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嬿宜

  張貴妃盈盈拜倒。

  她的眼眶微紅,似有淚痕。

  「……」

  瞧見她,我端起酒盞的手便是一頓。

  果然啊。

  這女人得寵多年,如今驟然失寵,又逢家中鼎盛,怎麼能坐得住呢?

  有好戲看了。

  正想著,果然見張貴妃輕輕咬唇,道:「中秋佳節,乃是團圓之際。臣妾得見皇上,很高興。」

  「故此,特排了一曲舞,想要獻給皇上。」

  殿內有片刻的沉默,所有人都看向蕭昱,等待著他的反應。

  蕭昱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為難。

  「皇上……此舞名為霓裳曲,乃臣妾所創……」張貴妃依依訴說了起來,言語間帶著哀愁,動人情腸。

  霓裳曲?

  我仿佛聽過這個名字,下意識看向淑妃。

  她就坐在我身側,應該是察覺了我的眼神,看向我,就解釋道:「她當年初初嫁入王府,見到彼時還是太子的皇上時,就跳了這支舞。」

  「那一舞,名動京城……」

  說到這裡,淑妃嘴角的笑容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

  我一下明白了。

  蕭昱其實,不是不喜歡張貴妃,或許她曾經年少嬌艷,更嫵媚靈動,到底宮中多年,心性是和從前不同了。

  現在提起當年事,張貴妃無非也是抱著藉助那些,再打動蕭昱的心思。

  真是可悲可嘆。

  我不禁在心裡,這麼覺得張貴妃。

  當然,不僅僅是她,這世上不少人,都是如此。

  一段感情,明知早已流逝,卻要抓著從前的情深不放,殊不知有的感情,一旦變了,早已沒了回頭路。

  做得再多,感動的只有自己,並無旁人。

  上首。

  蕭昱沉吟片刻,到底是嘆了口氣,道:「好吧。」

  「多謝皇上!」

  張貴妃喜不自勝,回頭望一眼巧芝,便有舞女魚貫而入,陪伴著張貴妃一起,跳這一支舞。

  琴聲徐徐,伴隨著舞姿搖曳,我看著張貴妃輾轉騰挪的身影,忽然有些改變了我對中原傳統舞蹈的看法。

  她是那樣美。

  舞姿輕盈,身段如弱柳扶風,而每一個動作足能用「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來形容,仿若謫仙。

  「真美。」

  殿內都有小宮女忍不住感慨了。

  我也收回視線,偷偷去看蕭昱。

  他也在看著舞蹈,表情挺認真的。

  呃。

  就是他的認真里,又有點不認真。

  因為我一看他,他好像察覺到我的眼神了似的,視線似有似無掃到我的臉上,對我笑了笑。

  那笑容有些意味莫名,我不太懂。

  「……」

  怎麼偷看他又被抓包了?

  我暗暗思忖,便低下頭拿了酒盞喝了一小口來躲避蕭昱的視線。

  再抬頭時,我的餘光掃過蕭昱,鬆了口氣。

  他終於沒再看我了。

  不過,我還是發現,他看張貴妃時候的那種認真里,帶著一些別的情緒,他皺著眉,不知在想什麼。

  須臾,一曲終了。

  張貴妃仿佛有些累了,被巧芝攙扶著款款上前,又對著蕭昱拜了拜,柔聲道:「皇上,臣妾獻醜了。」

  「嗯。」

  蕭昱語氣淡淡,張貴妃就又道:「不過說來,當年臣妾跳此舞時,是獨自一人。如今到底年歲漸長,體力是大不如前了。」

  「還好,宮中樂府里的舞姬尚可,皇上覺得呢?」

  蕭昱聞聽此言,凝眉片刻,並不言語。

  張貴妃咬了咬唇,回頭對著巧芝就道:「去,叫嬿宜上來。」

  「是。」

  巧芝應了,便轉身對著眾位舞女裡頭,那個領頭的舞女揮了揮手,示意她上前。

  嬿宜穿著水紅色舞衣,低頭幾步上前後,又復而跪下。

  她小心翼翼,偶然一抬頭,撞上蕭昱的目光,羞怯紅了臉,又低下頭去。

  見此情景,張貴妃深吸一口氣,像是極力忍著不甘心似的,就道:「嬿宜得臣妾調教,也學到了此舞精髓。」

  「皇上若是往後還想看看霓裳曲,或許可以傳召嬿宜。」

  ……

  四座皆沉默,連我也忍不住在心裡輕笑。

  我曾聽淑妃說過,張貴妃善妒,就連身邊伺候的宮女都是從不挑樣貌出眾的,就怕蕭昱去的時候,看上她的宮女了。

  此番,張貴妃竟然捨得為了籠絡蕭昱,獻上一個舞姬。

  可,這也太不入流了些。

  出身樂府的舞姬,多是犯了事的朝臣家眷收進去的,亦或是外頭走投無路有身家清白的姑娘,為了活下去,自願進了樂府做歌姬舞姬給人取樂。

  這些女子,家世不會太好。

  自然,張貴妃挑中這個叫嬿宜的,多半也是看上她家世淺薄,來日好掌控。

  那又如何呢?

