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乾元宮裡,蕭昱設宴款待燕雲天。
五年不見,燕雲天鬢角的白髮似乎又多了一些,只是他渾身上下仍然充滿肌肉,給人一種孔武有力的感覺。
而他的一雙眼睛,是一如既往的精明。
他與蕭昱再見時,二人的目光陡然撞在一起,我的心頭一跳,還有些隱隱擔憂之際,蕭昱已是拿起酒杯,走到了燕雲天面前。
「朕等王爺很久了。」
蕭昱表現出客氣與親近來,做戲做得很足。
燕雲天哈哈大笑,接過蕭昱遞給他的酒杯,一飲而盡後,拍了拍蕭昱的胳膊,儼然一個長輩對待後輩的態度。
鄭王將此情形看在眼裡,不免嘖舌道:「這漠北王,也真是張狂,皇上對他太好了些!」
這話聲音不大。
然而,燕雲天卻聽見了。
他側頭看向鄭王,冷哼一聲,問蕭昱道:「此人是何人?竟然對本王如此出言不遜?」
蕭昱嘴角帶著笑意,聞言不免微微皺了皺眉頭,看向鄭王,淡淡道:「他是朕的兄長。鄭王。」
蕭昱對鄭王道:「恭敬一些,漠北王乃是皇后的父親!」
「皇后!?」
鄭王譏誚一笑,眼神我和燕雲天,最後停留在蕭昱的身上,冷冷道:「還有三日才是立後大典呢。」
「大典尚未進行,不曾昭告天下,不曾拜謁太廟,便不算禮成。如此,燕氏如何能夠稱得上是我大周皇后!?」
鄭王的語氣里,滿滿的都是對我的不屑。
我聽得深深擰起眉頭,拿起面前的酒杯,緩緩喝了一口,然後狀若要哭的模樣,看向蕭昱。
「皇上~」
我的語氣嬌軟,喊道:「鄭王實在是不將臣妾放在眼裡了。還沒禮成又如何?皇上已經下旨了,臣妾,臣妾……」
說著,我嚶嚶就哭了起來。
這陣子,自從蕭昱下旨要冊封我為皇后以後,我宮裡的吃穿用度,早已是比照著皇后的例子在安排了。
鄭王心裡再有不滿,說這些也是無用。
「蕭旭!」
而蕭昱顯然也被我的「撒嬌」牽動了情緒,偏頭再看鄭王時,眼神已經變得格外不善了起來。
鄭王一怔。
他這樣驟然被蕭昱喊名字,足以證明此刻蕭昱對他十分不滿了,他終於露出惶恐的神色,緩緩站了起來,拱手道:「皇上……」
「臣所言,也是事實。從前宮裡,不也是未行冊封禮,便還是按照著從前的位分麼,燕氏這女人,實在是狐媚,哄得皇上祖宗禮法也不顧了!」
鄭王對我十分埋怨。
他說完,鄭王妃也從旁附和,道:「可不是?先皇后在的時候,最是賢德,禮數也十分周全。」
「哪怕後來張氏掌管後宮,瞧著是張揚了些,卻也從未做過這種出挑逾越的事情。燕氏從漠北來的,實在是……」
鄭王妃與我積怨已久,宮裡許多人都知道這一點,此刻她這麼一番話說完,倒是無人覺得奇怪。
我的臉色則是徹底冷了下來。
但我卻不管鄭王妃,只是看向蕭昱,帶著哭腔地問道:「皇上,他們如此欺負臣妾,難不成您也要坐視不理?」
我,儼然一個仗著寵愛,只知道胡作非為的無腦寵妃。
而蕭昱,似乎也真的樂得寵我,他的臉上已是閃過一絲厭煩的神色,對著鄭王夫婦揮了揮手。
「前陣子,安南國不太平定。朕已經想好,打發鄭王夫婦前往兩廣,幫朕在那邊駐守著,盯著安南國。」
蕭昱語氣淡淡,又去看魏公公,吩咐道:「即刻擬旨吧。鄭王夫婦也不必回府收拾了,現在就出宮,出發前往安南國。」
!?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不免大驚失色。
安南國,那是在極南的地方了,那兒四季如夏,十分酷熱,民風彪悍,與大周時常有些摩擦。
不過因為相隔太遠,他們自個兒資源也豐富,不比漠北苦寒以外,雙方之間的爭執其實不算太多。
但即使是這樣,兩廣那也實在算不得太好的地方,開發時間不長,雖有些州府還算繁華,到底瘴氣多,氣候更是炎熱,也只是比安南國好一些而已。
打發去那裡,無疑是要將鄭王夫婦遠遠貶謫了。
「皇上……」
鄭王夫婦大驚失色,紛紛睜大眼睛看向蕭昱,還想說什麼。
可惜,蕭昱不會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了,只是擺擺手,讓人帶著他們離開。
……
鄭王夫婦一被送走,殿內不少人都噤若寒蟬,看我與燕雲天時候的眼神,也已經變得驚恐萬狀。
而他們看蕭昱時,更多的則是失望,甚至還有人流露出了對大周江山的擔憂來,認為我會成為那個亡國的妖妃。
接下來的四日時間裡,立後典禮有條不紊推進著,雖然偶爾也會遇上一些波瀾,便是有人覺得不好來阻止的,都失敗了。
在立後典禮前一天的晚上,我的父親,燕雲天來到了未央宮中。
「月兒。」
他示意屋內守著的宮女太監們都離開,就連雲珠都是守在門口的,不允許被進來。
「父親。」
我認真地看向他,問道:「娘和弟弟,真的都來京城了?」
「嗯。」
燕雲天對我點了點頭,說道:「明日,是你的立後大典。為父想過了,明日便是最好的出手時機。」
「屆時我會安排好人馬,你只需要在宮裡看好蕭晨曦就行。等到時為父殺入宮裡,會立蕭晨曦為帝。」
「而他登基以後,無論你想做臨朝稱制的太后,亦或是退隱出宮過你自己想要的日子,都是可以的。」
聞言,我的眼裡露出幾分驚訝來。
退隱出宮!?
