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來了

  捉緊小木桌的一剎那,船身崩潰了。

  我只感覺身子一涼,整個人就落進了水裡。

  雖說春末早已有了幾分暖意,可這池水卻還是有些冰涼,我下意識想要蜷縮身子,好在穩穩抱住的木桌如我所想的一般,帶著我浮在水面。

  前頭,雲珠正穩穩噹噹馱著瑩雪往岸邊游去,瑩雪小小的身子也是一團,緊緊抓著雲珠。

  雲珠仿佛也聽到了我這兒的動靜,她回頭來看我,眼裡滿是急切的神色。

  「小主,等奴婢!」

  她喊一聲,險些嗆著水,我便遙遙喊道:「你自己當心……」

  雲珠聞言便立即回頭,繼續帶著瑩雪往前。

  嘶。

  我覺得有些冷,蹬了蹬腿,想著在這兒一直乾等著也不是法子,反正這木桌看著還算結實,不如自己試試游過去好了。

  然而。

  今日是我生辰,我穿得甚是華麗,繁複漂亮的衣裳在此刻成為了我的累贅,落水後吸了水,只沉甸甸的仿佛水草般圍繞在我身側拽著我。

  「……」

  我嘆息一聲,還想再努力之際,就發現身下有一個黑影閃了過去。

  隨即,腳踝被人抓住,被死命往下拽去。

  遭了!

  我心知不好。

  那小太監是與我一起落水的,他早存了要害我的心思,豈會放過現在的機會?

  我往水裡看去。

  因著湖面蕩漾,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能感覺到他的力氣很大,我幾乎要抓不住我手裡的木桌了。

  脖頸完全沒入水中,緊跟著是下巴……

  一剎那,有些遙遠,卻深刻令人恐懼的回憶竄入我的腦海。

  我是怕水的。

  幼時,我其實會鳧水。

  可那年夏日,我被我幾個姐姐害得幾乎死在水裡,腿腳被水草痴纏住,冰冷的水沒入鼻腔和嘴裡,我嗆得咳嗽,又嗆入更多的水去。

  那時,我看著頭頂一點點的光暈,曉得那是太陽,那是能讓我掙扎存活下去的地方。

  卻那樣遠,遙不可及。

  後來我獲救了。

  從此,也不會鳧水了,也甚少去水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大抵便是如此了。

  恐懼瀰漫心頭,我有些慌亂,就在那冰涼的水又要再次從鼻腔嗆入我的身體時,我醒轉了過來。

  我燕瑰月,豈能這樣窩囊被人害死!?

  心中一激憤,身上也有了力量,我努力挪動著身子,抱著木桌往上浮去,同時伸腿去踢那個拽住我腳的小太監。

  他似乎沒想到我還能反擊,被踢的一瞬間,我看見他往後頭退卻了一段距離,然後吐出了幾個泡泡。

  嘿。

  我一樣唇角。

  我也是練過拉弓射箭的,腿腳的力氣不算太小,他又幾乎是被我踢中的胸口,傷得不輕。

  我厭惡看他一眼,曉得現在不是纏鬥的時候,況且我從前會鳧水,現在又是怕的,要說水下再如魚一般靈巧,更是不能。

  想著,我挪動身形,便繼續抱著那小木桌往岸邊游去。

  挪動步伐,我才前進一點,腳踝又被他抓住了。

  這次,我只感覺在腳踝被抓住的一剎那,又有劇烈的痛感傳來,我的腳腕像是被匕首狠狠刺入。

  疼。

  腦子一陣陣眩暈,傷口又沒在水中,實在是錐心疼痛。

  眼前,雲珠的呼聲傳了過來。

  她已經帶著瑩雪游回到了岸邊了,瑩雪被兩個宮女簇擁著,仿佛是要抱著她趕緊回椒房宮去。

  瑩雪卻是看著我,說著什麼。

  太遠了,我聽不清,我想用力,可腿使不上力,又疼得很。

  我真笨。

  今次也實在倒霉。

  我想,暗中布置今日之事的人,定然想不到我與雲珠生養在漠北的人,還能熟知水性,要是瑩雪不在,雲珠或許還能護我周全。

  瑩雪。

  我看著岸上那小臉發紅著急推開身側宮人的人兒,心裡有一絲寬慰。

  救了她也好。

  她那樣可愛,我覺得是值得的。

  迷糊地想著,我努力掙扎,看著雲珠撲通一聲再要入水來,心下稍稍寬慰,便也堅持著。

  就在這時。

  眼前,又闖入一個人的身影。

  明黃色的,他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人,其中一個拖著拂塵,有些眼熟,像是魏公公。

  撲通。

  眼前有入水聲傳來。

  那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眼睛仿佛進水了,有些疼,我眯了眯眼睛,好歹忍住了。

  迷濛之間,這一抹身影朝著我緩緩而來。

  也是這時,原先抓著我腳的力道似乎消失了,可我還是覺得很疼。

  「別怕。」

  我似乎聽見了有人的說話聲。

  那樣耳熟,可這聲音原本應該十分沉著冷靜的,現在卻帶著幾分急切與焦灼。

  我的心在這個時候猛的震了震。

  蕭昱?

