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醉了

  寂靜的雪夜裡。

  我靠在鳳鸞春恩車內的軟墊上,撩開帘子,看著外頭盈盈如鵝毛一樣的白雪。

  此刻,這萬籟俱寂的宮城裡,唯有我這車上懸掛著象徵著的喜慶的鈴鐺,稍稍給人心中的慰藉。

  到底太安靜了還是不好。

  總讓人心裡毛毛的,想起搜宮的那天晚上。

  那一夜,也很靜。

  我雖不曾親眼目睹魏公公在陳美人宮裡找出火石、火油這些東西的場景,卻能想像得出,那樣一個美人近乎癲狂時的歇斯底里。

  她一定不甘。

  但這不該是她的理由,皇后和淑妃,實在是無辜的人。

  思緒萬千,面前炭盆的暖意和窗外寒冷的風交織著吹在我的臉上,令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哆嗦。

  「阿嚏!」

  我忙放下了帘子。

  吹冷風可不好。

  順帶,我又吸了吸鼻子。

  在車內坐好,我將彎下身子,將雙手撐在膝蓋上托著腮,看著眼前偶爾噼啪燃燒著的火。

  暖暖的。

  不多時,乾元宮到了。

  我照著規矩洗漱,被裹成了個粽子送進了乾元殿的龍榻上,屋內是熟悉的龍涎香,燭火亦是明亮。

  一室融融,便是如此了。

  我瞧了一會兒,就聽見側殿有人過來的聲音,那腳步沉穩,也是熟悉的,自然是蕭昱。

  他來了。

  忽然,我的心裡有那麼一點點的緊張。

  我也有些日子沒看見他了。

  起初是慶幸的,覺得見不到他,也不用應付他,後來才會慢慢去想,此刻的他,在做什麼?

  今夜的月亮那麼圓,他會不會也瞧見了,然後想起中秋那天晚上,我在院中醉酒,他抱著我回去的場景。

  思緒萬千,他已經來到我的面前了。

  「在想什麼?」

  他忽而問著,神色十分認真。

  !

  我當即回神,看著面前的他。

  他就站在床榻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臉上沒什麼表情,不似他以往看見我時總會帶著的那一絲戲謔。

  下意識的,我有本能的直覺,感覺他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在想……」

  我猶豫一下,老老實實回答道:「在想臣妾沒瞧見皇上的這幾日裡,皇上都在做什麼。」

  「十月十五那日,月亮可圓了。就是那晚上天氣並不好,沒一會兒烏雲就來了,臣妾原本好好的興致,也回屋去了。」

  說著,我又嘆了口氣,道:「最近難得有好的事情,偏偏被『不懂事』的烏雲打攪了。皇上您說,這烏雲是不是很不好?」

  ……

  蕭昱有一瞬間的沉默。

  我總感覺,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覺得「童言無忌」似的,覺得我的話傻傻的。

  「朕不知道。」

  他想了想,道:「那晚朕陪著瑩雪。她心情不好,朕就給她講故事,後來哄了她許久,她才睡下。」

  他在陪瑩雪啊。

  這個,我當時倒也想過。

  皇后病了以後,公主憂心忡忡,時常掃灑侍奉在側,蕭昱看見女兒日漸憔悴,當然也會心有不忍。

  「是該陪陪公主。」

  我想撓撓頭,但發現手裹在被窩裡,緊得很,只是掙扎了一下,只好乾巴巴地笑著。

  咳。

  主要是這個話題吧,不太好,涉及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果然。

  如我所想的一樣,蕭昱不說話了,我倆大眼對小眼,就這麼互相看著。

  「……」

  我想說點什麼。

  但想來想去,又說不出口。

  良久,他才嘆氣,回身對著屋外喊道:「魏儀。」

  !

  他一喊魏公公,我幾乎就是「虎軀一震」了。

  呃。

  這是嫌我「伺候」得不好,又要像第一回那樣,將我給送回去,「完璧歸趙」了?

  心裡正緊著呢。

  魏公公進來一問,他卻是吩咐道:「去把東西拿進來吧。」

  「是。」

  魏公公答應一聲,便轉身出去了。

  我莫名其妙。

  這兩個人在我面前打啞謎呢?

  怎麼說了幾句話,一點都不透露!?