  我輕笑。

  張貴妃只想了她自己那頭,卻未曾考慮過蕭昱。

  霓裳曲,有張貴妃與蕭昱從前的回憶在裡頭,張貴妃藉此拉近情分無可厚非,但前半截她做對了,後半截又……

  也不曉得蕭昱會怎麼想。

  我望向他,但見他凝視張貴妃良久,才又把視線挪到那個叫做嬿宜的女孩子身上。

  「你叫嬿宜?」

  蕭昱開口詢問,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

  嬿宜輕聲答應,那聲音是柔弱嬌媚的,她又道:「嬿宜,取美好適宜之意。奴婢原也出身良家,奈何父親犯了事,這才入了樂府。」

  她隱有幾分啜泣的意思,略提了提家世。

  她是十年前進的樂府,那會兒還是先帝在朝時,他父親捲入一場極大的貪墨案子裡頭,被革職流放了。

  如今十年過去,父親早已死在了邊地,家中親眷也幾乎不在人世。

  說來,身世可憐。

  「皇上。」

  張貴妃聽嬿宜說完,也適時開口道:「嬿宜出身倒也不算太壞。臣妾瞧她知書達理,便也起了舉薦的心思。」

  「唔,朕知道了。」

  蕭昱應了,便對魏公公道:「魏儀,先帶著她下去安置吧。」

  「是……」

  魏公公十分為難地答應了。

  我看著魏公公躊躇的模樣,猜想他應該是拿不準蕭昱這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便有些囁嚅模樣。

  倒是皇后,嘆息一聲,大概怕魏公公為難,又體諒蕭昱心情,才道:「柔宜閣後頭的芙蓉居不是還空著麼?」

  「便先送了嬿宜去那兒住著吧,離皇上的住處也近。」

  魏公公聞言如蒙大赦,看蕭昱不吭聲,便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匆匆忙忙給了嬿宜一個眼神,就帶著人離開了。

  這個插曲以後,今夜的中秋家宴自然也有些不歡而散的意思。

  「朕乏了,先回去了。」

  蕭昱懨懨,臨走前只對皇后和太后溫和道:「母后,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皇后,瑩雪也累了,叫她早點睡,不要再頑皮了。」

  太后頷首,皇后也應了是,蕭昱就先走了。

  他一走,這滿屋子的鶯鶯燕燕當然也就沒有了要再留下的必要,一個個的尋了由頭也都散了。

  正合我意。

  我喝得有那麼一點點微醺,扶著雲珠也一道出了閣殿。

  外頭,有絲絲的涼意。

  到底是入秋了,晚上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冷的。

  雲珠為我披了披風,四處看了看,就忍不住壓低聲音嘀咕道:「張貴妃真是好心思呢。自己不得寵了,便舉薦了一個舞姬。」

  「不過奴婢瞧著,皇上淡淡的,只不過是不好太拂了張貴妃的面子罷了。」

  我不置可否,回頭見著距離宴會廳還不算遠,就拉了拉雲珠,道:「咱也甭管別人的事情了。」

  「我讓你置辦的酒肉可準備好了?今夜中秋,咱們倆不醉不歸可好?」

  正所謂,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這古詩裡頭的瀟灑意境,從前娘在的時候,我是不敢把酒問月的,現在我和雲珠獨在異鄉為異客,也只好藉此暫排苦思了。

  「備好啦!」

  雲珠笑吟吟答應,與我歡快而回。

  我想。

  今天晚上,還有心思能高高興興賞月的,也就只有我了吧?

  這晚,柔宜閣的夜已經很深了。

  碧玉曾來回稟,說是蕭昱往芙蓉居去了。

  我擺擺手,對她道:「知道了,先下去吧。不早了,今夜你也不必守著,早點休息就是。餓了廚房也有吃的。」

  「是。」

  碧玉頷首應了,我就繼續和雲珠喝酒。

  這回,我就不單單是微醺了。

  腦仁喝得亂糟糟的犯困,我還想吃最後一片牛肉,就發現盤子空空,牛肉不知何時已經被吃完了。

  「雲珠!」

  我鬱悶喊了一聲,正準備回頭拍拍雲珠的腦袋,問她怎麼吃得這麼快。

  一回眸卻見……

  我身側雲珠是好端端坐著,半個身子趴在水池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

  那一半趴在水池裡的身子還濕漉漉的。

  「笨蛋,這樣睡會……」

  我剛想說她。

  因為喝酒而腦袋有點慢的我,才發現還有兩個人。

  是蕭昱,和魏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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