我不解地看向燕雲天。
燕雲天嘴角帶著輕輕的笑容,不是愉悅的笑容,而是他即將睥睨天下的那種野心滿足的笑容。
燕雲天緩緩道:「你可以出宮跟你娘和弟弟一起過日子,或者你想和沈清河在一塊兒,都是可以的,我沒有意見。」
沈清河。
聽到這三個字的名字時,我的心稍微沉了沉。
他,也終究成為了我們計劃之中的一環呢。
我告訴過燕雲天,我其實是喜歡沈清河的,對此燕雲天不置一詞,或許是覺得我愚蠢,但他到底是信了。
「好。」
我對著燕雲天點了點頭,說道:「你記得你答應我的。我對權勢沒有留戀,至於小曦……他是我的孩子。」
「若有朝一日你用不上他了,你記得善待他。不然,就算我出宮了,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燕雲天點頭表示答應。
不過我發現,他點頭的時候,眼裡有戲謔的笑。
自然,他還是覺得我蠢的。
分明可以跟他討要更多的東西,得到更多的權勢,卻因為情愛親情,放棄了這一切,選擇出宮!?
但我知道,他哪怕對我不屑,也仍舊會覺得,這是我做得出來的事情。
因為,我和我娘一樣,是重感情的人。
娘當初哪怕再不喜歡他,到底是捨不得我和弟弟的。
我與燕雲天達成共識以後,燕雲天就離開了,我感覺十分疲憊,就吩咐雲珠將蕭晨曦帶了過來。
「娘親,娘親~」
蕭晨曦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手裡抓著一本書,那書被他帶著書頁翻卷,嘩嘩作響。
聽著這聲音,我稍微恍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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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年少的時候,娘也要我好好讀書,而此刻的蕭晨曦,我總感覺他像是當年的我。
「小曦。」
我咬了咬唇,看著這可愛的孩子,心中實在是不忍。
明天,蕭昱若是敗了,我和蕭晨曦還有一線生機,燕雲天不會輕易殺了我們,可到時候身為粘板上的魚肉,還想要報仇,又談何容易呢?
思緒萬千之際,跑到我面前的蕭晨曦自然是發現了我神色之間的異樣,匆忙就從袖子裡取出帕子來。
「娘親怎麼哭了?」
蕭晨曦墊著腳,努力地想要幫我擦拭淚水。
我將他抱在懷裡,柔聲道:「沒事的,小曦,娘只是……只是在想你外祖母而已。好了,我們約定好的事情,你都記得的,是不是?」
「嗯!」
蕭晨曦認真地點著頭,對我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來,在我臉頰上啵唧一口,認真地說道:「記得!」
「孩兒是女孩子的這個秘密,不可以告訴任何人!除非父皇贏了,殺了那個壞人,才可以告訴大家!」
「嗯,乖孩子。」
我抹了抹蕭晨曦的腦袋,心中十分滿足。
蕭晨曦,是女兒。
這件事,我和蕭昱早在蕭晨曦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已經商量好了,我們說好,無論兒子女兒,都對外說是皇子。
如此一來,燕雲天自然會坐不住。
漠北兵力不足,幅員也遠遠不如大周遼闊,當年幾場戰役下來,受損還是很嚴重的。
換句話說。
當初燕雲天沒能一鼓作氣攻到京城來,現在這麼短的時間想要恢復當初的強盛,是很困難的。
遠不如大周物產豐富,早已是準備充足了。
我和蕭昱,要的就是燕雲天的急躁冒進!
