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之前所有的現象出現導致了人們的猜測, 那麼仙盟的正式公告則徹底的讓氣氛跌入冰冷谷底。
人類在質疑一件事的時候很容易深挖到一些細節。
有些深挖出來的結論是對的,但更多的情況下,所謂「細節」壓根就是他們過於恐慌的時候製造出來的臆想——
比如當整個早殿因為閱讀了最新公告導致竊竊私語的聲音炸開, 有個人第一時間站了出來,那個人是誰也不太重要,大概是隨便一個嚇壞了的煉器閣內門弟子,她帶著哭腔問:「不是說神鳳出現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嗎?!那這算怎麼回事?!以後我們再也不能姑突破了!鹿桑,你倒是說說看啊!」
那聲音過於突兀, 直接將角落裡正在閱讀《三界包打聽》的鹿桑硬控在原地發了一會兒的呆。
南扶光嘆息了一聲:「這位師妹,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你先別害怕, 有沒有可能這件事和神鳳其實沒有太大關係——」
煉器閣弟子:「你當然這麼說!她是你師妹!」
南扶光:「……」
嚴格來說是這樣沒錯, 但是關係也沒那麼好啊……
他娘的,都怪宴幾安!
都說不要亂收徒弟了!
現在主持公道都成夾帶私貨!
煉器閣弟子:「說是神鳳和真龍能夠復甦沙陀裂空樹拯救修仙界,可如今修仙界就要玩完了!拯救在哪!鹿桑怕不是冒牌貨!」
南扶光:「沙陀裂空樹也確實是有所異動……」
煉器閣弟子:「你在說什麼,要的是這種異動嗎?!」
南扶光:「……」
南扶光轉向鹿桑。
可憐的築基中期劍修,儘管她於但修為已經超過大部分同門一大截, 這會兒恐怕先於體驗到修真入道的優越感前先感到了無盡的恐慌。
此時此刻她小臉上寫滿了茫然和驚恐,像是完全沒想到這件事還有自己的戲份,且隱約被說服了背下這頂鍋。
鹿桑開場就被所有人定格在「救世主」的身份上。
她自己都走不出來了。
多少人在她來之後感受到了雲天宗靈脈活躍, 誇獎她是雲天宗的福星, 平日裡師兄師姐們都願意湊在她的身邊「沾沾喜氣」……
現在好了。
這頗有眾人平日求道告佛, 但不小心有一個野心沒實現就操刀上山砸了廟的節奏。
南扶光嗓音平靜:「都冷靜點吧,平日裡總愛湊到她身邊的也是你們。」
那煉器閣弟子哽住了下,臉蛋迅速漲紅, 隨後硬著脖子吼道:「跟你有關係嗎——啊, 有關係, 畢竟你也是雲上仙尊的道侶!」
南扶光:「……」
人被嚇瘋了就會生出無限的勇氣,什麼禮義廉恥通通拋到腦後,事後也許會懊悔撞牆,但那也是事後的事。
南扶光在墊子上挪動屁股專向鹿桑,作為現場唯一一個還沒有失去理智的,南扶光贈她八字箴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又在墊子上把屁股挪過去,此時在她身邊的謝允星露出古怪的表情,好像是想笑又覺得這個場合笑出來有些不太合適——
她的臉定格在一個頗為扭曲的模樣上。
謝允星:「沒想到你會為鹿桑說話。」
南扶光彈了彈手指,語氣比較輕描淡寫:「真龍和神鳳的故事從小聽到大,你不信嗎?反正我信。這時候對這件事繼續深信不疑比信仰崩塌有好處。」
謝允星狐疑地望著她。
像是在確定以上是不是她身位「雲上仙尊代言人」的又一次權威發言。
……
兩人正竊竊私語。
此時,南扶光耳尖動了動,聽見角落裡一個稍帶稚嫩的嗓音有些變調了喊了聲「師兄」,那聲音壓得極低但氣息帶著恐懼。
作為早殿內為數不多的築基末期,謝允星也聽見了,更何況那聲音平日裡她聽出老繭,至原本臉上還算放鬆的神情一變。
兩人雙雙轉過頭去,發出聲音的除卻謝家耀祖還能是誰——
此時,只見謝晦雙手扒拉在那白炙手臂,一臉焦急搖晃他,像是試圖喚醒正打坐入定之人。
後者仿若已然沉入識海,面無血色,頭冒虛汗,雙目禁閉論旁人如何呼喚毫無醒來跡象。
——這白炙,不知何時儼然入境。
眾人譁然!
