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
乾元宮內,我的父親到了。
他牽著蕭晨曦的手,緩緩走了進來,我清晰的看見,他的手裡提著刀,上頭滿滿的都是鮮血。
「做得不錯。」
燕雲天對著我笑了笑,復而又拍了拍蕭晨曦的後背,指了指上頭的那個龍椅,說道:「去吧。」
「那個位置,從今天開始,就是你的了。」
蕭晨曦點了點頭,眼裡還有些迷茫,問道:「那,父皇呢?」
「他呀……」
燕雲天嘴角的笑容愈發幽深,轉而看向了我,等待著我的回答。
我同樣深深看了燕雲天一眼,給他一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為什麼還要再問」的眼神,走到了蕭晨曦身側。
「他病了。」
我抱著蕭晨曦,坐在了龍椅之上,俯瞰底下的群臣們,緩緩說道:「皇上身子不適,由太子監國。」
「太子年幼,無法處理政事。本宮身為太子生母,又是皇后,自然理所當然,垂簾聽政。至於漠北王……」
我莞爾笑道:「他勤王有功,不如加封為攝政王,如何?」
「……」
無人應答。
底下的那些個大臣們,一個個的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他們被燕雲天的人挾持著,縱使是心有怨氣,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我十分滿意。
識時務者為俊傑。
這時候要是想不開,他們便會丟掉自己的性命了。
須臾,我傳喚了魏公公進來,要他為燕雲天宣讀聖旨。
我看著神色沉靜的魏公公,忽然心頭一凜,說道:「拿給本宮吧。」
魏公公聞言,忽然抬眸看我一眼,有些抗拒,但這種時候了,他的表現稍有不對勁就會被人察覺異樣,也只好照做了。
聖旨,我拿在手上,緩緩展開,一字一句宣讀著。
「……」
緩緩的,聖旨宣讀完畢。
就在我將它交到燕雲天的手上的時候,我忽然一個趔趄。
「嗯?」
燕雲天遲疑了一下,隨即我袖中的匕首,就刺入了燕雲天的小腹。
但,僅僅一瞬間,刺入後,堅硬的手感傳來,我頓時渾身冰涼,知道燕雲天這是穿了軟甲在身上了。
是我大意了。
看著燕雲天沒穿盔甲進殿,還以為他會疏於防範。
「你這是做什麼?」
他悠悠地問著,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整個人給丟得飛了出去。
「娘……」
蕭晨曦看到我情況不好,想要上前拉我,然而燕雲天動作更快一步,已經將蕭晨曦抱在了懷裡。
「放開我,放開!」
蕭晨曦頓時對著燕雲天拳打腳踢的,可惜不過是個三歲多的孩子,自然不會是燕雲天的對手。
「你想殺我?」
燕雲天冷冷地看著我,問道:「你忘記我們之間的承諾了?」
我並不回答他,眼裡只有淡淡的漠然。
「你若能交出我娘,我自然願意信守承諾。但……我娘呢?你交的出來嗎?燕雲天,你是什麼樣的人,早就看透了!」
我咬著牙,看著眼前雄壯的男子,他是我的父親,但我的心裡,只有對他的深深的恨意。
良久,燕雲天哂笑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都是裝的罷了。算了,既然你發現了,那也不打緊。」
「反正,我只要有他在手裡就行了。」
他掂量了一下懷裡抱著的蕭晨曦,然後他從腰間拔出刀來,對準了我。
「慢!」
就在這個時候,蕭昱來了。
他早已換了一身衣裳,不是先前的龍袍了,身邊跟著幾個侍衛,都是被策反了的禁軍,他們仿佛押解囚犯一樣,跟在蕭昱的身側。
在我危難之時,蕭昱站了出來。
他朗聲道:「燕雲天,你放了小曦,朕給你做人質。」
蕭昱語氣認真,同時道:「燕瑰月是你的女兒。虎毒不食子,朕也請你放過她,讓她離開這裡。」
不!
我的內心咆哮著。
蕭昱怎麼回來了!?
按照計劃,我會留在這裡拖延時間,蕭昱則是出宮帶著人馬殺回宮裡來。
乾元殿裡頭的暗道呢?
魏公公不是說,已經看見他進入暗道了嗎!?