就是苦了蕭晨曦這孩子。
分明是個姑娘家,卻被我當成男孩子來養著,未央宮裡也只有我和雲珠、桂嬤嬤還有當初的幾個穩婆知道她是女孩子。
而那幾個穩婆,早早的就被蕭昱送出宮去了,甚至以防萬一,還派人看管著呢,是不允許消息外泄的。
蕭晨芸倒是個男孩子,就是「芸」這個字聽上去,更像是個女兒。
我與蕭晨曦說了會兒話,便讓這孩子先去休息了,一切只等明天。
晨光尚未降臨之時。
我便醒了,實在是一夜都沒什麼睡意,一直都在想今天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漸漸的就到了時辰。
桂嬤嬤過來給我洗漱打扮。
對著銅鏡的時候,她一雙眼睛也顯得渾濁了幾分,唏噓道:「當初先皇后派奴婢伺候娘娘,其實是擔心娘娘出身異族,什麼都不懂,容易被人算計。」
「先皇后宅心仁厚,總是會為他人著想的。殊不知,娘娘其實很聰慧,並不需要奴婢怎麼提點。」
「奴婢原以為,以娘娘的心性,定然是能得寵的,只是沒有想到,還有能封后的一天。奴婢……」
她說著,又有些惶恐,補充道:「奴婢沒有別的意思。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這四個字對我來說,實在是顯得有些陌生,連我自己都恍惚了一下,我知道,對桂嬤嬤而言,同樣如此。
或許在她的心裡,皇后代表著的,仍是先皇后姜氏。
我其實並不在意。
對每個人來說,都有自己心裡執念,永遠不會忘記的東西,不必強求讓他們立即承認什麼。
時間,會慢慢改變一個人的。
「我明白。」
我對桂嬤嬤笑了笑,又柔聲道:「今日,辛苦你了。你記得帶芸兒出宮,去沈清河那兒。宮裡的事情……」
「若是成功,你便帶著他回來。要是不成,芸兒以後,就得麻煩嬤嬤你照顧了。」
桂嬤嬤是知道一切的。
不然,我想以桂嬤嬤的性子,恐怕不會眼睜睜看著「妖妃誤國」的。
「是……」
桂嬤嬤頷首,幫我梳妝。
半個時辰後。
我盛裝打扮,前往乾元宮前的大殿之上。
文武百官都列席站著,我與蕭昱到時,他們一個個的山呼著萬歲。
燕雲天不在。
原本屬於他的位置空空如也,人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典禮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就在我與蕭昱即將去太廟拜謁之時,忽有小太監高聲呼喊道:「皇上,皇后娘娘,乾元宮失火了!」
「火勢不小,已經燒了過來,快快離開吧!」
這話一說,在場的人都大驚。
乾元宮怎麼能失火!?
現在雖是夏日,可那是皇帝的宮殿,怎會發生這種事!?
大傢伙兒都還在疑慮著呢,那小太監不知何時已經溜到了蕭昱的面前。
「拿命來!」
小太監高呼一聲,蕭昱不曾防備,腰間已經被刺中。
「來人,來人,抓刺客!」
魏公公一下子呼喊了起來,殿內的人也都亂了,外頭的侍衛們立即沖了進來,將蕭昱給團團圍住。
蕭昱腰間受傷,我正扶著他,而那些侍衛們衝過來了以後,我卻緩緩放開了蕭昱的手。
「你?」
蕭昱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我則是從袖中掏出一塊兵符來,遞給了那個為首的侍衛頭領,說道:「留三百人在這兒守著就行了。」
「你速速去通知城防營的人,就說鄭王不服被貶,起兵造反了,令本宮父王回宮勤王!」
「是!」侍衛立即應了,轉身離去。
!??
直到此時,殿內的大臣們才用一種不可思議,隨即變得憤怒無比的目光看向我。
「燕氏,你想造反!?」
鄭王早在幾日之前就已經被送走了,這一點許多人都知道,而鄭王並未反抗,要是順利的話,都已經快要到兩廣了。
既如此,又怎麼會忽然不服被貶造反?
鄭王手裡一點兵權都沒有,更是常年待在京城,並無人脈,如何造反!?
自然是謊話了。
而我叫人帶著兵符找我的父親過來勤王。
到時候,帶兵的人是我父親,手裡有兵權的人,說話才是有力量的,這殿內的人,自然全都是粘板上面的魚肉。
看著這些個大臣們既是驚恐,又是憤怒的表情,我莞爾笑道:「諸位,不必緊張,本宮還沒說要把你們怎麼樣呢。」
「今日是本宮的好日子,諸位的夫人和女兒們也都還在未央宮裡等著祝賀本宮呢……」
言下之意,他們的夫人都是人質!
這下,他們一時不敢說什麼了,也是蕭昱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示意他們暫時冷靜。
「你,果真要如此?」
蕭昱看著我,眼裡滿滿的都是悲憫。
我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回答道:「是。我嫁給你,本不是心中所願。現在……魏儀,帶他回到內殿裡,看管起來。」
「是。」
魏公公頷首,同樣一臉冷漠,仿佛就連魏公公,都被我收買了似的。
自然。
魏公公喜歡雲珠。
我曾放出話來,想給他們賜對食,不過一直不曾落實而已,此事也幾乎是宮裡人人都知道的。
現在魏公公反水蕭昱,也沒什麼懷疑,只是感慨人心善變,就連魏公公這種陪了蕭昱多年的人都變了而已。
仿佛一切準備就緒,只待我的父親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