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寂靜無聲。
我的目光,在張貴妃與皇后的身上逡巡。
前者笑靨如花,容貌艷麗嫵媚,後者背對著我們所有人,在微不可查的時候,我瞧見,皇后的背影,有微微的晃動。
皇后並不說話。
張貴妃仍是嬌嬌地笑著,然後將那個精緻的圓缽遞給了身側的巧芝,道:「還愣著做什麼?」
「皇后娘娘不過來拿,你這蠢丫頭難道不知道自己拿過去給她麼?」
這話看似是在責罵巧芝,然而主僕兩個,臉上都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是。」
巧芝笑得也十分燦爛,小心接過圓缽,盈盈走到皇后身側,矮著身子,雙手奉上,道:「貴妃娘娘一片心意,還請皇后娘娘笑納。」
「……」
仍是沉默,氣氛壓抑。
我看著情況不好,怕皇后生氣,下意識去看淑妃。
她也看我一眼,我倆交換眼神後,淑妃無奈道:「皇后娘娘病了,自有太醫照料。貴妃娘娘有心,卻不知這東西,是不是好東西,不如……」
話音未落。
張貴妃回眸睥睨淑妃一眼,冷笑道:「宮中誰人不知,但凡是本宮拿出來的,就不會沒有不好的。」
「這東西,乃是家父遠征時,偶遇地方上的一位神醫所贈。那神醫一雙巧手,似的一個在火場裡燒傷了臉,幾乎面目全非的女子煥發容顏。」
「要說恢復如初,是困難了些,可淡化疤痕,還是極為有效的。」
「……」
淑妃一席話被堵了回去,不好再說什麼,又看我。
我在心裡默默嘆氣。
看著皇后還是背對著我們,一聲不吭的模樣,可見對於這件事,心裡還是十分介意的,只好說道:「周嬤嬤。」
「既然貴妃娘娘心意,不如……」
收下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實在是不放心,束之高閣不用也就是了,現在這樣僵持著,張貴妃又是看起來「占理」的那一個,雖然明眼人都知道,張貴妃包藏禍心……
「娘娘……」周嬤嬤顯然也認同我的想法,瞧我一眼,就看向皇后。
皇上不吭聲。
就在我以為,以皇后沉穩的心性,會收下這東西的時候,皇后拂袖而去了。
她走得極快。
周嬤嬤險些沒反應過來,直到姜采女顧不得我們所有人,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周嬤嬤才回身歉然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適,又到了喝藥的時辰了。」
「諸位娘娘,且先行回去吧。」
她說完,又看一眼張貴妃,到底是主動上去把那煥顏膏接了過去,說道:「此物,奴婢會轉交給皇后娘娘的。」
張貴妃「陰謀」得逞,愈發得意了,調笑看周嬤嬤一眼,道:「到底還是嬤嬤懂事一些,曉得顧念本宮一番心意。」
「也罷。皇后既是不舒服,本宮也不在這兒待著了。巧芝,走吧,咱們回長樂宮去!」
「明日,本宮的娘親還要進宮來探望本宮呢。唉,皇后娘娘這病著,也不曉得能不能過來請安呢?」
「要是不能,本宮也只能留娘親在自個兒宮裡了呢。雖說不合規矩了些,可到底是沒法子。」
「周嬤嬤。你記得好好照料皇后娘娘,讓她用好本宮送的藥膏呀……」
張貴妃笑意盈盈說完,緩緩離開了。
紅裙仍舊搖曳,她仿佛一朵到了屬於她的時節,再次盛開的芍藥花,那樣的美麗嬌艷,令人移不開目光。
而皇后……
我掃一眼上首的鳳座。
一旁,是擺著一盆睡蓮的。
只是這睡蓮已經過了繁盛的時候,即將枯萎開敗,令人心中戚戚。
「這花要謝了。」
我抿唇,對準備離開的周嬤嬤道:「蓮花凋謝之時,香味不是很好,還是先搬走吧。免得皇后娘娘瞧見,覺得礙眼。」
說著,我又忽然想起什麼,愕然回頭看周嬤嬤一眼,問道:「如今,皇后娘娘很喜歡擺各色的盆栽在自己的屋中嗎?」
周嬤嬤一怔,有些意外我為什麼會問這個,但還是老老實實頷首道:「是的。皇后娘娘總說屋子裡有股藥味,又喜歡花草的清香,這才……」
我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問道:「太醫可曾叮囑過,有些花開放以後,花粉沾在臉上,會對傷勢不好?」
「有的。」
周嬤嬤急忙頷首,道:「太醫說過。因此,送來椒房宮的花,都不是那些。娘娘,何出此言?」
我其實也只是忽然想到而已,怕有人鑽空子,暗害皇后。
畢竟……
奉先殿的事情後一個月,皇后臉上的傷勢分明沒有現在這麼厲害,何故現在反而有紅腫潰爛的跡象?