「你給我做人質?」
燕雲天輕笑,不屑地問道:「我要你有什麼用?你活著,反倒是我的桎梏,還是你的兒子用處大一些。」
「朕的兒子?」
蕭昱這回也笑了,他看向蕭晨曦,說道:「小曦乖,給他看看你本來的模樣。」
燕雲天懷裡的蕭晨曦聞言,轉了轉小腦袋,遲疑著,還是抹了抹臉上塗著的粉,還摘掉了頭上的帽子。
一瞬間,女孩子稚嫩的臉頰顯露了出來。
我平日裡總喜歡稍稍幫蕭晨曦描眉上妝,有些粉雕玉琢的小孩子本來就不容易看出來到底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蕭晨曦平時穿的都是男孩子的衣裳,我就刻意在妝容上稍微做了些變化,也不麻煩,就能令人覺得,他確確實實是男孩子。
「她,蕭晨曦,她不是你的兒子!?」
燕雲天這才後知後覺發現什麼。
四周的大臣們也都大吃一驚。
他們一直以為,我第一個孩子,是皇子!
嘈雜聲,竊竊私語聲,充斥著殿內。
燕雲天后退了半步,眼看著自己失去了最好的人質的優勢,對著蕭昱咬了咬牙,道:「可以,你過來!」
蕭昱到了燕雲天面前。
他接過蕭晨曦,交到了我的懷裡,柔聲道:「爭天下,本來就該是男人的事情,我怎麼能讓你身陷險境呢。」
「好了,時辰不早了,我安排了人接你出宮。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來吧。」
他讓沈清河帶我走。
我想起了之前蕭昱對我說的那些話。
要是失敗了,我就跟著沈清河離開吧,離開皇宮,離開京城,天高海闊,想去哪裡都是可以的。
「……」
我的嘴唇發著抖,想要拒絕,但蕭昱難得的對我疾言厲色了一回,他說道:「走吧。」
仿佛不想再見到我似的。
我走了。
看著他被燕雲天挾持著,離開了乾元殿裡。
宮內各處,都有廝殺的聲音傳來,我的心沉在谷底,只有魏公公護佑我準備一路離開。
自然,身後不遠處還有人跟著,那都是燕雲天的人,他答應蕭昱,不過是暫且讓蕭昱放心而已。
真的放我走,那是不可能的。
即將抵達宮門口時,那些人已經逐漸逼近了。
魏公公一咬牙,看著團團圍上來的幾個人,將一把匕首,和一封聖旨交給了我。
「娘娘,帶著公主離開,奴才給您斷後!宮門口那邊,沈大人應該很快會帶著人殺過來的。」
「到時候您離開以後,到京郊與鄭王的人接應,再重新回到宮裡來吧。只不過……若是那時,皇上有什麼岔子……」
「您就宣讀聖旨,讓三殿下即位吧。三殿下還小,到時候您想垂簾聽政也好,或是讓鄭王幫忙輔佐也好,都是成的。」
蕭晨芸才兩個月大!
他怎麼能即位!
蕭昱!
我在內心呼喊著,但已經沒有時間了,眼看著那些叛軍們手裡拿著刀漸漸圍了過來,魏公公也抽出長劍,與他們拼殺。
「娘娘,走!」
他最後喊了一聲,我轉身,跑入了長長的宮道。
只片刻,我看見了遠處疾馳而來的馬匹,沈清河在最前頭,看見我以後,他對我伸出了手。
「上來!」
我毫不猶豫,抱著孩子被他拉著上了馬,坐在他的身後。
跟著他來的幾個侍衛們手裡拿著弓箭,眼看著城門上還有駐守的人已經準備對著我們射箭了,率先出擊,射中了他們。
但,叛軍的人太多,沈清河突圍過來帶著的這幾個人完全不夠。
「魏公公還在裡面……」
我想問問他,有沒有機會救救魏公公。
沈清河卻沒回答。
反而是另一頭,早已被我安排暫時離開的雲珠回來了,她手裡拿著彎刀,穿著一身的勁裝。
「雲珠!」
她翻身下馬,朝著宮門裡頭走了進去。
「娘娘。」
雲珠回頭看我時,眼裡露出光來,笑著說道:「奴婢跟著您二十幾年,自然是該保護您的。」
「不過,現在您有沈大人,想來沈大人是會用性命來保護您的。那,奴婢就去做奴婢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魏儀那笨蛋,看著劍法厲害,到底只有一個人。我從沒能幫得上他什麼,這回我想幫幫他。」
