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佑怡的預想中,應該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白天,她約上秦子恆,兩人面對面坐著,沏上一壺新茶,雙雙把心底的話拿出來曬一曬,做個了結。
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喝了酒,帶了醉意,像是吵架一樣鋒芒相對。
雖然實際上鋒芒相對的只有她自己,秦子恆看上去冷靜得很。
她卻不知道,秦子恆現在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點後悔把這個問題在此刻提出來,而不是在明天或者明天之後的任何一天。
陳佑怡發了一通不知名的怒火,漸漸清醒過來,難堪地閉上嘴,反省自己。這時候她倒是希望秦子恆快刀斬亂麻,把事情都說開了,可秦子恆居然也沉默了下來,這下就真的相對無言了。
「你……」
「我……」
隔了一會,忍受不了的陳佑怡再度開口,偏偏正好秦子恆也說話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別開了視線。
「你先說。」陳佑怡挺直腰板,剛才那麼一鬧,她心裡反而鎮定起來。既然是遲早的事,說開了也好。她早就想過了種種相關的結局,最不濟,就是兩人解除婚約,重新開始。
至於這個重新開始,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還是陳佑怡女追男行動,那是之後的事情。
秦子恆在看不到的陰影處,拳頭一直沒鬆開過,表情卻始終是淡定的,說道:「好。往日種種,都是雲煙。這一年來,我在你身邊,看到了你的改變,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你現在這樣,我很,樂意看到。」
如果一開始她就是這樣,哪來中間那一段恩怨?
陳佑怡心裡始終有芥蒂,悶聲道:「這麼說,你是喜歡現在的我,一點也不喜歡以前的那個『我』嗎?」
秦子恆很想回答『是』,轉念一想,又怕這麼全盤否定,會惹得陳佑怡不高興,沉默了一下。
他卻不知道,他的這點沉默,才是引起陳佑怡不開心的源頭。
「你也喜歡以前的『我』?」陳佑怡氣上心頭,那點壓迫感被丟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身體前傾一分,把心頭那句時時盤繞的不爽快吐了出來:「你喜歡的究竟是誰?是在你眼前的這個大活人,還是你的妻子?是不是只要是你的妻子,不管是誰,你都會喜歡?」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大陳國的人眼裡,大多數比發自內心的自由戀愛還重要。
陳佑怡一直想知道,究竟秦子恆心裡是怎麼區分的。或者說,在他心裡根本沒有區分。
對方目光爍爍,秦子恆措手不及,接了個正著,卻只能捧著問題,做不出回答。
陳佑怡也不催促,也不放棄,她今天非要得到一個切確的回答不可。
良久,秦子恆沉聲道:「你這個問題,我沒有想過。我少時加入行伍,命在朝夕,不知道哪一天死的人就輪到我,我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娶妻生子。」
自從投身大軍之後,他就沒多餘的想法,唯一的念頭,就是活著回來,守護老母幼弟。
被長公主看上,被皇上賜婚,都是意料之外的事,之後的一連串不幸,讓他心生怨恨過,但這些都與情愛無關。
「我在娶你之前,沒想過自己成家立業,要不是皇命難違,當初我本意是想拒絕這門親事。」
可惜皇帝壓根沒問過他的意見,直接下了旨,他要是不願意,就是抗旨不遵,到時候被牽連的可就不止他一個人。
秦子恆誠實地道:「你說的話,我不是很明白。我身為男人,理應保護自己的妻子。當初你,發生的那些事,確實不好,但那已經是過去,你現在很好,我很喜歡。」
喜歡的人正好是自己的妻子,對秦子恆來說,這是天大的恩賜。以至於過去受的那點憋屈,他都不會放在心上。
他說的並不動聽,中間還磕磕絆絆,停頓了一會措辭,不過意思還是表達得很清楚了,陳佑怡也聽懂了。
聽到開頭那一句,陳佑怡就有些後悔了,相比生死置之度外,她那點小心思簡直是無理取鬧。等聽到秦子恆用慣常的冷淡語氣,說出『喜歡現在的她』,陳佑怡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陳佑怡在心裡說道,他喜歡他的妻子,和他喜歡我,這又不違背,只要我是他的妻子不就行了嗎?
長久以來的困惑在一剎那解開,她渾身說不出的輕鬆。等想通了再回過頭去,自己都有些看不清當時為什麼會被困在迷霧之中。
為什麼非要將兩者分的這麼清楚,她現在就是秦子恆名正言順的妻子,還是他喜歡的女人。
要說名正言順,還是差了一點。
陳佑怡抬起眼角,看著秦子恆,在對方鎮定的外表之下,她似乎看到了一絲等待答案揭曉的忐忑。
「原來你喜歡我啊。」解開了心結,又得到秦子恆親口承認,陳佑怡的愁緒一掃而空,變得遊刃有餘起來:「你以前都不說,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呢。」
她拉開距離,懶洋洋地靠著床頭,看著秦子恆。
秦子恆不懂得彎彎繞繞,他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了,等著面前這人的宣判,簡直比等著捷報傳來還要緊張。可這人偏偏每句話都擦肩而過,一個明確的意思也沒表達出來。
「你怎麼想?」秦子恆按下煩躁,低聲道:「你若是願意,以後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我沒你那麼聰明,能想出各種法子,但我願意一生守護在你身旁,替你分憂解難。」
誠實的人說出的誓言,總是聽起來格外真摯,陳佑怡心中一暖,嘴上卻還要占點便宜:「那我要是不願意呢?」
誰讓秦子恆總是這麼一本正經,正經地讓人忍不住想逗逗他。
她一說完,就有些後悔,因為秦子恆的臉色變了。這點變化並不是十分明顯,但熟悉他的人知道,這是極大的打擊。
「我就是說說,你……」陳佑怡恨不得掐自己一把,給點甜頭就嘚瑟,這毛病是什麼時候養成的?
秦子恆抬手制止了她,正色道:「若是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