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話,挑不出什麼錯兒來。
底下,平陽郡主聽了,揚聲道:「娘娘鳳體違和,還為咱們考慮,實在是溫厚賢德了,多謝皇后娘娘。」
她說完,宴席內也有人跟著附和的。
皇后搖了搖頭,因為隔著面紗,不太看得清她此刻的表情,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心情應該不會很好。
說到底,奉先殿失火,她被燒傷後,臉上會留疤這件事,宮裡宮外都是有些議論的,就算她不願意去聽,總也會知道一些。
「開宴吧。」
蕭昱並不想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結,說完後,就有歌姬舞姬入內,開始著今天晚上的除夕家宴。
柔軟的江南舞蹈,令人昏昏欲睡。
我忍著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還想端起面前的酒杯,才發現酒早已喝完了。
「雲珠?」
我喚了一聲。
「娘娘?」
她矮身下來,聽候我的吩咐。
「葡萄酒沒了?」
我晃了晃小小的酒壺,裡頭空空如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喝完的。
「是。」
她頷首,小聲道:「奴婢剛剛想去拿,正好遇上魏公公。他說……呃,皇上讓娘娘先吃些東西。」
「葡萄酒起先不醉人,後勁兒卻大,娘娘不能喝了。」
!?
蕭昱!
我不高興地看一眼蕭昱。
他此刻正在和鄭王說話,兄弟倆不知聊什麼呢,言笑晏晏的,沒曾察覺我在「惡狠狠」地瞪他。
得。
我撇撇嘴,看著那只有我半個巴掌大的酒壺,懨懨道:「沒得喝就罷了,我現在肚子也不餓。」
「這屋子裡好悶,要不我們出去走走?透透氣?」
剛這麼說。
屋外,有小太監急匆匆進來。
他正好闖進我的視線里,我覺得奇怪,追尋著他的腳步,就見他快步到了蕭昱的桌案一側,跟魏公公說了什麼。
魏公公變了變臉色,露出凝重的樣子,打發那小太監走了,又去找蕭昱。
「發生什麼事了?」
我好奇,心裡也下意識覺得,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大過年的,除夕家宴,怎麼了?
「奴婢也不曉得。」
雲珠答了我一句,我便繼續看著蕭昱。
果然。
魏公公說完,蕭昱面色也是一沉,與魏公公說了幾句什麼後,他的臉色恢復如常,又繼續鄭王聊天了。
「看起來像是不打緊的事情呢。」
雲珠瞧著,在我身邊嘀咕道:「皇上還在和鄭王殿下說笑呢。」
是嗎?
我歪了歪頭,想著會不會是我一驚一乍的,其實魏公公進來或許只是說,蕭昱想吃的某個東西,御膳房的笨蛋不會做?
呃,要是那樣,確實是要和蕭昱說說的。
如此想著,我也覺得合乎情理,便沒放在心上,直到半個時辰以後,我面前一群歌姬彈完了琵琶,退了下去。
之後,久久沒有樂府的歌姬舞姬再上來,宴會廳里的場面沉寂了三分,鄭王覺得奇怪,不免問道:「沒有歌舞了?」
雖然酒過三巡,諸位親王郡王們都有些薄薄的醉意了,還有人已經離席更衣,可這歌舞,不應該就這麼結束了呀!
蕭昱被鄭王這麼一問,並未回答,只是看向魏公公。
魏公公……
他面露難色,剛動了動喉嚨,門口已經有爭執的聲音傳來了。
「本宮要見皇上!狗奴才,憑你也敢阻攔本宮!?」
這聲音遙遠,卻熟悉。
格外驕橫,是我之前時常聽見的了。
張貴妃!?
意識到是她以後,我眼裡閃過詫異,想起之前蕭昱下旨,讓她在長樂宮中閉門思過,不許參加除夕宮宴。
同樣,除夕這日,命婦們入宮向太后和皇后請安即可,不用再去給她請安了。
這是很損顏面的事情。
我是說嘛。
瞧著今日戚蕙仙長袖善舞,與眾位親王妃們言笑晏晏的樣子很是眼熟,這可不就是從前張貴妃的做派麼?
