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
一入伏，就連涼爽的行宮別苑也有些阻擋不住夏日裡的酷熱了。
這日傍晚。
我與雲珠瞧著太陽快落山了，這才出門準備去園子裡逛逛。
「明個兒一早，命人準備小船，咱們到湖裡去摘一些蓮蓬回來吧。先前做的荷葉雞甚是好吃，蓮子燉銀耳也好，能去火。」
「是。」
雲珠含笑應了，我倆剛剛沿著綠蔭小道來到園子邊緣，恰巧就在涼亭處，看見了戚婕妤。
她仿佛也是閒來無事。
正靠在涼亭的邊緣，望著遠處的夕陽。
夕陽火紅，鋪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格外絢爛。
那兒的確是一處看夕陽的好地方。
「戚婕妤。」
我想著，既是遇上了，也只好打個招呼。
她聽見是我來了，回眸笑吟吟看我一眼，淡淡道：「原來是燕昭媛呀。昭媛娘娘也跟嬪妾一樣，無所事事出來逛園子麼？」
無所事事？
聞言，我的心裡陡然被刺了一下。
她顯然是意有所指的。
蕭昱一向勤於政務，本來入後宮的時間就少，現在溫嬪有喜，他自然會多去看溫嬪幾次的。
不僅是她。
就連太后那兒，也是每隔兩三天就會打發孫姑姑過去一趟，千叮萬囑讓一定好好養著，滋補的東西也送了不少。
太后向來只喜歡戚婕妤的，現在這麼關心溫嬪，也是為了孩子的緣故，加上溫嬪出身不錯，難免也讓人高看幾分。
要是換做雲才人之流有喜……
我想，依照著太后的性子，估計會淡許多。
戚婕妤是故意提的。
現在大傢伙兒都是失寵，我這個曾經的「寵妃」、以及身為溫嬪的好友，那可不知道要多難受呢。
「……」
我默了默。
這幾日，我是少去看溫嬪了。
還是那回過去的時候正和蕭昱撞上，他細細叮囑溫嬪的模樣，我看得稍微恍惚了一些。
其實，那時候的蕭昱看上去也不是真的那麼溫柔，或許他平時待人就是那副樣子的，是我自己小心眼想得多了。
總歸有些事，在心裡是不好磨滅的。
「隨便出來走走就是了。」
我不想當著戚婕妤的面兒應承下我這份心思，便道：「本宮還有些事情，就不和婕妤在這兒閒話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
直到走遠了，我仿佛還能聽見戚婕妤輕輕的笑聲。
「娘娘……」
雲珠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我臉色不好，拉了拉我的袖子，小聲道：「咱們別理她。她那個人，一向是這麼喜歡陰陽怪氣的！」
我不置可否，搖頭失笑，便見眼前一叢叢的月季花開得正好。
在夕陽映照之下，紅色的花朵，愈發明艷照人。
「真好看。」
我說著，便提了提裙角，準備親自進去採摘幾朵月季花。
「慢些。」
雲珠有些擔心我，這灌木叢里有時候會有一些帶刺的枝葉，要是不小心劃破了衣裙，那可就不好了。
「沒事。」
我不太在意，彎下腰，手指正好就觸碰到一朵花。
花瓣軟軟的，我歡喜地撫摸，正準備從根部將這朵花摘下來的時候，身後有熟悉的男子聲音傳來。
「燕瑰月，你在做什麼？」
聲音帶著磁性，是我熟悉的。
蕭昱？
我嚇了一跳，沒想到剛剛腦子裡一閃而過的身影，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皇上？」
我回頭去看他，果然見他帶著魏公公，身後還跟著好幾個太監，也不知道是要去哪裡，穿得也是嚴肅板正的樣子。
估摸著，應該是剛剛見完了大臣？
「嗯。」
他看見我，應了一聲，回頭示意身後的人不必跟上來，便朝著我走了過來。
我手裡拿著一枝花，見他來，這兒地上又仿佛是有宮女剛剛澆了水的，泥濘濕滑。