  「皇上?」

  我想問。

  然而魏公公回來得極快,他帶回來擺在不遠處桌上的東西,已經幫我解答了我好奇的問題了。

  是衣裳,還有幾壺酒。

  「穿上吧,過來陪朕喝幾杯。」

  蕭昱到了桌前,將衣裳放到我的身側,就轉身拿起酒壺,往酒杯裡頭倒酒了。

  他也沒有等我的意思,倒滿了一杯酒以後,他自己就一飲而盡了。

  「……」

  我急忙從緊緊的被窩裡擠了出來,悉悉索索穿好了衣裳,就發現他給我的衣裳,是男裝!

  仿佛,還是蕭昱自己的寢衣!

  寢衣是新的,明黃色的,我穿著顯得格外寬大,袖子都能觸及我的膝蓋了。

  一腳走出去,我還險些絆了腳。

  褲腿也太長了。

  「皇上,這衣裳,臣妾穿著是不是不合適?」

  我忍不住發問。

  這明黃色,還有龍的圖案,好像不是我隨隨便便就能用的吧?

  誰知蕭昱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我想說什麼,回頭看我一眼,然後認真想了想,說道:「長是長了點兒,倒也不打緊。」

  「就是朕原先瞧著你,覺得你在嬪妃里也不算矮的。就是沒想到,你穿著朕的衣裳,竟有那麼幾分的……」

  說到這裡,蕭昱頓了頓,那熟悉的揶揄笑容浮現在了他的嘴角,他說道:「有那麼幾分的,滑稽。」

  「燕瑰月,朕還不曉得,你也有這樣模樣。」

  滑稽!?

  蕭昱他竟然說我滑稽!?

  一瞬間,我有一種要將身上的這些衣裳悉數脫掉,然後一股腦丟到蕭昱的腦袋上,再轉身瀟灑離去。

  然而。

  這想法,僅僅只能在我的腦海里過一遍。

  先不說我眼下只有這些衣裳穿,全脫了就沒有衣裳了,我也不太敢全部丟到蕭昱腦袋上。

  他是皇帝,我這麼做,算不算弒君?

  再者。

  他,我打不過。

  我只好忍耐了下來,皺著眉頭有點不悅地看著他,問道:「臣妾哪裡滑稽了?」

  不就是衣服長了點麼?

  難不成他是在笑話我矮?

  「嗯,不是滑稽。」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來我生氣了,一改口風,說道:「是可愛。朕的燕婕妤,嬌小可愛,是不是?」

  嬌小?

  我忍不住委屈。

  「臣妾幼時,還是很高的。可十四歲起,便沒長過了,你是不曉得……」

  我差點脫口而出講了沈清河以前比我矮,我欺負他,讓他叫我姐姐,還去樹上給我摘果子吃的事情。

  後來他一下子就長得很高了,我只能仰望。

  可即使是如此,我在我的姐姐妹妹里,也不算矮的。

  是蕭昱太高了!

  我站在他身側,勉強能借著髮髻達到他的肩膀。

  「是皇上你太高了。」

  我忍不住嘀咕,又感覺不能告訴他我和沈清河早就認識的事情,便轉了話題,道:「實在不是臣妾嬌小。」

  「說來,在草原上的時候,娘親總說中原的男子比漠北的要矮一些,臣妾那時候還笑話中原男子都是笨驢。」

  「嗯,皇上卻跟汗血寶馬似的,長得好看,還珍貴得很,又厲害!」

  我這是一頓馬屁了。

  只想誇得蕭昱忘記我剛剛欲言又止的那些東西。

  「嗯,朕也這麼覺得。」

  蕭昱忽然驕傲得跟一隻開屏的孔雀似的,臉頰上浮現出絲絲的紅暈,也看不出來是因為飲酒,還是因為他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

  我差點被他這樣子弄得沉默,只慢慢到他的面前坐下,端起他為我倒的一杯酒,也學著他的樣子,豪爽得一飲而盡。

  然而。

  就在我以為,今天晚上多半是這樣陪著他喝喝酒解解悶的時候,他往前坐了坐,離我近了許多。

  一雙眸子,迫得近了。

  他無比認真,幾乎將我整個人困在他的身前,他問道:「你剛剛說的,朕不曉得的事情,是什麼?」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他發現了!

  他,果然是那樣聰慧,我的一點點小心思從來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幾乎要將我的想法完全洞穿,一點點都隱瞞不下去。

  「皇上。」

  我嚶嚀一聲。

  下一刻,蕭昱就握住了我的下巴。

  撞上他灼熱的眼神,我的喉嚨凝固住,明明此刻的他藏著淡淡的醉意,我卻生不出一絲一毫要騙他哄他的心思。

  仿佛,此刻他的脆弱,亦是開在我心上的一朵血花,疼得灼人,不忍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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