裡扒外!

  端著人家的碗還砸人家的鍋,是個人都忍不了,更何況是一向以鐵血著稱的永安帝。

  高輔國連連告罪:「是老奴大意了,老奴定然會仔細詳查,將功折罪。」

  永安帝過了這幾十年,身邊用得順手的貼心人不多,高輔國算得上是最貼心最順手的,他從來也不會太為難高輔國,點了點頭,森然道:「不管是誰,都不必留著性命。」

  別說永安帝不讓留那些人的性命,就算是永安帝不提,高輔國也不可能留下那些人的性命。

  這寂寂深宮裡,詭譎朝堂中,最不該有的就是心慈手軟。

  高輔國看上去面活心軟好說話的樣子,但能跟著永安帝幾十年屹立不倒,又怎麼會真的是良善之輩,只是他的狠毒都被永安帝的鐵血手腕所掩蓋了,不那麼容易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