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昱攔在了我身前。
他眸色清冷,表情也是淡淡的,駐足在那兒,看著我。
……
他想做什麼?
心頭漏了一拍,我思忖著,他那樣聰明,是不是已經發現什麼了?
他素來,是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自作聰明耍花樣的。
「皇上。」
我對他粲然一笑,仿佛是討好,問道:「天氣這般熱,臣妾那兒做了解暑的酸梅湯,您要過去嘗嘗嗎?」
「好啊。」
他譏誚笑著答應,顯得壞而促狹。
「臣妾為您撐傘。」
我索性更加狗腿,思索著該怎麼應對這個心思「陰晴不定」的皇帝了。
一路艷陽高照。
我的膝蓋有些疼,走路也是慢吞吞的。
蕭昱在我身側,陪著我亦步亦趨,刻意等著我。
他如此慢慢悠悠走著陪我在楊柳依依的湖畔,湖面帶著荷花香味的微風傳來,實在是像是閒庭信步。
無人曉得,我的背上出了薄薄一層汗。
不是熱的。
是蕭昱氣勢逼人,這樣走在他身邊,我的心中實在是惶恐。
須臾。
剛到柔宜閣,我收了傘,讓雲珠去拿酸梅湯來。
蕭昱抬腳進了屋子裡,忽然頓住,回頭瞧一眼魏公公,淡淡道:「去太陽底下跪半個時辰。」
「……」
魏公公本來滿臉堆笑,一聽這話,笑容耷拉下來,不敢多問,只得委屈巴巴過去跪著了。
我看他一眼。
他沖我搖了搖頭,仿佛是示意我,暫時別輕舉妄動。
屋內,雕刻成花卉的冰塊散發出絲絲的涼意,我從雲珠手裡接過酸梅湯,遞到了蕭昱面前。
「皇上嘗嘗。」
我笑著,坐到他身側。
他端起碗,看我一眼,將酸梅湯一飲而盡後,仍是看著我,並不吭聲。
見狀,我不免有些侷促。
他還真是。
這樣無聲無息的,反倒叫我害怕。
一看出他的心思,我也不想再戰戰兢兢自己嚇自己了,索性將手裡攥著的絹子往桌上一丟,埋怨似的看著蕭昱,問道:「皇上嚇唬臣妾呢?」
蕭昱本來沒什麼表情,像是不喜不怒。
我這一半撒嬌半埋怨,他便搖頭笑了。
「分明是你壞得很,怎麼現在反倒誣賴在朕的身上了?」他反問我,眼神認真了起來,並不全然是在與我玩笑。
我的眸光,掃過門口烈陽底下跪著的魏公公。
屋門半遮半掩,我看得不真切,不過我曉得,我膝蓋疼得很,是再不想繼續去跪著了。
蕭昱說我「壞」得很。
看來……
「是。」
我對蕭昱眨眨眼,扁嘴嘆息道:「今日遇見太后,她瞧臣妾不順眼,沒說幾句就轉身回去了。」
「貴妃又是一向不喜歡臣妾的……」
我索性再說了遍事實。
「臣妾要看荷花,她就要臣妾轉個方向。那臣妾看螞蟻,她又要去踩螞蟻。皇上曉得,臣妾性子不好,是真的生氣了。」
「反正貴妃也是故意找了由頭折騰臣妾的,臣妾原想著忍耐一回,後來也是真的忍不下去了。」
「漢人不是有句話,叫做『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嗎?」
我很認真。
像只兔子,不過是被逼的「跳了牆」又會咬人的那種罷了。
蕭昱一直看著我。
我解釋時,他也認真聽著,現在聽完,他沉吟片刻,問道:「這句話,你是從哪兒學來的?」
??
我幾乎怔住。
這對話前言不搭後語的,他說的是什麼?
半晌,我看他好像又氣又笑的樣子,才意識到什麼,正色回答道:「是孔夫子呀!他說,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是這個意思嗎?」
蕭昱見我回答上來,這回是真的笑了。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我頭頂的發生得厚實,被他摸著的時候,總有一種暖融融的感覺。
「皇上。」
我下意識躲了躲,可我與他離得極近,這一點一拱一拱的動作,倒像是一隻被他馴服了的小動物,在他跟前撒嬌似的。
「怎麼了?」
他繼續問著,語氣似乎比剛剛柔和了一些。
……
他怎麼還問我怎麼了?