魏公公精明聰慧,唯獨在感情上笨笨的,他從不知該怎麼表達,又想著雲珠好好的姑娘家,何必跟著他一個太監呢。
他便從不言語,只想著守護雲珠還有我就是了。
雲珠什麼都知道,但,雲珠陪著我,知道我背負的東西太多,有些感情,註定了只是一場奢望。
除非,燕雲天這個隱患能夠被解決掉。
可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了,誰也不知道我們的願望能不能成功,便最後做些不留遺憾的事情好了。
她也去陪陪魏公公。
無論結果如何,他本孑然一身而來,便不好再這樣孤孤單單地回去了。
「小心!」
心中千頭萬緒,我只這麼說著,便跟隨沈清河,離開了。
我見到了燕辰雙。
在京郊某一處山谷里,看到了打扮如匪寇一般的燕辰雙。
「姐,是我。」
起初,我還沒認出他來,直到那個面容肅靜的少年忽然對著我展露笑顏,露出淺淺的梨渦,我才確信無疑。
早聽說禹州鬧了好一陣子的匪患,都有一兩年了,朝廷派兵清剿,卻總是沒什麼成效。
但這匪寇也奇怪,從不搶掠普通百姓,只做著劫富濟貧的事情,只要哪兒有名聲不好,欺負了百姓的鄉紳富豪,他們就會出面,搶奪那個鄉紳家產。
值錢的東西一搶而空,還會特意把借據找出來都給放火燒掉,從不傷人。
「……」
我不知道那人竟然是燕辰雙。
「多虧了姐夫。」
燕辰雙對著我笑,還和從前一模一樣,他道:「姐夫派人剿匪,實際上都是給我送人來的。」
「讓我躲在禹州,幫他練兵!嘿嘿,我確實也收復了一些流寇,將他們化整為零,收編進我的軍隊裡。」
「他跟我說了,讓我打燕雲天!現在我來了,和鄭王一起。姐,我們現在出發嗎?你行不行?」
本來我的心是五味雜陳的。
聽到他問我的最後一句話後,我一巴掌就拍到了他的腦袋上。
「你這是什麼話!」
我的一切情緒都被這個蠢弟弟給點燃了,這些年對他的擔憂,對娘親死訊的哀傷,化為了我激烈的想要復仇的一顆心。
「嘿嘿。」
燕辰雙笑了笑,視線挪到我懷裡,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蕭晨曦身上。
「這是我外甥女?」
燕辰雙很感興趣的樣子,想要伸手去抱抱。
「嗯。」
我點頭,並不打算將蕭晨曦交給燕辰雙,誰知道燕辰雙竟然自己伸手過來,將孩子從我手裡搶了過去。
蕭晨曦這孩子,別看平時落落大方,實際上是不喜歡陌生人的。
她初見燕雲天時,表情就格外冷淡。
但這回她看見燕辰雙,卻沒反抗,任由這個小舅子抱著她,乖巧得很。
「真可愛。」
燕辰雙笑著,就道:「乖外甥女,親我一口!」
「……」
蕭晨曦這回有反應了,看著這個「怪叔叔」,對著我伸出了手,小聲道:「娘親……我不要親親,臭。」
「哈哈!」
我笑了起來,重新把蕭晨曦抱了回來,嫌棄地看著燕辰雙,道:「孩子都嫌棄你,你肯定很久沒洗澡了。」
「乖,晨曦,你跟著沈叔叔先回去休息,弟弟在那兒呢。這幾天你們就待在莊子裡,哪兒也不要去,知道嗎?」
蕭晨曦乖巧地點了點頭。
我發現,她雖然表現出一副很嫌棄燕辰雙的樣子,但還是探出一個腦袋來,悄悄地去看他。
小孩子最是有靈性的。
蕭晨曦知道,燕辰雙不是壞人。
「娘,那你呢?」
她還是忍不住問起了我來。
我摸摸她的腦袋,幫她理了理剛剛因為騎馬而顯得有些凌亂的鬢髮,柔聲道:「娘親回宮找你的爹爹。」
「他一個人在那,我去接他回來。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在宮裡團聚,知道嗎?」
「嗯……」
蕭晨曦用力地點了點頭,即將被抱走的時候,對著我認真地說道:「娘親和爹爹一起,打倒壞人!」
「知道啦……」
我答應著,復而重新上馬,往京城回去。
路上,燕辰雙喋喋不休與我說話,一會兒說覺得蕭晨曦很像他,他很開心,還有他這些年的見聞云云。