上一刻還在憤恨討論「真龍與神鳳到底起作用沒」的同門就像是被人在人群里扔了一坨粑粑一擁而散,與此同時,雲天宗大師兄與大師姐幾乎是雙雙同時躥起!
不同的是大師兄無幽毫不猶豫轉身便出了早殿前去找人,而大師姐大發雷霆:「我說的話都是廢話妄圖害死你們好繼承你們那些包漿的藥爐是嗎?!你們藥閣離譜也要有個限度,讓不做什麼偏要做什麼,連這種時候都跟我作對,是不是吃壞了腦子——」
那聲音怒吼至最後幾乎變了調,饒是謝晦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眼下見白炙怕不是一腳踏入鬼門關都已經嚇破了膽,在南扶光三兩聲怒吼中,嚎啕大哭起來!
「你吼有什麼用?!」謝晦大罵,「你吼有什麼用啊?!」
「我怎麼知道有什麼用!」南扶光扯著嗓子吼得聲嘶力竭,「我要有辦法——」
「大師姐,現在不是罵人的時候,咱們還是趕快去通知宗主……」
人群後,鹿桑聲音柔柔傳來,幾乎要被掩蓋在人群中,但又異常清晰。
「是啊,你現在發脾氣有什麼用?」
「吼什麼!不是你方才語焉不詳遮遮掩掩,白師兄他也不會——」
「南扶光,你除了罵人還有別的招沒,倒是想想辦法,沒招就閉上嘴吧?」
藥閣弟子仿若回過神來,七嘴八舌碎碎念叨,夾帶著謝晦那要掀翻屋頂的哭叫,南扶光倒是不吼了,只覺得腦袋被吵得嗡嗡作響……
與此同時,只見盤腿入定的白灸突然睜開了眼!
未有一絲驚喜,見其毫無焦距漆黑雙眼,南扶光心「咯噔」一跳猛地下沉,這症狀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噩夢中,與阮竹爆體前何止是一模一樣——
「騙局!」白炙說,「都是騙局,什麼現世法典,「翠鳥之巢」,欺世盜名!」
那冰冷沙啞的聲音與藥閣大弟子平日裡說話陰鬱偏細嗓音完全不同,仿若從喉嚨深處發出「咳咳」的陰森動靜讓上一刻還鬧哄哄的早殿一下子安靜下來——
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將腦袋轉動,灼熱的視線終於從集火南扶光轉到了白灸本人的身上。
他身上開始冒著不同尋常的靈霧,若是放在平時,這大概是要突破階段的象徵!
「讓開!」
冰冷的聲音打破了早殿內的死寂,靈活的袖帶自人群穿梭而過,在無人反應過來之前纏上白灸的腰間,「嗖」地以絲毫不溫柔的力道,將他高高舉起!
南扶光的青光劍出現,劍光四射,漂浮在雲天宗大師姐身邊,身拽藥閣大弟子,她一躍而上長劍,未待任何人問一句「你要做什麼」,已然第一時間帶領白灸御劍離開早殿!
……
此事實乃孤注一擲。
辦不好,南扶光從此與藥閣弟子怕不是就要從「素有恩怨」完美升級成「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她沒有把握,只是當白灸方才入魘時說到「騙局」,她突然靈光乍現,想到一些舊事——
阮竹根本不是第一個在奇怪的場合窺見奇怪的、與沙陀裂空樹相關事的人!