去歲這時,張貴妃正當得寵。
她又是喜歡出風頭的,便與王妃們結交說笑,將皇后撂在一邊,仿佛她才是這個後宮中的女主人似的。
想到這兒,我不免莞爾。
司馬昭之心呀……
戚蕙仙如此,是想成為第二個張貴妃?
我還想著呢,就聽席間鄭王妃已經笑著開口,道:「聽聞貴妃娘娘身子不適,不好出門。今日雖然天晴,可外頭到底還是冷的。」
「皇上,貴妃娘娘來,許是只想跟您磕頭請安。到底大過年的,娘娘惦記著皇上也是有的,不如,還是讓她進來吧?」
鄭王妃慷慨陳詞。
她眼眸掃過自己的丈夫,鄭王也跟著道:「是啊。前些日子,張公子成婚,他還拉著臣弟,叫臣弟有機會讓王妃進宮,探望貴妃一二呢。」
「張公子思念長姐,臣弟也很是動容。偏偏貴妃病著,命婦們進宮也不好拜見,臣弟看著張公子難過的樣子,都不知如何回答……」
呵!
聽完鄭王和鄭王妃這一唱一和的對話,我都忍不住想要冷笑了。
蕭昱讓張貴妃閉門思過,為了名聲好聽,對外自然說的是她生病了,需要在長樂宮中好好靜養。
現在,鄭王妃搬出外頭天氣冷,貴妃本來就病了,怕她病著,鄭王又提及張貴妃的親弟弟,合情合理。
「……」
蕭昱看了鄭王夫婦一眼,有些沉默。
這請求,是不好回絕的。
看著蕭昱為難,我的腦海里又浮現出張貴妃那張囂張跋扈的臉,只覺得張貴妃一來,恐怕又要生出事端。
想著,我輕輕道:「貴妃娘娘身子不好,是不宜凍著的。她一番心意,不如在外頭給皇上磕個頭再離開便是。」
「如此,也算盡了心意。再者,皇上體恤貴妃娘娘,想必也捨不得她受凍。臣妾這兒正好讓雲珠熱了一個手爐,也可拿給貴妃娘娘。」
我這也算是一個折中的法子了。
保全張貴妃顏面,旁人也不至於說蕭昱冷酷無情。
上首,蕭昱看我一眼。
他雖板著臉,眼神卻是溫和的。
我本想對他笑笑,可察覺著屋子裡眾人的目光,只好忍住了。
大庭廣眾,是不太好。
「魏儀。」
蕭昱當即開口,仿佛真的想要按照我所說的吩咐下去了。
就在這時……
鄭王妃冷不丁輕哼一聲,道:「燕昭媛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一邊說皇上捨不得貴妃娘娘受凍,一邊又要皇上打發貴妃娘娘走。」
「真是占了便宜,又讓皇上當這個『惡人』了呢。」
「……」
我默了默。
鄭王妃的口齒,真厲害呀!
「鄭王妃真會說笑。」
我用帕子掩嘴,嬌嬌地調侃道:「旨意是皇上下的,本宮只是提出送手爐,也是一番心意,可萬萬不敢做惡人的。」
「就是沒想到,原來鄭王妃與貴妃娘娘是這般交好呢。不惜打斷皇上的話,也要為貴妃娘娘說話。」
說到這兒,我頓了頓,又意味深長看一眼鄭王,道:「鄭王殿下也是,與張公子來往也是頗深呢。」
「大婚之日,那樣忙碌的日子,張公子都還能有機會跟鄭王殿下吐露心腸,可見是將鄭王殿下當做極好的朋友了呢。」
說完,我正襟危坐,看著臉色不斷變換的鄭王夫婦。
鄭王妃也是膽子真大了。
蕭昱都要打發張貴妃走了,她還敢打斷蕭昱的話!
鄭王麼……
張公子大婚之日,恐怕沒有那個閒情雅致和鄭王說這些話,而若不是那一天說的,又是什麼時候呢?
想必這兩個人,平時私下是有來往的。
這就有意思了。
堂堂親王,蕭昱的哥哥,竟與朝中掌握兵權的大臣之子走得這麼近,也不曉得……鄭王是怎麼想的呢?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引誘一句,足以惹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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