蠢弟弟的聒噪,讓我無法再去想那些沉重的事情,甚至都覺得他有些煩了。
但,他一句都沒提到娘親。
我知道。
他不提,就代表著這個話題,是我們姐弟永遠都不願意觸及的。
他當初九死一生逃了,本想著占山為王,與蕭昱的人交涉以後,蕭昱發現了他的身份,他們便達成了合作。
這件事,蕭昱沒有和我提過,我在初見燕辰雙時內心震撼無比,也偷偷埋怨了蕭昱幾句。
但轉念一想,他似乎也暗示過我,說燕辰雙是個聰明人,逃走以後想的肯定是怎麼報仇,他沒有完全的把握,絕對不會出手云云。
我那時沒聽進去,現在一想,發現其實確實如此。
……
後來,我們成功了。
那些看似倒戈燕雲天的人,原本就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和蕭昱故意安排的,等到鄭王和燕辰雙的人馬一到,我們裡應外合,自然就擊潰了燕雲天。
燕雲天他自己的人馬,都還在京城以北呢,畢竟他來京城,打的是祝賀我成為皇后的由頭。
他的人,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來京城,只有在他徹底掌控了京城的局勢以後,才有這個機會。
鄭王,當初也是故意被蕭昱貶謫的,去到南邊,將南邊的一部分兵力收攏過來,幫忙馳援京城。
說起來,蕭昱一直都很信任鄭王,哪怕鄭王看起來放蕩不羈,實際上鄭王是有才能的。
只不過……
當初太后鐵血手腕,楊家在朝中也有著一定的勢力,太后為了讓蕭昱順利登基,自然會剷除那些有威脅的敵人。
鄭王要是不表現得愚蠢一些,恐怕早就死在太后的手上了。
至於鄭王妃麼?
她從小嬌生慣養,自然什麼都不懂,也是太后專門精挑細選給鄭王的王妃。
也是巧了。
有了這麼一個喜歡到處惹是生非,但實際上膽子很小的王妃幫忙坐實了鄭王「昏庸」的名聲,恐怕鄭王的藏拙還真的被發現了。
「皇嫂。」
鄭王最後看著我,露出一個赧然的笑容來,說道:「你對昀兒的幫助,我是知道的。謝謝你。昀兒他,確實不是讀書的料。」
「不過他赤子之心,倒和皇嫂的弟弟很像。我想,他將來也是能成才的。」
鄭王說的自然是蕭昀。
當初鄭王妃希望張氏養蕭昀在膝下,作為蕭昱的嗣子,將來說不定有繼承皇位的可能性。
只不過到最後,沒成而已。
因為在別苑偶然遇見,我對蕭昀印象不錯,私底下也有幫襯幾分,原來鄭王一直都是知道的。
「一家人,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我含笑答應,送別鄭王夫婦。
鄭王妃眼神古怪地看著我,大概是覺得尷尬得都快用腳趾把地面扣出一個大窟窿了,便忙拉著鄭王離開了。
「我也走了。」
沈清河最後一步三回頭,看著我。
我對他點點頭,心裡仍有悵惘。
我記得的。
燕雲天對他說,事成以後,他可以帶著我遠走高飛的時候,他的眼裡閃過的複雜的情緒,以及他微微晃動的身子。
可惜。
人這一輩子,有些事情,已成定局,註定無法改變。
像當年他的父親,保護我娘途中不料遇到漠北的小隊,要是他們運氣不那麼差一些,或許也就沒有後來的我了。
但世事無常,總有遺憾。
「保重。」
我只能如是對他說著。
他也沒回答,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不遠處我聽見了蕭晨曦的聲音,她跑了過來,拉了拉我的衣袖,喊道:「娘親,弟弟尿了!」
「尿了爹爹一身!」
聞言,我愕然回頭。
就見夕陽西下,蕭昱身上灑滿了漂亮的光芒,他懷裡抱著蕭晨芸,明顯胸口一片濕漉漉的模樣,正無辜地看著我。
「……」
我嘆了口氣,埋怨道:「笨蛋。」
說完,我朝著他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