「地上滑的很……」
我想叫他不要來。
也實在是那一雙雲紋靴子太好看了，弄髒真是可惜了。
我剛說完，他卻不管不顧，到我面前也彎下腰去，折了一枝花遞給我，笑著問道：「你是來摘花的？」
「朕摘的這一朵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歡？」
「……」
這一刻，我頓住了。
他的臉在夕陽籠罩之下，也是無比柔和的，而他看我的眼睛燁燁生輝，帶著光彩，令人心中一動。
而他的語氣，也仿佛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像是我倆之間從未有過隔閡，他只是剛剛出門少許，現在回來陪我的模樣。
我的心又酸了幾分，低頭去看他手裡拿著的花兒，開得正好是枝繁葉茂的一朵，繁複得燦爛。
「不好。」
我也不知道我哪兒來的矯情性子，對著他便扁扁嘴，嫌棄道：「開得這樣繁盛，拿回去養不了幾天就得凋謝了。」
「還不如選幾朵含苞待放的，慢慢養著開花豈不是更好？」
「唔……」
他聞言沉吟，認真想了想，回答道：「朕想的是，既是屬於你的花兒，總該跟你一樣，正是繁盛的才好。」
「在朕心裡，你便如這繁盛的月季花一樣，總是花叢中最為耀眼的那一朵。」
「若你覺得花期太短，大不了再差人過來摘了好的回去就是。這花兒這樣多，是能讓你這般揮霍的。」
聞言，我咬唇，埋怨看他一眼，剛剛心裡的矯情勁兒，因為他這一席話，也減少了許多。
罷了罷了。
我懶得計較，只覺得他「煩」，便側身自顧自摘花，道：「皇上覺得什麼樣的好，那就什麼樣的便是。」
「瞧你這話說的。」
蕭昱一下聽了出來，拽住我的手腕，往他的面前一拉，就問道：「你為什麼不高興？」
我為什麼不高興！？
我愣了愣。
是呀。
往日裡看見他，不管因為什麼，他朝政煩心，或是因為張貴妃的事情，我都是淡淡的，不那麼在意。
對他笑臉相迎，就跟酒肆里的店小二似的，瞧見客人來了，總是能表現得歡喜。
這回……
我忽然想起了娘親以前對我說的一個故事。
如果一個人對你好，每天都把他的東西分享給你，時間長了，你會把他的分享當成一種習慣。
而有一天，他不再與你分享了，你反而容易對他心生怨念，因為你習慣了他對你的好，自然不願看著原本「屬於你」的東西，到了別人手裡。
可是你卻忘記了，要不要分享，本是他自己的事情，這不是他的本分，僅僅是情分罷了。
這東西，是最不可靠的，一旦你陷得太深，反而自己不能自拔。
我，不能自拔？
我猛然意識到這一點，抬頭微微睜眼去看蕭昱。
他卻顯得迷惑。
「……」
我動了動嘴唇，有話沒說出來。
而這時，蕭昱重新攥住了我的手腕，將我往灌木叢外頭拉，我倆亦步亦趨，一邊走，他一邊道：「先前你讓雲珠送來的荷葉雞很好吃。」
「朕今年剛來行宮，就惦記這味道了。可惜那日你沒來，朕想著是不是天氣太熱了，你懶得來，倒也不計較了。」
「這幾日忙得很，今個兒好容易得空，想著去看看你。誰知這麼巧，路過花叢的時候正好就遇見你了。」
「對了，先前你是不是說過要摘蓮蓬？朕剛剛路過蓮花池的時候，那兒的蓮花都開得殘敗了。」
「魏儀問朕要不要讓人收拾乾淨，朕說不用，想著你今年還沒去泛舟呢，收拾了也可惜。那一池蓮花雖然大部分開敗了，到底還是剩下一些。」
「爭渡爭渡，誤入藕花深處，這機會可不多。朕之前聽你念叨，想著你還沒去過，就特意留下。你可記得，快些去了。」
「唔，朕明日得空，倒是能陪陪你，就是你得早些起來，不然的話……」
蕭昱說得絮絮叨叨。
而這個時候，我忽然眼眶一紅，鼻子裡也有些微微發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