  怎麼會是他?

  我撲棱在水面,眼前全是水花,幾乎看不清楚他的臉。

  我只能看到那個模糊的身影,在我眼前逐漸放大,慢慢靠近著我。

  「皇上?」

  我勉強開口。

  因為受傷,我的身子在水面上一起一浮的,話說得我自己都聽得不太清楚,仿佛帶著嗚咽似的。

  我其實,不是個軟弱的人。

  「別怕。」

  蕭昱的聲音再次傳來。

  這次,少了急切焦急,更多的是一種令人安心的溫和。

  他是不是覺得我很害怕?

  我想著,便被擁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朕來遲了。」

  他在我耳畔說著,我動了動唇,可身上冷得發澀,腿也很疼,讓我有些不太能說得出話來。

  ……

  我做了個夢。

  漠北的大草原,也是有河流的。

  我父親帶我們兄弟幾個出去賽馬狩獵,我年紀輕輕就獵得一隻豹子,我那時還小,不懂得收斂鋒芒,便被我的姐姐們嫉妒。

  她們害我落水。

  我本是不怕的。

  可岸上的她們,拿石頭砸我,我只得躲入水中,慢慢游向岸邊。

  不幸的是,水草纏住了我的腿。

  我拼命掙扎不得,想去解開水草,卻纏得愈發緊了。

  我只感覺自己吐了好多泡泡,眼前快要完全黑沉下去。

  這時,有人扎入水中。

  不是沈清河。

  是蕭昱。

  他似乎還是現在的年歲,比我大了一大圈,一個懷抱就把我給完全裹了進去。

  我感覺自己像他的女兒。

  想到這裡,我的唇角揚了揚,覺得挺好笑的。

  只是,這一笑,我仿佛牽動了身上的傷口,有些疼。

  「嘶……」

  笑容瞬間沒了。

  眼前仿佛有光,亮堂得很,頗為刺眼。

  我勉強掙扎著睜開眼,瞧見了熟悉的帷帳,床榻邊上,坐著的是雲珠,她正握著我的手,眼眶紅紅地看著我。

  「雲珠?」

  我輕輕喚她一聲,覺得嗓子有些沙啞。

  「小主!」

  她立馬喊我。

  同時,明黃色的衣角也出現在了我的視野里。

  「醒了?」

  他問著。

  我眨眨眼,還沒反應過來。

  「夢見什麼了?」

  他又問著,語氣有那麼三分輕快。

  夢?

  我一怔,逐漸夢中的人影和眼前的人重合。

  咳。

  這個夢,我想是不能告訴蕭昱的。

  想了想,雲珠已經端了藥過來。

  聞到熟悉的苦味,我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我為什麼會躺在床上。

  「皇上!」

  想起水下種種,我激動起來,喊了一聲蕭昱,問道:「那個人呢?他,是他!」

  話音一落。

  蕭昱從雲珠手裡接過藥碗,輕輕吹了吹,又湊到我的嘴邊,柔聲道:「朕知道,魏儀已經去查了。」

  「先喝藥,知道嗎?」

  他這一席話,起先是溫柔,後頭又帶著點兒不容置疑的威嚴來。

  我下意識照做了,乖乖喝了藥。

  藥很苦。

  我是皺著眉頭喝完的,喝完以後,蕭昱拿了蜜餞給我,我又想起什麼,問道:「對了,公主她怎麼樣了?」

  「她很好。」

  提起瑩雪,蕭昱眼裡藏得很深的情緒似乎有些繃不住了。

  我能感受得到。

  他雖然此刻看似溫柔,可心底里已經有一絲戾氣一直在壓制著了,就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似的,岌岌可危。

  「她有些被嚇著了,也有些受涼。喝了薑湯和安神的湯藥在睡著,皇后在她身邊守著,你不用擔心。」

  瑩雪沒事。

  我鬆了口氣,又覺得我自己好像躺了很久,身上酸軟得很,索性轉身。

  這一轉身,疼痛便傳來。

  「嘶……」

  眼淚都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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