「無事。」
我毫無證據,又怕說出來令人心惶惶,只好道:「還是得仔細檢查,香料也是。香料混合多種粉末,需得仔細查驗看看,有無對皮膚不好的東西在裡頭。」
「皇后娘娘容顏……」
我頓了頓,後面的話,有些艱難。
周嬤嬤已然頷首,正色道:「奴婢記得昭媛娘娘的提醒,會當心一些的。」
如此,我安心許多。
「好。」
我說著,這才與淑妃一道離開。
椒房宮外。
我一出去,便驚愕的發現,本來是在屋檐底下跪著的雲才人,現在竟跪到了宮道的中央。
那兒,地上雖然並無積雪,可十分顯眼。
遠處過路的宮女,瞧見這宮道上跪著人,都不免看過來,指指點點的。
「誰在那兒跪著呀?瞧著像是雲才人,今個兒不是闔宮覲見皇后娘娘的日子麼?她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多半衝撞了皇后娘娘唄?我聽人說,自從……呃,皇后娘娘性情大變,是再不如從前那般溫和了,許是她責罰的吧?」
「有可能!唉,快別說了,燕昭媛和淑妃出來了,走走走……」
一溜煙的,那些宮女又趕緊離開了。
我皺了皺眉,走到雲才人身邊,看著雲才人瘦削的背影,微微發紅的臉頰和眼眶,便問道:「怎麼回事?」
她顯然不會是自己突發奇想,跪到那兒去的。
而我想起來……
在我與淑妃出來之前,張貴妃先出來。
是她?
「淑妃娘娘!昭媛娘娘!」
雲才人身邊的小宮女這時候紅著眼睛,訴苦道:「是剛剛張貴妃出來的時候,自個兒不當心,被門檻磕了一下。」
「她也沒什麼,被巧芝姐姐都扶住了。她偏偏說是我家小主晦氣,這才讓她險些摔倒,就叫小主到中間跪著了!」
宮女極為不忿!
張貴妃明明什麼事都沒有,還偏偏要這樣欺負她們!
「別胡說!」
雲才人卻是膽小得很,甚至不敢聲張,只在宮女說完以後,斥責一聲,又自個兒垂頭抖動著肩膀,小聲哭泣了。
那宮女也不敢再吭聲,只用求助的目光看著我與淑妃。
「……」
我皺了皺眉,瞧著雲才人還把我給她的湯婆子緊緊攥在手裡,可她的指尖分明被凍得有些發白了。
這樣的天氣,這湯婆子要是不重新灌水進去,很快就涼掉了。
現在,恐怕早已是一坨冰疙瘩。
我伸手,將那湯婆子拿了過來,入手一片冰涼,只比冰疙瘩稍微好一點點。
我本來想著,借用皇后的名義,叫雲才人起來的。
可我一想到皇后如今的情況,再想到張貴妃的心性,違逆了她的意思叫雲才人起來,雲才人一時半刻是少一些苦楚。
張貴妃知道了,心裡不高興,下回又不知道要用什麼辦法來欺負雲才人了。
「回去以後,吩咐宮女,熬濃濃的薑湯驅寒。再點上炭火,捂在被子裡,好好暖暖身子吧。今日之事……」
我嘆息,只得道:「在這兒跪著也是不像話。還是去椒房宮裡跪著吧,和周嬤嬤說一聲,她曉得怎麼做。」
「是!」
雲才人的宮女千恩萬謝答應了,急匆匆攙扶著步履不穩的雲才人,先進了椒房宮裡頭。
【麻煩您動動手指,把本網站分享到Facebook臉書,這樣我們能堅持運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