最開始窺見這些事的,是書生!
是那些使用了「夢醒了才發財」的書生!
那個精準地描述了大日礦山深處神秘怪物的書生,曾經也在信里提到——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它(*《沙陀裂空樹》典籍)描述的只是一個人為編造的童話故事,你會覺得是仙盟瘋了還是自己瘋了?」
現在有了答案。
大部分接觸、誤讀到這些污染信息源的修仙入道者,自己瘋了。
但與書生們不同,他們瘋了之後直接毫無選擇的因為信息過載爆體而亡,而相同目測接觸到類似信息的書生,他們甚至還能活著、清醒地坐下來完成一封言詞敘述都沒有任何邏輯問題的書信。
唯一的區別就是,當時他們的身邊掛著南扶光做出來的「夢醒了我才發財」。
……
桃花嶺還保持著今晨南扶光離開時的模樣,包括那個揚言自己餓了的人還倚靠在樹下望著群山雲海發呆。
遠遠地看著南扶光風風火火御劍歸來,他抬了抬眼,正欲道實在是餓了怎麼那麼晚,話到了嘴邊被一聲「咦」所替代——
自然是看見了雲天宗大師姐身後像是放風箏似的被她拖拽回來的人。
這是又撿了什麼奄奄一息的阿貓阿狗回來?
落地收劍,雲天宗大師姐滿臉肅穆,未來得及給殺豬匠一個正眼,只匆匆交代一句:「看著門,閒人勿入。」
未等男人回答,與他擦肩而過,拖著那臉色很不好看的陌生弟子一頭扎入洞府。
殺豬匠目送她果斷離去的背影,茫然地眨眨眼,隨即便聽見後面陸陸續續有人吼著「大師姐你莫亂來」「南扶光你要幹什麼」,熱熱鬧鬧追趕上來。
「……」
摸了摸鼻尖,男人眉眼煩惱地低垂,嘆息。
「真當我看門狗啊?」
旋即轉過身,一眼便見雲天宗小師妹鹿桑沖在最前面。
神鳳轉世的小師妹跑得氣喘吁吁,眼下髮絲凌亂,漂亮白皙的臉蛋上因為奔跑浮現一絲絲紅暈,目光猝不及防與殺豬匠對上,她率先一楞。
腳下停頓,隨後仿若反應過來眼前不過凡人,無需畏懼,她拂袖就要繞過。
卻在此時眼前一暗,那高大身影也不知道以如何的方式攔在她的跟前。
鹿桑猛然愣怔,抬起頭,對視上一雙含著笑意的雙眸。
心中不知為何猛然一跳,她下意識捉住了道袍下擺,背後竟浸出冷汗。
「讓、讓開!」鹿桑仰著小腦袋,與眼前小山似的籠罩下來的男人對峙,「你別攔著我!白炙師兄現在是最危險的時候,務必需要尋找宗主護法,大師姐怎可任性帶走他!這是要出人命的!」
少女嗓音如鸝雀。
殺豬匠卻毫無反應。
也不知道是贊同她說的,還是單純一個字沒聽進去。
「你快讓開!」
鹿桑原本在等他知難而退,畢竟區區凡人,怎麼可能一人抵擋他們雲天宗數十上百內門弟子……
然等待片刻,攔在跟前那人卻絲毫未退。
鹿桑困惑抬頭,撞入面前男人眼中,只見眼前人眼中笑意未減,淡道:「別妨礙她。」
至那含笑眸中注視下一步步退開,鹿桑腦中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這樣聽話乖乖退開,為什麼她身後那些師兄師姐安靜如雞未有一人上前支援。
就像是刻在骨子裡的恐懼隱隱作祟。
(本章完)
作者說:200紅包,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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