我險些對他翻個白眼,索性伸手去將他放在我腦袋上的手給拿了下來,嘟囔道:「皇上也好問臣妾怎麼了。」
「分明是您嚇著臣妾,弄得臣妾十分忐忑!」
蕭昱默了默。
他的笑容有一剎那的收斂,他轉了轉眸子,看著窗外。
外頭,暖陽從樹影斑駁之中照射而入,那夏日的光濃烈得很,灑在草木之上時,也像是一層濃濃的金粉,好看得很。
他在看什麼呢?
我其實不是很明白。
我本想問問他,或是搖搖他的,不過見他看得認真,索性也不問了,直到他看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對我道:「這事也就罷了吧。」
「也是貴妃為難你,錯不在你。」
蕭昱這話說得誠摯。
我看他認真,覺得憑藉我對他的了解,他是真的不會再計較這件事情了。
「好。」
我心頭舒緩不少,又拿了一塊紅豆糕遞給蕭昱,道:「皇上,酸梅湯是涼的,這紅豆糕卻是溫熱,還能滋補氣血呢。」
蕭昱咬了一口。
他似乎也餓了,囫圇著很快吃完。
就在我又拿了一塊,準備再喂喂蕭昱,他忽然含含糊糊就開口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嗯?
他這話又問得我有點莫名。
「什麼?」
我愕然問他,正好手上拿著的糕點的手頓了頓,僵在了半空之中,這糕點本就軟爛,一下子從中間就斷掉了。
「呀。」
我匆忙去接,還好我身手敏捷,實在是眼疾手快,就給接住了。
「還好還好。」
我鬆了口氣,也不好意思把這個壞掉的紅豆糕再給蕭昱吃,索性就一股腦的給塞進了我自己的嘴裡。
我也餓了。
「咳……」
吃得太急,紅豆糕又是軟綿爛爛的,我險些嗆到。
「吶。」
我伸手要拿水,正好碰到蕭昱的手,他已經把水遞過來了。
倒是挺貼心。
我接過水,默默喝著,不動聲色去看蕭昱,他也在看我,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仿佛心情已經比之前好了許多。
清水入喉,先前喉嚨被糕點渣子嗆著的感覺好了不少,我緩了緩,就聽蕭昱道:「朕好像明白了。」
他又明白什麼了呀?
我不解看他。
這回,他伸手,將食指做成了一個「勾」狀,在我的鼻樑上輕輕地劃了過去,然後道:「有的時候朕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裝。」
「好吧,朕告訴你。朕是知道,你仿佛是真的有將巧芝過肩摔的本事的。」
啊?
原來他說的是這個!
我還是不解,揉著自己的手指頭,問道:「皇上是覺得,臣妾有那樣大的力氣,能這般厲害?」
蕭昱搖了搖頭。
他看著我,還真像是獵人看著自己豢養著的可愛小動物似的。
「不是。」
他正色道:「朕覺得,之前送你的那一盞宮燈似乎還不夠。」
嗯?
「兔子,松鼠。除了這兩個,朕應該再畫一隻狐狸上去。你是這樣的狡猾,如何不像狐狸呢?」
「……」
我聽得默了默,忽然想起什麼。
蕭昱或許見我走神,便問道:「怎麼?」
他大概是怕我覺得不高興吧。
我抿唇,便道:「臣妾想起幼年時,曾在林子裡做過陷阱,捕捉到過一隻小小的狐狸。那狐狸,才是真真成了精的。」
「是嗎?」
他有些好奇,眼睛亮了亮,便追問我。
「那狐狸受了傷,臣妾看它小小的可憐,也就收留了幫它養傷。誰知養了許久,它還是傷著,臣妾也一直悉心照料。」
「後來才曉得,這小狐狸的傷早就好了。跟著臣妾,也是裝受傷蹭吃蹭喝。一個月,都胖了一大圈兒呢。」
我絮絮說著,關於這隻狐狸的故事。
蕭昱也認真聽著。
他容色柔和,十分耐心,我曉得,這次的事兒,他便也算是「包庇」了我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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